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更合一
關于分數的話題無疾而終。
司奕扯開了話題, 簡安娴也沒有再追問。
幾乎是運動會結束後不久,A城開始急劇降溫,這個學期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走到了盡頭。
因為臨近考試周, 簡安娴最近也沒時間去幹別的了, 光是應付各種考試就讓她焦頭爛額。
好在身邊還有個司奕可以給她劃重點,手把手教她複習,不然簡安娴覺得靠她自己肯定要跪。
又考完一門之後, 想到司奕在這件事情上的勞苦功高,簡安娴覺得自己有必要請他吃頓飯表示表示。
正好那天天氣預報顯示A城會有降雪。作為一個有儀式感的人,簡安娴訂了學校附近唯一一家頂層的玻璃餐廳,斥巨資請司奕吃了頓飯。
兩人從考場出來就已經是下午四點多。
因為一個班人太多, 一間教室裝不下。簡安娴和司奕在不同的考場。
司奕的考場在三樓, 簡安娴在一樓。司奕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收拾東西從三樓下去,看到了前面蹦蹦跳跳下臺階的簡安娴。
簡安娴今天外面穿了保暖的長風衣和短靴, 脖子上圍着一條紅色的圍巾,配合她此時蹦蹦跳的身影,莫名顯得可愛。
司奕走了過去,問她:“你試卷寫完了?”
司奕是估摸着時間提前交卷走的, 本以為簡安娴還要一會才能出來。
“反正能及格。”簡安娴嘟了下嘴道。
能寫的她都寫了。她又不想拿獎學金,只要不挂科就行,挂科了她怕虐心值會增加。
“走吧,晚上本小姐請你吃大餐。”簡安娴擡了擡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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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離A大不算遠,但走過去也需要十幾分鐘。
簡安娴訂的是一個包間, 在頂樓。
服務員領着他們進去。
進門處有一道屏風,屏風後是簡安娴訂好的位置。
位置擺在窗邊,兩面都是透明的玻璃, 坐在這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夜景。房間的正中央挂着一副山水畫,右邊是紅木的牆,旁邊連着另外的房間。
到了位置之後,簡安娴脫下了身上的大衣和圍巾,在旁邊挂好,在椅子上坐下的時候,她擡頭望向窗外,這場醞釀了一天的初雪也在這時候慢悠悠落了下來。
先是很稀疏的幾點雪花,然後雪花逐漸密集,變得紛紛揚揚。
司奕也在對面坐下。
服務員給兩人遞來了菜單。簡安娴點完餐,想起這樣的天氣其實很适合喝點小酒,于是在末尾又點了瓶葡萄酒。
她看了眼葡萄酒的價格,不在她請客的預算範圍內,很自然将酒水單給司奕推了過去:“晚餐我請,酒你請,嗯……沒問題吧。”
司奕擡頭,笑了下:“大小姐可真是不做虧本的買賣。”
“行,看在……”他頓了下,“看在今天确實值得慶祝的份上,我請。”
服務員很快給他們上了酒,開瓶後一人倒了一杯。
倒完酒後,服務員很識相地出去了。
兩人的酒杯在空中相撞。
餐廳裏正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悠揚的小提琴聲配合着窗外的初雪,還有酒杯裏殷紅的葡萄酒,讓這一刻顯得十分浪漫。
簡安娴喝了口酒,外面的雪花越來越大,窗外呈現出一片白色的美麗風景。
簡安娴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句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看到的話——人生中總有那麽一刻,讓我們想要停住時間。
這句話不期然出現在她腦海中時,簡安娴下意識擡頭去看對面的司奕。
司奕坐在這一片飄揚的白色裏,眉眼低垂,顯得英俊不凡。
她想起半年以前,她和他還是水火不容的關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和司奕相處,竟然變成了一件讓她覺得很舒心的事情。
如果以後回去了,簡安娴想,她至少不會再對他有敵意,甚至兩人重新開始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起自己十六歲第一次聽到司奕這個名字的時候。
那時候是二哥和她說的。
“安安,你還不知道吧,司奕被司家找回來了。”那天二哥從外面進來,很是興奮地和她說道。
簡安娴茫然望着:“嗯?司……奕?司家的人嗎?”
