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席常月是翌日才知、飛舟此次前往的地方并非是天啓宗,也是此時他方才明白北海一事為何上輩子的他一無所知。
只因北海有妖實乃無稽之談,不知是哪裏來的謠言引得仙門中派出不少弟子前往,各路修士則是尋寶尋到北海的。
自那日水晶宮霍燃等人帶着席常月随那些铩羽而歸的修士離開,衆人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北海有異實屬空穴來風——當時幻境破除後一衆修士翻遍水晶宮都未察覺出有任何其他異常,所有人都只覺自己是被謠言戲耍,故而沒人願意在外人面前提及。
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
同時,這一次飛舟不是折返天啓宗,也恰好解釋了上一世霍燃為何離宗許久,竟并非是因為北海的事拖延……而這件事,席常月卻是在上輩子略有耳聞。
“聽聞岐山那邊出了異寶,師尊也已經過去了。”白陌連是來給席常月送吃食的。
現在的墨初大陸靈氣匮乏、席常月才剛剛築基,如今他體內靈力虧空,仍是需得吃東西裹腹的。
說話時,白陌連觀察席常月神色時略微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無他,由于六師兄昨日的表現實在令他大吃了一驚。
六師兄連面對大師兄和二師兄時都毫不客氣,白陌連自然也收斂了不少、不敢再在他面前造次。
畢竟兩位師兄都沒說什麽,他就更不可能有異議了,白陌連明白這一點。
眼下剛把吃食放到桌上,他就乖巧立到了一旁。
白陌連眼睫略微下垂,安安靜靜的模樣,待聽到席常月主動開口方才答上一句。
席常月本意是要問現在到哪了、想算算回到天啓宗還要多久,結果不承想居然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岐山異寶?”席常月走到桌邊坐定,兀自低聲重複,眼神有一瞬間的晦暗。
見六師兄今日終于肯理自己、似乎也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白陌連眸光亮了亮,昨日心底莫名湧起的落差此刻已然平複,聞見他再度開口,又連忙附和,“是啊,宗門世家都得了消息,全都前往岐山去看秘寶出世。”
話落,白陌連似乎才想起什麽,驚呼一聲道:“啊,六師兄你不就是岐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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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常月被他一聲驚呼喚回神,淡淡掃了白陌連一眼。
見狀,白陌連默默閉上了嘴。
不知為何,他想在師兄房中多待一會,所以沒再繼續出聲打擾,而是視線總是若有似無在席常月面上瞥過。
席常月心中裝着事,沒有注意他的目光。
·
上輩子,岐山異寶出世時,席常月正好因為上次落選、找了個機會獨自下山歷練。
而他也是那時遇到的築基契機。
雖比這一次築基晚上一些,卻是遇到了回宗的陸璟之和霍燃、蘇奕轍、白陌連等人。
彼時席常月正在與妖物鬥法,妖物最後是由霍燃親手擊殺,陸璟之則一點一點教他如何引導體內因即将築基開始暴動的靈力、将之平歇,而後慢慢沖擊築基。
但,那次的巧遇實際上不過是白陌連的心血來潮,異寶最終如何陸璟之他們根本沒有留到最後、幾人就因白陌連一句想回宗一觀後山蓮池開花沒有而匆匆回宗,這才碰到正在和妖物纏鬥馬上就要突破的席常月。
事後,霍燃同他狀似玩笑的一句話令席常月記了許久。
“這次六兒你可要多謝謝小師弟,若非他撒嬌非要師尊帶着回來,我等也不能這般及時将你救下。”
亦是因為這句話,席常月總是對白陌連十分關照,便是同裴青相處時也十句話九句不離他、比之以往更甚。
也是當時裴青也漸漸在他面前‘陌連兒’‘陌連兒’地叫着,席常月竟從未覺出任何異常。
殊不知,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早就不知不覺間,待他的小師弟情根深種,為了對方可以不顧一切,甚至是……
席常月狠狠阖上眸子。
上一世的記憶回籠。
在裴青污蔑他勾結魔族背叛他的前一晚,裴青摸黑入了他的洞府,當初正值仙門大會——于天啓宗舉行。
只待這次大會過去,淮言仙尊便會在座下弟子中挑選一位最優異的弟子接任空缺的長老一職。
霍燃是淮言仙尊座下首席大弟子,默認的下一任掌門,如此他便自發不參與競争。
蘇奕轍的退讓也是那時席常月沒想到的,如今看來,他只不過是在給小師弟讓位罷了。
加上,其他兩位師兄游歷未歸,争奪長老一職的自然就只有席常月和白陌連兩人。
席常月又怎麽會想到,夜間突然來找他的裴青、竟然是一場陰謀。
第二日的告發一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正巧也在大會上的席家毫無疑問加入了這場單方面的指控中。
席常月百口莫辯。
席家幹脆利落放棄他。
***
在決定要與天啓宗脫離關系時,席常月便已暗自将席家同樣劃分為了不相幹的人。
不論是天啓宗,亦或是席家,席常月都不想再與他們牽扯。
現下看來,或許可以提前一點……在與天啓宗撇清關系前,就與席家先斷了聯系。
席常月扯了下唇。
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席家的一顆棋子,席常月早就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亦無留戀。
既不打算再重蹈覆轍,此次去往岐山,也正好回一趟席家。
這一次,席常月要主動退出家族。
而非是被他們抛棄,成為棄子。
想罷,席常月開始動起手,只見他将寬大的袖擺攏了攏後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了桌上擺好的玉箸。
白陌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動作,房中只有他二人,他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席常月身上。
但就在他看着席常月伸出執着玉箸的手朝桌前的盤中探去時,後者動作倏然一頓。
白陌連下意識也繃緊了身體,不由自主吞咽一口唾沫,眼神一偏就掃到六師兄露出來的一小節白皙得有些過分的手腕,腕骨微微凸起,看起來輕易就能握住。
正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在看什麽時,白陌連擡眼,忽地便對上了一雙墨如點漆的眸子。
席常月定定看着他。
白陌連眨了下眼,回望過去,淡粉的唇微微揚了揚,小梨渦深了幾分,“六師兄、”
這飯菜是他親手做的。
大師兄二師兄都說好。
還沒等他把這兩句話說出,只聞席常月驀地出聲道:“你怎麽還在?”
