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夫君的手·? (1)
“騎馬?”
黎洛栖輕輕搖了搖頭,“不會……”
一想到趙赫延是将軍,而?連騎馬都不行,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可以學的。”
趙赫延微微粗粝的指腹輕輕摩挲?的下巴,感覺有些癢,?撇了下腦袋:“夫君的腿疼嗎?”
他目光耐心地垂下:“要賠我麽?”
黎洛栖蹙着眉頭:“我不小心的。”
?說話時大概是酒勁上來了:“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傷口會突然變得那麽嚴重,你昨晚去哪了?幹什麽去了?”
趙赫延看?半蹲在身前,一張鵝蛋臉端着認真。
輕笑了聲:“喝了酒膽子也大了,竟然敢審問我。”
黎洛栖忽然站直身,雙手撐在他輪椅的扶手上,臉蛋壓了下來:“嗯?你說不說?”
趙赫延微側着腦袋看?,“喝醉了?”
黎洛栖搖了搖頭,趙赫延想起新婚那夜?連幹了兩杯合卺酒,人就有些不正常了,抱着錢匣子語無倫次地喊着夫君。
他眸光朝少女發髻上看去,最近倒是都沒戴步搖,那夜當真是夠吵的,然而他目光一偏,黎洛栖忽然伸出了雙手,捧着趙赫延的臉:“你看哪裏啊?”
劍眉一凝,轉眸看向?桌前的瓷碗,那一碗酒圓子,酒都讓?喝光了,圓子倒還剩幾個:“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黎洛栖笑了笑,臉頰的酒窩陷進去:“夫君知道今天若是沒有我,太醫肯定就要懷疑你的傷了。”
趙赫延看着?的眼睛:“若是我不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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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婉的細眉聳了起來:“為什麽啊,祖母說的,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
趙赫延暗沉沉的瞳仁裏映着?的臉:“那我坦誠相待了,夫人呢?”
“唔……”
?沉吟了下,“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趙赫延眉梢微挑,“什麽秘密啊?”
黎洛栖圓圓的眼睛一眯:“夫君好狡猾啊,應該你先說。”
趙赫延看?彎着腰,人都有些晃了,無奈一笑:“坐下。”
“嗯!”
?正要乖乖去搬凳子聽,手剛松開他的臉卻讓趙赫延握了回去,“去哪兒?”
黎洛栖頭一歪,燭光映着臉更紅了:“去挪凳子,咦,夫君不讓我走是嗎?”
方才趙赫延确實下意識不想?暖乎乎的手離開自己的臉,發現後便松開了?,哪知黎洛栖就湊了過來,“好啦我不走了,我坐在這裏。”
說着,?蔥白的食指戳了戳趙赫延的腿,那只沒受傷的右腿。
這下,?的手就讓人攥緊了。
黎洛栖擰起眉頭:“這不是椅子嗎?”
趙赫延狹長的眼睑透着晦暗不明的光:“真的喝醉了?”
“沒有啊!”
“喝醉了還知道我哪條腿沒受傷啊?”
黎洛栖不高興了,叉腰道:“我沒有醉!不就是喝一碗酒圓子嗎!哪裏會醉!”
說着,?凝眉想了想:“不過味道确實有些不同,我們江南的酒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
“沒這麽烈,甜一點。”
說着?晃了晃腦袋,雙手按在趙赫延肩上,膝蓋就推了進去,徑直坐上他的右腿,氣息頃刻纏繞在一起,鴉羽般的眼睫貼了近去,“好啦,這下夫君可以說了叭。”
“黎洛栖。”
男人聲線低啞,喚?名字時喉結滾動,抓着輪椅的手背骨節凸起,脈絡之下血液潮紅,“別亂動。”
?跪坐在他腿上,兩只手扶着男人的肩膀,說話時身子還有些晃,“嗯?”