“莊姨的親兒子啊……”他二哥走到近前,看到簡安娴後,語氣比之前冷靜了些,有些遺憾道,“小時候走丢了,現在才找回來。”
“和你同齡。”二哥道,“我覺得你們應該會玩得很好。”
簡安娴之前并不知道這件事情,也不知道莊阿姨還有個走丢的親兒子,但她心裏充滿了好奇心。
甚至她根本沒等到司家正式向外介紹司奕,自己先撺掇了自己的小姐妹們,迫不及待跑到了司家去看他。
那時候,簡安娴對司奕其實是充滿了期待的。
期待和他成為朋友,期待他倆能成為關系很好的人,而不是成為死對頭。
後來兩人的關系是為什麽會變得那麽惡劣呢。
因為不好的初印象,因為兩人總是一見面就拌嘴,因為聽到各種流言而對他産生了偏見,因為……
她的思緒逐漸飄遠,司奕擡起頭來,問她:“你又在想些什麽。”
“我有點好奇。”簡安娴回過神來,問道,“以前學校裏關于你的各種……流言,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現在知道了,關于司奕高中的時候成績不好,靠司家才進了Z大這種謠言肯定不是真的。
他可能剛轉來明瑛的時候成績确實不好,但後面肯定是靠自己考上的Z大。現在誰敢懷疑,簡安娴第一個表示不服。
“有些什麽?”司奕問道。
“你不知道嗎?”簡安娴驚訝道。
“略有耳聞。”司奕無所謂道,“但不知道最後被你們說成了什麽樣。”
她偷偷觑了眼司奕,感覺他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這才問道:“我說了,你不介意嗎?”
“我沒那麽玻璃心。”
“其實也沒什麽。”簡安娴略略有些心虛道,“說你辍學、打架,還……還進過局子,以前,是個混混。”
簡安娴咽了下口水,很有求生欲地舉起手來:“我知道這些都是別人亂傳的,主要是因為嫉妒,嫉妒你太優秀了。”
說完幹笑了兩聲以緩解尴尬。
司奕被她的動作逗笑了。
“其實也不完全是謠傳。”司奕道,“我确實很早就辍學了。”
司奕小時候腦袋遭受過重擊,五、六歲之前的事情基本上都忘了。
他有記憶起就和父母生活在一個落後的小鎮上。他的父親酗酒、賭博,酒後還會家暴。母親軟弱、逆來順受,被打了只會哭,甚至還和司奕說是她有錯在先,要司奕也忍耐。
司奕那時候不明白母親說的有錯在先是什麽意思。後來才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不能生育,而司奕也不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花錢從人販子手中買的兒子。
在挨打的過程中,司奕逐漸養成了一身打架的好本事。他和母親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也不覺得逆來順受會有什麽好結果。
他找了鎮上一個會點拳腳功夫的人學格鬥,通過幫對方幹活抵消學費。對方也知道他們家是個什麽情況,平時除了教他,還給他看他珍藏的關于格鬥和散打的錄像帶。
沒人教的時候,司奕就對着錄像帶自己研究。
等司奕初中的時候,他爸已經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爸喝醉酒會斷片,經常醉酒醒來發現自己身上各種各樣的青紫,懷疑自己中了邪,也不敢再輕易對家裏動手。
司奕初二的時候,他母親因病去世。
母親去世後,沒有了女主人的操持,這個家越發不成樣子。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渣爹拿走,沒錢之後,渣爹甚至動了把司奕賣到黑工廠的心思,帶了一群人上門抓他。
好在司奕機警,逃脫了。
他那時候很想報警将自己父親抓進去,可惜他沒有證據。而且他那時還未成年,父親是他的監護人,這種家務事,哪怕是警察也斷不了,而他也不想再回去。
為了不讓渣爹找到他,司奕連學校也沒有再去過,而是輾轉于幾個網吧之間,靠着玩游戲娴熟的技術,給當時幾個大火的游戲當代練或者陪練賺生活費。
有空的時候,他也會看網課。心裏到底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這樣渾渾噩噩,沒有目标的活下去。
等他再次回去的時候,其實是想偷偷回家裏拿戶口本。他現在是未成年,又沒有身份證,出門在外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有了戶口本就方便很多。
沒想到恰好遇到渣爹再次醉酒,并将一個女生拖回了家裏。
司奕踢開門進去的時候,女生已經被他綁了起來,嘴也被封住。
他喝了酒神志不清,力氣卻很大。他踢她打她,扒她的衣服。女生的嘴角都是血絲,眼睛裏不停流淚,幾乎絕望。
是司奕沖進去救了她。
司奕踢門進來,将自己的父親打成了重傷,将女生救了出去。
女生出來後就報了警,司奕也跟着去了警局。
被他救出來的女生也是鎮上的,今年二十,正要談婚論嫁。女生的父母知道後震怒不已,立刻趕來了警局,差點在警局就和司奕的渣爹打起來。