白陌連:“……”
他呆呆地眨了兩下眼睛,望着席常月居然一時沒能回過神,等他再開口時只得讷讷道了一句,“六、六師兄你沒讓我走。”
席常月不看他,只緩慢‘哦’了一聲。
聞言,以為他不再趕自己,白陌連長舒了口氣,眼神悄無聲息又停留在席常月的側顏上。
他看着,看着六師兄執起玉箸,看着六師兄夾起了他做的菜,下一秒就像是要送入口中,白陌連呼吸頓了頓。
然席常月卻只是夾了菜,沒有下一步動作。
白陌連正不解,忽然又見席常月轉過頭,“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
白陌連一走,房間便只剩席常月一人。
他盯着手上的玉箸,再看了看還冒着絲絲熱氣的飯菜,陣陣誘人的香氣萦繞鼻端,看得出這做菜之人的用心,且廚藝亦十分高超。
小師弟出身并不好,可在那之後卻被師尊、師兄們捧在手心,即使被寵着,他也會時不時用上自己的手藝讨師尊及衆位師兄的喜歡。
比如他那編織的技藝、爛熟于心的民間故事、各種新奇好玩的解悶手段、以及……這最後,也是他最為拿手的廚藝。
不僅師兄弟們喜歡,便是師尊也是贊不絕口。
席常月面無表情,玉箸發出一聲‘叮’脆響,落到了最初擺放的位置上。
他不喜歡,席常月想。
待将桌上的一應吃食收拾完,席常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碧綠色的小玉瓶,他從中倒了一粒棕褐色的小小藥丸,藥丸散發着淡淡草藥氣息,不難聞、但也絕不好聞。
席常月将辟谷丹服下,先前從天啓宗到北海,他就一直服用着辟谷丹。
一旦察覺腹中饑餓,席常月便會取出一粒服下。
接着就會如同此刻一般,饑餓感随之遠去,下腹漸漸湧起一股暖意,充盈了五髒。
席常月收好儲物袋,房外适時響起敲門聲。
“小六兒?”
“是我,大師兄。”
霍燃嗓音顯得有些悶,說完又再次敲了敲門,看來昨日被趕出房門對他的打擊不小。
席常月沉默幾秒,敲門聲依舊未停,他才道:“進來。”
話音剛落,房門立時便被打開。
霍燃高大的身影占據席常月整個視野,他側了下頭。
“小六兒肯見我了?”
霍燃走進屋,低低沉沉的聲線傳開。
席常月乜他。
“還在生我氣?”
席常月牽了牽唇,似要說什麽。
霍燃從進門便在觀察他神色,此刻卻像是找到了關鍵,主動道:“師兄錯了,是師兄的不是,小六兒別氣。”
見他似準備繼續就着這一點說個沒完,席常月擰眉,“我什麽時候生氣了?”
霍燃一聽,硬朗的五官不自覺放柔,“是,小六兒沒生氣。”
說罷,他笑了聲,覺得席常月終于肯理他了,又似是而非道:“誰若是能讓小六兒生氣,也是他的本事了。”
整個天啓宗中誰不知道小六兒脾氣最好,霍燃莫名覺得席常月這幾日對他的不理不睬也算是一種在意了。
正當霍燃剛剛自我開解完、心情也莫名飛揚起來時,席常月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響起,傳進霍燃耳中。
聲音不大,卻直擊要害,令他整個人身形忽地便是一僵。
“但是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