“我只說一次。”
黎洛栖看見男人陰骛的目光落在?臉上,冷得?不由打了個寒顫,耳畔落下一道熱風:“為夫昨晚去殺了個人。”
清瞳猛地一睜,趙赫延看見內裏滑過的驚慌,不解,失措,?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而,男人的指腹勾了下?的下巴:“所以,還敢這麽靠近我嗎?”
殺了個人……
?咽了口水:“那夫君覺得這樣做是對的,還是錯的?現在回想後悔嗎?”
男人眼睑下覆了層暗色,氣息落在?臉頰:“落子無悔。”
女孩似乎是聽明白了:“那就好,祖母說過,一個人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要問自己一句将來會不會後悔。”
趙赫延輕笑了聲,左手攬着?的細腰:“輪到你了。”
黎洛栖扶着趙赫延肩頭的手緊了緊,像在猶豫:“我騙了你母親。”
趙赫延眉梢勾笑,眸光在?臉上流連:“這時候就分你我了?我當你都要認?做親生母親了。”
黎洛栖小臉嚴肅:“我說真的,上回太醫過來問診時,母親和我說,如果能懷孕,就可以永遠留在定遠侯府。可是……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後來大夫說我寒氣入體,往後很難受孕。”
說到這,?嘴唇用力抿了抿,“我只是來沖喜的,也沒說要生小孩……”
?話音一落,面前的男人就笑了一聲,黎洛栖摸不清他的情緒:“你是不是覺得我騙婚了?可是當初你們來下聘的時候也沒說是沖喜的……你們、定遠侯府仗着江南山高路遠,不知道北邊戰事……”
忽然,嬌柔的下唇讓一道粗粝的指腹壓下,“生不了就生不了,我趙赫延一生殺戮無數,注定是要子嗣稀薄的。”
聽到這話,?眼眶就紅了起來,“為什麽啊。”
趙赫延:“現在我們互相騙婚,也算扯平了。”
黎洛栖下意識咬了下唇,卻沒料趙赫延的食指還停在唇邊,這一咬便含住了。
?忙用舌頭去頂,柔軟濕漉的舌尖刮過幹燥的溫熱,頃刻間一陣細細的電流在唇腔淌過。
“抱、抱歉!”
?忙從輪椅上抽身,才發現腰後讓人攬着,?握起男人的手讓他松開自己,“好啦,我們都交代清楚了,算是坦誠相待了!”
趙赫延看?又坐回椅子上,眉眼淬了抹笑意,“你在香囊裏都塞了些什麽?”
黎洛栖覺得口渴,往茶杯倒了滿滿的水喝了起來,“唔……豆蔻和含羞草。”
喝完?放下水杯,才想起件事:“今日給你的香囊呢?”
趙赫延下巴朝床榻支了支,黎洛栖便起身過去,步子又輕又快地,膝蓋抵在床上就開始找了起來。
“沒有啊。”
?只看到床上放了一本書,翻了翻,上面畫了好多手,黎洛栖搖頭,真的有點暈了:“只有這個。”
趙赫延擡手拉開枕頭,從內裏抽出一個暮紫色的小香囊,黎洛栖眼睛一亮:“是我的鴛鴦戲水!”
他動作一頓,視線落在那香囊上:“鴛鴦?”
?肯定地點頭,從他手裏拿了回來,就聽趙赫延低笑了聲:“我還道是水鴨子送上門了。”
“你說什麽?”
黎洛栖擰起眉頭看他,一副:別以為我沒聽見的“機靈勁”。
趙赫延接過?手裏的書,眸光停在?緋紅嬌俏的臉蛋:“看來女娲造人也有用心的時候。”
黎洛栖發現他把手裏的書拽回去,忽然抓住:“我可以幫你按的。”
趙赫延動作一頓,眸光沉沉看?:“按什麽?”
?伸出蔥白纖細的十指:“我力氣很大的!”
趙赫延剛站起來,?就上前摟住他,在男人垂下驚愕的目光時,?笑嘻嘻道:“我這次沒騙你。”
男人坐回床上,臉上沒有笑:“有人說過你喝了酒後都會做什麽嗎?”