在雙方的争執中,司奕從女生的父母口中得知,他并不是家裏的孩子,而是被拐賣到這裏來的。
鎮上的人其實大多知道,但是他們不想插手其他人的家務事,這件事情也沒人告訴過他,直到那天。
後來的事情就像簡安娴知道的那樣。他被司家找了回去,轉學到了明瑛,也和過去徹底劃清了界限。
司家當時帶了一隊律師過去,司奕毫不懷疑,他這渣爹這輩子也別想從監獄裏出來,他也再沒有看見過他。
簡安娴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
司奕描述中的生活是她完全沒法想象的。
司奕平鋪直敘,說得很簡短,但作為司奕過去整整十六年的經歷,肯定不是他口中的三言兩語那麽容易。
簡安娴張了張嘴,想安慰他一下,卻又覺得現在的司奕可能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他其實已經很出色了。
很小就能賺錢養活自己,回到明瑛後只花了很短的時間适應,甚至如期參加了高考,還是以這麽高的分數。
後來更是直接甩開同齡人一大截,站到高處,成了別人徹底只能仰望的對象。
見簡安娴一副呆愣的模樣,司奕道:“大小姐被吓到了?”
簡安娴搖了下頭:“沒有,我覺得你做得很對。”
換成經歷這一切的人是她,簡安娴根本沒法想象。
她突然覺得傳這謠言的人也是夠無聊的,而她以前竟也因此對司奕産生過偏見。
這種事情司家應該會瞞下來才對,流言傳成這樣,真的不是有人故意的嗎?
簡安娴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司奕笑了聲,目光有些嘲弄:“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嗎?”
他望着她:“除了我那道貌岸然的堂哥,還有誰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司奕這麽說的時候,簡安娴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簡安娴和司祁很小就認識了。
簡安娴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高燒幾天不退,聽她母親說那時候她誰都不要,就是司祁蹲在她的病床邊,一直陪着她。
那時候司祁也不過是個小不點,認認真真在病床前守了她好些天。
簡安娴一醒來見到的人就是他,他拿着一個洋娃娃遞給她,很笨拙地想要逗她開心。
簡安娴的兩個哥哥都比她大了不少。大哥比她大了足足九歲,相差最小的二哥也比她大了六歲,簡安娴還是個小不點的時候,他們已經長大了,很多話題自然也就聊不到一起。
相比之下,和她只差兩歲的司祁更像她的哥哥,也有更多話題可以陪她聊。
簡安娴并不是那種脾氣很好很聽話的女孩子。
作為衆星捧月般長大的簡家獨女,簡安娴刁蠻任性起來可以上天,有時候還會無理取鬧。司祁就像沒有脾氣一般,什麽時候都會順着她,哄着她,好脾氣地開導她。
她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她路過一個夾娃娃機,看中了其中一個娃娃,于是随口提了一嘴。
後來司祁天天一放學就去夾娃娃,練了一周後将她叫到娃娃機面前讓她挑娃娃,簡安娴指一個,司祁就夾一個。
其實那時候簡安娴早就忘了自己幾天前随口說的那句話,司祁提起她才重新想起來。不過那天她依舊玩得很開心,也從此記住了司祁對她的好,将司祁放在了和她哥哥一樣的位置上。
後來,司奕和司祁争鋒,簡安娴也是毫不猶豫選擇了力挺司祁,和司奕的關系則是逐步惡化。
司祁和司奕關系不好這件事人盡皆知,司祁确實有立場這麽做。
但簡安娴覺得以司祁在圈子裏有口皆碑的人品,應該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張了張嘴想要替司祁反駁,一擡頭對上了司奕有些了然和譏諷的目光,到口的話突然有些說不出來。
她想起司奕剛被認回司家的時候,各種流言就已經滿天飛。
其實,除了司祁,又有誰能清楚地知道這些事情,并且有立場來傳出這些流言呢。
而司祁對司奕的不喜,幾乎也是不加掩飾的,連簡安娴都可以輕易看出來。
後半程兩人安靜地吃東西,誰也沒再提起這件事情。
外面的雪還在下,但是兩人一開始那種欣賞雪的心情已經沒有了。
簡安娴不禁有些後悔,也許一開始她就不該提這件事情,至少不該在今天提。
等他們吃完飯,外面天色已經黑了,天上下着雪,還有風。司奕看了眼旁邊的人單薄的衣服,打了輛車。
回去後兩人便回了房間各幹各的。
他們往常也是如此。偶爾簡安娴會在外面看劇,累了再回房間休息。
不過這段時間因為要複習,簡安娴劇也沒看,回來後會看會書,不懂的地方就去找司奕。
今天也是如此,但簡安娴總覺得別扭,并且開始想東想西。甚至懷疑司奕選擇打車回來,而不是走路,是不是因為現在壓根不想看見她。
他們的關系又要回到以前了嗎?
