第10章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西服,戴一條黑色領帶和一副厚厚鏡片的眼鏡,看樣子有700度近視也不足為奇。年紀約莫四十,面容硬朗,膚色被太陽曬得微黑,但卻十分健康,五官與普通人差不離,要說特別的地方就是嘴唇薄得出奇,如一條直線一般嵌在臉上。雖然現在雙方處于坐下的狀态,但我可以肯定要是彼此站起來我絕對比這個男人高出半個頭。

飛機起飛十五分鐘後,一個身材高挑的空姐推着餐車來到我們旁邊,問我們需要什麽。

“咖啡。”男人道。

空姐掏出一個紙杯,往裏面倒上熱乎乎的咖啡,放到男人面前。

“有星巴克嗎?”我開玩笑地望着這位美麗年輕的空姐。

“抱歉,先生,這裏沒有星巴克。”顯然這位空姐的性格害羞,被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臉上浮現一絲紅暈。

“一杯冰水。”

她又掏出另一個紙杯,往裏面倒上水,加入三塊冰塊,我從她手中接過紙杯,開玩笑般地用食指摩擦她柔滑的手背,果不其然,這次連耳根都紅了,她不自在地撇過目光,推着餐車繼續前進。

我含着紙杯邊框,抿了一口冰水,然後放下,目光落在外面晴空萬裏的天空,下面是雪白的雲層,再也看不到一點城市的跡象。

我想起剛才夢中我和藍在挪威的情景。

“你來了。”藍牽過我的手,似乎在此等候多時。

“你女兒呢?”我下意識地向四處張望她的女兒,她女兒也應該在這裏才是。

“她走了。”藍道,“不在挪威了。”

“什麽時候?”

“在我到達挪威的時候,她走了。”藍垂下目光,頭發因風吹的關系而遮住半張臉,我把她的頭發撩到耳後。

“只有我們倆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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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們倆個。”藍确認似地說。

意識就此停止,我不再去想關于夢的任何情況。

我拿起一份今天的《定安日報》,翻到社會版,沒有什麽重大或者有趣特別的新聞,只是說在八十號街裏有一個妓女事務所,妓女事務所?世界上竟然有這玩意?以我的認知只知道會計師事務所、翻譯事務所、律師事務所等等,沒想到現在居然來了一個妓女事務所,看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想起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有人跳鋼管舞,有人跳芭蕾舞;有人當修女,有人當妓女。

某些事情,存在即合理,不論它是好的抑或不好,把它當成一個事實接受就可,就如我現在把妓女事務所這個事實接受。

在定安,妓女是一個合法的職業,其實從古代開始便有妓女這行業存在,所以在我看來妓女是一個合法而無害的職業,有的行業用體力獲取報酬,有的行業用頭腦獲取報酬,而妓女則是用肉體獲取報酬,途徑不同,但不能就此武斷哪個行業好,哪個行業不好,它們并沒有違法的行為存在,也沒有做出一些違背道德的勾當,至少表面上沒有,它們都只不過是為社會提供各種各樣的服務而已,當然我并沒有加入這個妓女行業的心思,一來我實在無法接受頻繁地與別人發生肉體關系,二來我并非有非做妓女的理由不可,因此妓女這個職業與我毫無緣分。

妓女事務所旁邊是一則關于一個年齡三十三歲的女子因精神失常而持刀沖入六十六號街的一間幼兒園,傷害了三名幼兒,均無生命危險,目前已被送入醫院治療,而女子則被警方扣留。看來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傷害其他人,每天都有人受傷,每天都有人死亡,這是每天都必須發生的事情,盡管我們無法用肉眼看見,但它們的的确确在我們不知的某個角落裏發生,幸運的話會刊登在報紙上或者上電視,反之則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掉,沒有人注意,沒有人發現,就像被吸進黑洞一般。

我喝了一口冰水,冰塊在水中慢慢地融化,我的手掌貼着紙杯,感受冰塊的溫度。

“你是做什麽職業的?”旁邊的男人突然向我問話。

“失業狀态。”我盯着他的臉。

“年齡。”

“三十二。”

男人像在思考我目前這個年齡所處的狀态帶給他的感想。

“我是一名醫生。”

“很棒的職業。”

“何以見得?”

“身體健康有問題的人都在你們醫生中得到治愈,如果沒有醫生,恐怕死去的人會比現在多很多。”

“數不勝數?”

“數不勝數。”我道。

“可是有時候這個職業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雖說待遇和工資絕對令人羨慕。”男人雙手合十,整個背部放松地挨在椅上。

“例如?”