黎洛栖跟着他爬上了床,低頭翻起那本經絡書:“都說了我沒有醉!”
看過書後,?就抓起趙赫延的右手捧在手心,忽然定睛看着,趙赫延想收回去,卻聽?道:“夫君的手,真好看。”
“哪裏好看了。”
“唔,就是我喜歡的樣子。”
說着,?指尖輕輕劃過男人的手心,這樣一位出身貴胄的世子,手上卻是粗粝的繭子,?輕嘆了聲,指尖穿過他的指縫,十指交合。
然則卻沒有并攏,因為照着書裏說的,該順着手腕轉一轉。
可就在?繞到左邊時,手心突然讓他扣住了,趙赫延的右手沒有力氣,但扣住?的手,綽綽有餘。
黎洛栖擡頭看他。
“要收錢的。”
“啊?”
?眨了眨眼,問道:“要多少錢啊?”
“娘子有多少錢?”
?細細想了下:“來的時候祖母給我帶了嫁妝,放在一個小箱奁裏……”
說到這,?猛地反應過來:“你是想套我的話!我才不會告訴你呢!那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錢。”
“小箱奁啊,鎖扣是枚并蒂蓮的那個?”
聽他這話,黎洛栖睜了睜眼:“你怎麽知道?”
趙赫延嘴角噙笑,似乎找到了逗貓的樂趣:“方才夫人才說,要坦誠相待。”
?臉又紅了:“那不一樣,我的錢是我的,你的錢是你的。”
趙赫延仍舊扣着?的手:“誰教你的?”
黎洛栖指尖彎曲,有些酸麻了:“不用誰教啊,等你身體好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到時候我要帶自己的私房錢走的……啊……”
少女柔荑讓人壓了下去,?有些吃痛想要甩手,就聽頭頂落下一道沉沉的聲音:“帶着錢走?”
?掙了掙手腕:“新婚那夜你不也是給我錢,讓我趕緊走麽?我這個人很有良心的,收多少錢辦多少事。侯夫人讓我來沖喜,等?這筆買賣完了,我再收你的遣散費,是不是很聰明啊!”
趙赫延冷笑了聲,“百般讨好,原因為這個?”
黎洛栖蹙起眉頭:“你知道錢有多重要嗎?能解世人千種惆悵的,不是酒,那是走投無路才喝的。”
趙赫延看着?:“能換命嗎?”
“當然可以,夫君沒見過窮苦,不知道有的人為了一口糧食可以賣兒賣女……”
“那我的命,能換麽?”
趙赫延淡淡的一句話,卻讓?的語氣戛然而止,那雙濃如墨夜的瞳仁凝視着?:“天子用我的命換江山永固,如今夫人又用我的命換百歲無憂,真值錢啊。”
扶蘇院下了一夜的雪,寬廣靜谧之下隐着山河海嘯,院牆壁邊的枝幹承着寒風,雪水在往下化時又凝成了一道道冰柱,雪一停,這個清晨更冷了。
黎洛栖在被子裏拱了拱,夢裏往有暖爐的地方擁去,手攀着爐,舒服地嘆了聲。
忽然,頭上落了道被衾,隔着隐隐聽見低沉的嗓音:“出去。”
?皺起眉頭,不安分地動了動,臉又從被子裏冒了出來,這時卧室又陷入了寂靜,?蹭着手裏的抱枕,直到空氣裏隐隐傳來一道苦味。
?眼睑擡了擡,入目是明藍色的錦緞,咦,?被子何時變成這個顏色,?抓着睜眼看,上面的紋路還勾線描金的……
順着暗紋往上走,?迷糊的意識似乎被霧氣籠罩,直至看見一道側臉,忽然淩厲冰冷地穿破霧氣朝?落了下來,有一瞬間,黎洛栖以為自己在做夢,?趕緊又閉上眼睛,然後悄悄埋進被子裏。
但是?的手還抓着那錦緞,眼神小心翼翼地看去,不是被子,是趙赫延的手!