簡安娴這麽一想,心裏感覺更煩躁了。
簡安娴并不是一個能裝得住事情的人,她一個人在床上翻騰了一會,索性踩上拖鞋出門去找司奕。
司奕果然就在書房。
他正坐在桌子前看資料,戴着一副銀色的平光眼鏡,旁邊還放着幾本書。
簡安娴站在門口敲了下門,小心探頭問道:“方便我進來嗎?”
司奕回頭,他将眼鏡取下,說道:“進來吧。”
簡安娴走了進來,她先看了眼司奕的臉色,看起來沒什麽異常,似乎并沒有打算和她決裂的樣子,簡安娴放下心來。
“你在看什麽。”她看了下,問道。
司奕将資料遞給簡安娴,是給她整理的資料,下周要考的內容。
簡安娴拿過來翻了翻,一瞬間覺得十分臉熱,還有些羞愧。
她在想着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司奕竟然在給她整理考試資料。
明明……明明他并不需要這麽幫她。
哪怕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他也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反襯之下,簡安娴感覺到了萬分的羞愧。
她以前确實誤解過他,對他态度也不算很好。剛穿過來的時候,她甚至以為司奕會趁機報複她。
手裏的資料緊了緊,她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幫我。”
司奕擡起頭,簡安娴的皮膚在燈光下白的發光,能看見細小的絨毛。白皙的頸項微微垂着,像在昭示主人此刻有些喪氣的心情。
“舉手之勞而已。”司奕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道,“簡小姐不必挂懷。”
見她仍站着,他又道:“你是你,司祁是司祁,我不會混為一談,你也不必因此感到困擾。”
他站起來,突然伸手,在她頭發上揉了揉。
簡安娴瞪大眼睛看他。
她此時頭上戴着一個兔子發箍,因為這個瞪大眼睛懵懵的動作,整個人顯得更加像只兔子。
司奕笑了聲,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不是這樣嗎?我記得以前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你二哥就是這樣做的。”
雖然是這樣沒錯……
但你也不是我二哥啊。
簡安娴頭動了動,兔子耳朵也跟着動了兩下。
司奕于是再度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大小姐別不開心了,嗯?”
簡安娴低下頭去,臉有些紅了。
她踩着拖鞋離開,走到一半的時候想到什麽,又走了回來。
她仰頭看着他,問道:“司奕,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嗎?”
他微微挑眉,不懂簡安娴的意思。
簡安娴便繼續道:“你以後可以叫我安安或者安娴,不要叫我……簡小姐,怪怪的。”
她的手指頭攪在一起,臉上糾結了好一陣後說道:“以前,對不起。”
司奕驚訝地看着她,說道:“你不用道歉。”
雖然以前兩人經常拌嘴,也經常吵架,但簡安娴并沒有做過實質性會傷害他的事情。
而且,拌嘴光靠一個人是拌不起來的,裏面還有他嘴賤的原因。
更何況,他也沒有權力讓她一定要喜歡他。
“不是想和你道歉的意思。”簡安娴道,仰起頭來,“我的意思是,以前就一筆勾銷了,可以嗎?”
“行。”
“我不想和你做死對頭了。”簡安娴終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司奕挑眉,有些意外:“那你想和我做什麽?”
簡安娴笑了一下,笑得很漂亮:“我們重新做朋友吧,司奕。”
就像十六歲她第一次去見他的時候一樣,她最初……是想和他做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