“去年十月份,我正在給一名病人動手術,然後突然傳來妻子出車禍的消息,我當時正在給病人做手術根本無法動身,于是等手術完畢後再敢去妻子被送進的醫院,不過已經晚了。”男人的語氣十分平靜,但我能感覺到其平靜下的宛如暴風雨般的壓抑。

我默然地看着他。

“這就是醫生的代價,我無法見到妻子最後一面,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男人攤開手掌,注視掌紋,“我兒子也因這件事而和我斷絕父子關系。”

“他總有一天會理解你的。”我把手輕輕地搭在他肩上,“而且如果你妻子知道你當時的情況,我想她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叫你先把手術完成。”

“這麽肯定?”

“你妻子是一位善良的人。”我微笑道,“難道不是?”

“善良至極。”男人道,“如果我當初不選擇醫生作為職業,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那誰還會當醫生?”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在當醫生之前,我就做好一切的最壞的心理準備。”

“你這次是來出差嗎?”

“不是。”男人笑道,眼角的皺紋也随之浮現,“我答應過妻子今年會和她一起來定中旅游。”

“原來如此。”我道,“理解了。”

八點五十五分,飛機到達定中機場,我把背包背在背上。

“祝愉快。”臨走時,我向男人道別。

“你也是。”男人點頭。

“anyway,生活總是要繼續。”我道。

“說的沒錯。”

我截了一輛出租車,把酒店的地址告訴司機,司機是一個中年女人,紮着一條馬尾,頭發黑得簡直不自然。

酒店位于定中二十號街,是一間四星級酒店,不是上一年我和女友住的那間,這一間是全新的,去年十二月份開張來着。

酒店的大堂中央擺放一個巨大的圓形紅玫瑰花群,一眼便知是假花,但卻逼真地仿佛可以嗅到它們的香味。玫瑰花群上面吊着一盞巨大的燈,地面是刻畫着美麗有規律的花紋,沒有地毯,幹淨得閃閃發光,想必一天打掃至少三遍以上。

我把訂酒店的信息展示給前臺的其中一位男子看,男子穿着一件黑色西裝,裏面是沒有一絲皺褶的白襯衫,戴一條黑色領帶。面容白皙幹淨,沒有胡子,頭發的長度剛好,可以說長着一副能博取到大部分女生好感的皮相。身材偏纖瘦,比我矮大半個頭,戴着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

“先生,請出示身份證。”恰當好處的禮貌語氣,令人心生好感。聲音聽上去仿佛是二十四、五歲左右的年齡。

我把身份證遞給他,他接過之後将我全身由上到下打量一遍,“對不起,小姐。”

“沒關系,這很正常。”我微笑道。

所有信息确認完畢後,他給了我一個2003號房房卡。

“第二十層樓第三號房,已經打掃完畢,随時可以入住。”男子道,“如果需要什麽服務只需按房間電話的井字鍵即可。”

“thankyou。”我正準備離開,忽然像想起什麽似地折回前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風。”

“我叫筱。”我道,“下次別再喊我小姐了,直接叫我筱就可以。”

“怎麽可以這樣直呼客人名字呢。。。”他露出難為的表情。

“客人是上帝。”

“那好吧。”

“待會見。”我擺擺手,向他道別。

乘電梯來到20層樓,找到3號房,把房卡放在感應器上,綠光閃爍,“嘟”地一聲房門開啓,是一間單人房,還算寬敞,窗外面是游泳池,現在正有大約七八個人在游泳池游泳,我将背包放在沙發上,将房間整個檢查一遍,确認是否有不妥的地方,檢查完畢,沒有一點問題。

饑餓感瞬間來襲,于是便向大堂打電話問哪裏有餐廳。

接電話的人是風。

“你好,有什麽可以幫到你?”

“餐廳在哪一層?”