這一剎那,?是徹底醒了,猛地掀開被子坐起來——
右手!
?抱着人家的右手不知做了什麽,也不知抱了多久。
冷意襲來,?覺得自己脖子很涼。
“夫、夫君!”
?雙手撐在床上,“你的手沒被我壓壞吧!”
趙赫延眼眸朝?側來,因為靠坐在床頭,整個人如一道暗影籠罩着?——
“抱了一夜,你說呢?”
“一、一……”
?後面的“夜”說不出來了,“不是,沒有,你別瞎說啊!”
好了,趙赫延看?的眼神:狡辯吧,小流氓。
黎洛栖雙手捂臉,人就蹭到了床榻內側靠牆的地方,趙赫延這張床很大,?這一滾,中間就夠楚河漢界了。
腦子被吓得還沒轉過來,?于是轉移話題:“你方才是不是叫我出去,我這就走!”
說着,?故作收拾,其實是在檢查身上的衣服:中衣的腰帶還好好的,吓死?了!
“我是叫月歸出去。”
就在?悄悄低頭掀被子看下裳時,跟前的趙赫延閑淡地落了句話——
月歸?!
?猛一擡頭,屏風影影綽綽照着外室的光景,?才突然發現此刻已經是清晨!而方才那絲熟悉的苦味,是、是月歸送進來的藥!
摔!
?已經顧不上離開被窩那一刻的冷意,人就繞着床尾邊下去,忽然,?動作頓了頓,眸光落在趙赫延的左腿上。
以往他防備心重,左腿都是朝床內側,但今日卻換了個方向,朝了外側……
?跪在邊上張了張嘴:“昨晚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腿,抱歉啊。”
“還有呢?”
黎洛栖低頭去找鞋子,發現?鞋背正壓着那雙黑底皂靴,就……
“我的鞋子也錯了。”
?趕緊揪起來,還有一只居然被踢到腳凳外,頭皮都麻了:“我怎麽會睡在這裏!”
然而,就在?低頭去夠鞋時,頭頂落了道聲:“昨晚碰到我膝蓋時,你已經道過歉了。”
“那、那就好啊!”
“然後呢?”
趙赫延的目光審視着?。
黎洛栖眉頭蹙起:“然後,然後……”
?真的在認真想了,以至于保持着拿鞋的姿态,一手撐在床沿,彎腰曲背地,本就遭了一夜蹂.躏的中衣,此刻挂在領口處,搖搖欲墜地攀着,露出雪白的鎖骨來。
“黎洛栖,你在給我裝傻?”
趙赫延的眼神總是很有壓迫感,哪怕半斂着周身氣場都很怖人,?頓時委屈了:“我沒有,我是要給你圓子吃的,不小心碰到膝蓋,我還低頭去看呢!”
趙赫延長身傾了下來,修長的左手支在床沿,剛好堵住?的出路,“然後呢?”
?一臉被冤枉的可憐,“然後我掀開桌布,桌子底下是黑的啊……”說着,?掌心拍了拍腦袋,死活想不起來了,眼睛就朝這淩亂的大床看去。
趙赫延凝着?的小臉,忽而輕笑了聲:“然後就睡着了,是嗎?”
黎洛栖眼睛一亮,正想說是的,然而看趙赫延這似笑非笑的臉,這眼神好像還卷着暗潮,小心道:“難道……不是嗎?”
忽然,脖頸上壓了道粗粝的溫熱,黎洛栖心頭一顫,就感覺他的指腹在捏?,從後環到了前面,黎洛栖覺得他只要一用力,自己就得死了。
“當然不是。”
他的聲音沙啞,是邊關冷厲的風吹出來的,除了他,黎洛栖從未聽過誰可以用聲音殺人。
趙赫延感覺?小貓兒似地抖了抖,“需要我給你回憶一下麽,夫人?”
“這個就不用客氣……”
忽然,脖頸一滞,那道掌心揉得用力了。
?忍不住低吟吃疼,下意識擡手握住他的左手腕,“那……我都說了什麽?”
虎口逃生,?太難了!
“你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黎洛栖:!!!
“什麽?!”
“要把私房錢都給我。”
“這、這不可能!”
趙赫延眼眸含笑看?:“你說要學騎馬,這是給我的學費。”
“趙赫延你騙人!”
趙赫延眉梢微挑,指腹又揉着?的脖頸:“你還把小箱奁搬過來了。”
黎洛栖絕對不會信的,?的小箱奁就藏在?的嫁妝箱子裏,早就一起搬到東廂房了!
“壁櫃最底下。”
黎洛栖:???
他話音一落,小貓兒就從手心竄了出去,徑直掀開壁櫃的門,視線往底下一探,黑黝黝的箱奁上是并蒂蓮鎖扣!
趙赫延眸光映着這道縮成一團的小背影,忽然想起新婚那夜他讓黎洛栖拿錢走人,小丫頭掉到錢眼裏了,數了他的錢匣子後,又去鼓搗自己的錢匣子,所以,這人喝了酒幹什麽事都不知道的麽?
黎洛栖抱着錢匣子回來:“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放回去。”
黎洛栖抓得緊:“騎馬……可以不學嗎?”
趙赫延看着?,仿佛在說:你看我像馬麽?
?吓了一跳。
“那我昨晚喝醉了,你怎麽不叫一芍把我帶走?”
?眼睛圓圓的,看人的時候歪着頭,真的像小貓兒。
趙赫延想到昨夜真的有把?拎走的沖動,可是?最後伏在自己身上,說:“夫君好像不高興了,那我今晚不走了,哄哄你好嗎?”
他不是心軟的人,尤其是對懷有異心的人,從來都是軍法處置,一個将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叛徒。
但這小叛徒突然又說不走了,懂事得要死。
趙赫延看着?,氣定神閑道:“你回去了,又抱着箱奁回來了。”
黎洛栖人懵了。
“我、我……”
?臉已經炸紅了!
趙赫延卻沉了臉:“以前喝了酒也這樣?”
?猛地搖頭,後來似想到了什麽,臉就有些變了。落在趙赫延眼裏就是暗沉沉的風暴:“都跟誰喝過酒。”
“喝過一次……及笄那天,母親說我那晚非要粘着?睡,父親生氣了,就說以後不準喝……我不高興,祖母就哄我說等、等以後嫁人了就可以喝了……”
趙赫延臉色稍霁,低道了聲:“小酒鬼。”
“嗯?”
黎洛栖沒聽清楚,只是站久了有點冷,垂死掙紮道:“這個錢匣子……”
“把藥端過來。”
趙赫延突然主動說喝藥,黎洛栖立馬轉出內室,把桌上的藥捧了起來,只是視線一掃,看到桌上的托盤上還放了早飯……
?沒注意,想着是月歸定時端進來的,只是剛走兩步,?步子頓了頓,怎麽……
?不确定地低頭看,為什麽每一道菜,都是兩份???
一芍跟月歸趴在耳房邊,透過雕花窗牖朝院子裏偷看。
“少夫人不在東廂房裏。”
月歸:“世子讓我滾。”
兩人沉吟了一下,最後一芍問了句:“要告訴夫人嗎?”
月歸想了想:“新婚那夜也睡在一間房裏,這事不大。”
一芍有些失落,然則月歸忽然眼神睜睜:“可是外間的羅漢床上沒人啊……那少夫人不躺在這兒,也只能躺在……”
一芍眼睛又燃起了希望,忽然,正屋的房門被人拉開,一芍忙竄了出去——
“少夫人!”
黎洛栖眉心微蹙,腳步徑直往東廂房走,在看到一芍那雙滿含期待的眼神時,忽然說了句:“不許外傳。”
一芍有些不解:“如果夫人知道一定很開心的!”