“額,是你啊。”風似乎反應過來般輕咳兩聲,“在第四層。”

“謝謝。”我用食指指尖輕點額頭,“可以的話,一起吃飯可好?一個人吃總有些無聊。”

“我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哪有時間陪你吃飯。”

“說有事要走開一回。”

“饒了我。”風道,“我可不想丢了這份工作。”

“随你吧。”我不在意地挂斷電話,其實一個人吃飯于我而言亦無任何問題,我早就習慣了。

乘電梯來到第四層,發現這裏聚集所有風味的餐廳,中餐、日本料理、韓式料理、法國菜等等各有各樣。我突然發現自己并不想吃一頓正經的飯,而是想找一間酒吧坐下來。剛才在電梯裏看到指示說酒吧在第五層,于是我上去了第五層。

酒吧不大,可以說偏小,與藍的兩層酒吧相比,簡直小了一個號,負責調酒的人是一位看上去年紀五十上下的男人,還有十年即可退休回家。

一個看上去十二歲的男孩坐在吧臺,喝着一杯果酒,耳朵塞着黑色的耳機,目光一直凝視吧臺的某一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整個酒吧只有男孩一個人,男人則拭擦酒杯,把擦幹淨的每一個酒杯放回原處。

我在男孩的旁邊坐下。

“一瓶白葡萄酒。”我道,“加冰。”

“這就來。”

男人從酒櫃裏取出一瓶白葡萄酒和從冰櫃裏拿出一袋冰放在我面前,還有一個酒杯,我把白葡萄酒倒進杯裏,放入兩塊冰塊,抿了一口,然後注視起旁邊的男孩。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男孩向我瞥了一眼,随後又重新把目光落在吧臺上,我才真正地看到對方有一雙令人賞心悅目的大眼睛,猶如宇多田光的雙眼一般,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不用觸摸也知道膚質十分細膩,細長的手指握着酒杯的杯莖。

“一個人?”我向他搭話,他的耳朵把我的話過濾掉。

“是來旅行嗎?”我繼續搭話,可他仍然當我透明似地不給予理會。

“說點什麽都好。”我喝了一口白葡萄酒,“不要總是只有我一個人在說。”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我,将我打量一遍,仿佛在确認我是否值得他給予回應。

很可惜,他僅僅将目光投在我身上五秒鐘左右,便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說也沒關系,這是你的權利。”我無奈地聳了聳肩,繼續喝白葡萄酒。

這期間和這位中年男人對話,得知這間酒店的老板和在定中十號街的書店的老板是同一人,書店的老板開了一家酒店,據說老板是一位和藍年紀差不多大的女人,未婚,因此沒有兒女,是地地道道的在定中出生的定中人,不過目前定居在定安,每逢五月便回來定中一趟,一直呆到九月份才走。老板有一個比自己小十歲的弟弟,弟弟于十年前移民到澳洲,沒有再回來過,老板的父母據說在老板出生前就已經去世了,老板是由父親的姐姐一手帶大,而現在父親的姐姐聽說住在定中十二號街,是以前老板居住的地方,現在老板回來定中是住在七號街。

“你以前在老板的書店做調酒?”我将一塊冰塊含入口中。

“老板的書店裏面還開一間小酒吧,裏面的人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看書。”

“書店裏開咖啡店我見過,開酒吧還是第一次聽說。”

男人微笑,眼睛眯成一條線,給我倒上白葡萄酒。

“他是一個人?”我的目光投向旁邊的男孩,問男人。

“是的。”男人道,“今天早上他第一個人在這裏坐了一個小時。”

父母肯定在其他地方而将孩子放在酒吧。

男孩将杯裏的果酒喝完。

我把白葡萄酒倒在他杯上,加入一塊冰塊,發出冰塊與玻璃相碰撞的清脆聲,男孩再次望了我一眼,随後凝視杯中淡黃色的白葡萄酒液,似乎在檢驗我倒給他的是否是毒酒。

“一個人喝,喝不完。”

男孩凝視酒杯足足有五分鐘,然後拿起來抿了一口,我懷疑酒液沒有進入他的肚裏,僅僅是碰到他的嘴唇,然後将酒杯放下。

“不是毒酒,放一百三十個心好了。”我将杯裏的酒喝完。

十二點鐘,乘出租車來到定中三十號街一間專門吃鳗魚的飯店吃飯,去年和女友來旅游時發現這家味道超正的鳗魚店,于是旅游期間每天都來此吃飯。

由于是中午關系,餐館沒有如晚上那般火爆,我找到一個靠近門口的座位坐下,要了一份鳗魚炒飯。

“這次怎麽一個人呢?女朋友呢?”店裏的其中一位夥計認得我。

“吹了。”我聳聳肩,“今年的事。”

“真可惜。”夥計道,“去年見你們兩個在這裏吃飯很開心來着。”

“今天不知明日事。”

鳗魚炒飯送上,味道一如去年的美味,由于饑餓的關系我比平常更迅速地将飯吃完,然後結賬,離開。

想起剛才男人說的書店,起了好奇心打算去看一眼,于是截下一輛出粗車,告訴司機去往十號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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