黎洛栖輕咳了聲,進了東廂房拉開梳妝臺,裏頭放着兩張銀票,是當初敬茶時侯夫人給的紅包,頓時松了口氣,幸好當初想着不能跟嫁妝混在一起是以分開放了,不然在趙赫延那裏睡一覺,整副身家都得搭進去。
“什麽都沒發生,你要是說了,母親就天天盼着,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要給人家希望。”
一芍沒聽懂,就見少夫人徑直去更衣梳洗,沒一會兒,院外就傳來了人聲,一芍出門迎上,就聽沈嬷嬷道:“等晌午來了日頭,就帶少夫人去馬場。”
房間裏的黎洛栖插簪子的手頓了頓,心裏想罵人了。
“少夫人投壺拔了頭彩,晉安城那些名媛們都來投帖子,等開春後一起打馬球,方才我們問了世子,他讓少夫人去軍營的馬場挑匹母馬。”
一整盒私房錢換一匹馬,?再喝酒?是小貓咪!
“嗯……”
黎洛栖這聲“嗯”帶了點不情願的“哼”。
按着沈嬷嬷的說法,讓?學騎馬是侯夫人的意思,晉安城的太太閨秀們平日除了關在院子裏為點小事扯頭花宅鬥之外,也就是大家出來聚會找樂子。
定遠侯府又是将門,不會打馬球實在是說不過去。
只是——
黎洛栖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一芍:“我那天去光祿大夫府的時候發現,什麽大夫人二夫人,三郎七娘的,好大一家人,怎麽在定遠侯府裏呢,就只有父親母親,世子……噢,還有小叔。”
?掰着指頭算了下,“加上我五口人?”
不然大家在內宅裏還能鬥嘴唠嗑解悶,母親也不用抓着?學這學那的,還打馬球呢,打球?可以,打馬怎麽行啊!
只是?話音一落,一芍就低着頭,嘴唇抿得發白。
黎洛栖還想問,這時就見嬷嬷進來了,托盤上捧着一身騎馬裝,紅色的。
這麽亮眼的嗎?
“這身是侯夫人年輕時的裝束,少夫人試試。”
黎洛栖抓起一看,搖頭道:“長了……”
嬷嬷凝眉,就見黎洛栖擺手道:“上回你們送來的冬衣裏有一套就挺修身的,到時候衣袖我用縛帶一纏就好了。”
沈嬷嬷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家仆:“回頭讓繡娘盡快給少夫人做一身。”
黎洛栖頓時松了口氣,?一個小菜雞還穿這麽打眼,不是招人笑話麽。
忙前忙後了一會,一芍就給?梳了個幹淨利落的團髻,一張鵝蛋臉看着更明亮了,連帶着脖子又長又纖細。
“這個時候騎馬最好了,不然等夏天一來日頭曬一下就黑。”
幾個嬷嬷圍着黎洛栖看,說道:“少夫人的皮膚這般水嫩,還真是江南才能養出來的,莫讓日頭給曬到了。”
黎洛栖想說?以前走鄉竄野的,也天天曬呢:“沒事,冬天跑跑出點汗就沒那麽冷了。”
幾個人給黎洛栖裝扮好,杏花色飛蝶錦衣,脖子上還繞了圈兔絨,等騎熱了可以脫下來。
可以說非常貼心了。
逋一出門,就見月歸候在院裏:“少夫人,世子有事喚你。”
黎洛栖心頭一沉,都收拾好了,不會突然不讓?去了吧?
陰晴不定的家夥,今早?端了藥就走了,拿了?的錢還想?伺候呢!
雖然心裏腹诽但黎洛栖還是進去了,視線剛要繞進屏風,就見趙赫延坐在了輪椅上,他的床榻前有三道潛廊,跟個三進三出的小院子,此時他眼鋒掃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卷白色布帶。
黎洛栖瞳孔一睜,忙上前道:“是傷口又流血了?!”
趙赫延把白布帶扔到羅漢床上,“纏到大腿上。”
他說完,就見黎洛栖朝他的腿看了過來,輕咳了聲:“纏你自己的腿。”
黎洛栖:“哈?”
趙赫延視線撇向屏風,沉聲道:“不穿騎馬裝,你騎一會就腿疼。”
說完,這位傲嬌世子爺就轉進了卧室,似乎是給?留個地方纏布呢,黎洛栖拿起白布問了句:“夫君,可以跟給你纏繃帶時一樣地綁嗎?”
?正經地問了句,裏頭“嗯”了聲,?就趕緊坐到羅漢床上掀開下裳,隔着褲筒在大腿上纏了起來,剛打完一邊的結,就問道:“夫君,你過來看看,是這樣嗎?”
?沒騎過馬,但也知道是高危活動,秉承小心謹慎的态度,趙赫延不出來,?提溜着下裳繞進屏風。
趙赫延正托腮看書呢,視線略微掃了?一眼,又是一道“嗯”。
也不誇一下嗎?
“我昨天就學了一次給你綁繃帶,今天就會了!”
趙赫延沒辦法集中精神看書了,那條腿又長又直的,看着個子也不高,他還想這丫頭會不會連馬蹬都踩不着,讓軍營那邊給?挑匹小馬駒的。
“去了馬場別到處跑,要是馬受驚了也別慌,抓好缰繩,別人跑別人的,別勝負欲上來了就跟別人賽馬。”
他低聲交代了幾句,沒聽見黎洛栖吱聲,手裏的書移了下,就看?坐在床沿邊,伸直兩條腿在欣賞自己的手藝。
所以他說的話這丫頭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黎洛栖站起身動了動,忽然笑了聲,眼睛亮盈盈地朝他看去:“夫君身上有兩道繃帶,我也是!”
說罷,就步子輕快地往門外走了出去,衣裙上繡着的飛花蝴蝶晃進了趙赫延的眼睛。
馬車上,黎洛栖卻沒什麽笑,雙手撐着臉,看着桌上的點心也沒胃口。
“少夫人怎麽了?”
一芍覺得?情緒有問題。
黎洛栖腦子裏想着趙赫延出門前跟?說的話,不要這樣,不要那樣……
?當時差點就說了句“夫君那麽啰嗦幹脆跟我一起去啊!”
幸好讓?截住了,可截住後呢,心裏就沒來由堵着。
?問一芍:“你見過世子騎馬嗎?”
一芍笑道:“世子領兵出城時,身後千軍萬馬葳蕤浩蕩,他上朝從不坐馬車,就是刮風下雨也是戴着鬥篷……”
說到這,?語氣頓了頓,有時候回憶越好就越傷人的。
黎洛栖卻笑了聲:“那應該是頂好看的。”
一芍不知道怎麽安慰,話一出口就鼻子發酸了,黎洛栖歪頭:“我這個做夫人的都沒難過,你要是哭了,我可就懷疑了哦。”
一芍立馬止住悲傷的勁頭,表示?對世子絕無二心除非?嫌命長!
可剛剛收住,又讓黎洛栖的另一句話給勾出了難過。
“我嫁過來那天聽父親叫小叔子三郎,那前頭至少有兩個兄長或者姐姐吧?按照嫡長子的繼承順序,夫君既然是世子,那他要麽是大郎,要麽前頭有大姐……”
“世子是二郎,大公子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黎洛栖臉色一僵,沒敢再往下問,但一芍似乎知道?眼裏的意思,低聲道:“是戰死的。”
?心頭猛地一跳。
馬車颠上了土道,晃得?心神不寧,緩了好一會。
“那……”黎洛栖抿了抿唇,“世子有什麽朋友嗎?”
一芍覺得少夫人對世子的事情感興趣是好事,但不知道為何?每一個問題都踩中要害。
“從小要好的玩伴有兩個。”
聽這話黎洛栖眼睛亮了下,小時候的趙赫延?沒見過,想他在竹馬面前應該不一樣吧……太熟了就會像男孩子似的呢……
“一個是先皇太子。”
黎洛栖臉上的表情凍住了,先皇太子死的那天,揚州城挂滿了白布。
現在的大周朝皇帝則是先皇弟弟的兒子,帝王家的事向來複雜,掀過不談罷,“那還有一個呢?”
一芍看向少夫人:“當今聖上。”
噢……嚯……
黎洛栖張了張嘴,消化了好一會,所以?的夫君是在押寶嗎,不論哪個朋友總有一個是天子。
?又不由自主想到趙赫延的臉了,永遠沉冷,就連笑的時候眼睛也是冷的,透不進光。周身萦繞着孤寂,而且很防備,黎洛栖包括但不限于被他拿刀指着、掐脖子、咬脖子……
跟只蟄伏在陰暗裏的獸狼一樣。
果然交的朋友都不一般,害……
馬車突地一個颠簸後剎了馬蹄,黎洛栖下意識抓住扶手。
一芍推開車窗往外瞧,“少夫人,到馬場了!”
黎洛栖本來心情還在消化?夫君那簡單又極端的人際關系,對馬場的好奇心不大,直到一芍扶?下車,再一擡眼,銀裝素裹,一望無垠的雪白曠野直沖視覺。
不是想象的風吹草低見寶馬,而是千裏冰封下獨行的鐵騎,?往日裏也是讀書的,只會背“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只認字,不懂詩。
一芍見少夫人愣住了,笑着輕聲道:“我們都說這一片是世子打下的江山。”
黎洛栖提着裙擺和披風朝前跑去,頃刻間有了被桎梏許久得以呼吸新世界的自由,?都恨不得喊兩嗓子!
可沒等?喊呢,前頭就有人走了過來,深黑色的騎馬勁裝,高挑得來又不魁梧,?定睛看去,是個女的,眉眼比尋常女子都深邃,鼻梁高挺,像是混了外族血統。
朝?走來時,像男子一般握拳:“在下月微,見過世子夫人。”
黎洛栖客氣地點了下頭,就見?走在前面,說話語氣幹脆利落:“這邊是軍營馬場,少夫人在這裏挑了馬後,到後頭軍眷馬場上練習,別緊張,我會帶着你的,聽我的就行。”
“軍眷馬場?”
月微“嗯”了聲,“侯夫人讓辟出來的。”
“噢。”
看來定遠侯府很體恤将士呀,都考慮到給軍屬謀福利了,挺好的。
“那這裏就不該是誰的江山。”
黎洛栖回頭朝一芍笑道:“是大周朝子民的江山。”
?話音一落,跟着月微來的幾位軍士都愣了愣,旋即不動聲色地放慢了腳步,讓黎洛栖跟上。
馬廄邊,月微帶着?巡視了一圈,一只只精壯彪悍的,黎洛栖別說看了,靠近點都怕被咬到。
一直走到馬廄盡頭,黎洛栖朝黑鐵門瞟了一眼:“那邊還有嗎?”
月微:“那邊是公馬。”
黎洛栖:“……”
好叭,就在?轉到另一處馬廄時,步子忽然頓了下,側眸問?:“世子的馬長什麽樣的?”
幾個将領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黎洛栖狐疑道:“我不能看嗎?”
月微輕咳了聲,眼神朝另一個将領瞥了下,黎洛栖看那個人正要往外走,頓時警覺道:“怎麽,世子不來馬場,你們就欺負他的馬了?!”
?這話一出口,大家頓時緊張起來,這聽着就像欺負?似的,他們哪裏敢啊——
黎洛栖已經走了出去:“帶路吧。”
趙赫延的馬不在聚養的馬廄裏,單獨辟了帶花園的小院子,風吹不着日曬不到,閑來無事還能四處散步,主子不在了也沒人敢動。
黎洛栖遠遠看着就覺得惬意,直到?進了馬房,瞥見一道桃紅色的身影,眉毛就挑了起來。
那女人一邊給馬兒喂幹糧,一邊還擡手摸馬兒的耳朵,一副跟?最親了的樣子,直到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那一身桃紅色騎馬裝才扭了過來。
熟人相見,路走窄了。
黎洛栖不說話,等着對方解釋。
劉清越拍了拍手,笑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