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直到兩人在燒烤店裏坐下,張文波都不用看菜單,熟門熟路地點了啤酒,羊肉串,烤雞翅,雞脆骨和烤茄子,又貼心地給林知之要了無糖可樂,這才笑眯眯道,“哎,要不要我幫你保守秘密啊?需要的話,這頓燒烤你請。”

“剛才還說你請呢,小氣鬼。保守什麽秘密啊?”林知之打開可樂的易拉環,皺眉道。

張文波挑眉輕笑,“你剛才是怎麽回來的?是坐着一個男人的車回來的吧!”

“我……”林知之差點兒被一口可樂嗆到,“啊,那是網約車。”

“胡說。”張文波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你下了車,那男人卻沒開走,還在看着你的方向呢。若是網約車司機,争分奪秒的,早就開走了。”

林知之一時語塞,眼見着張文波的眼神越來越八卦,她求饒似的說,“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那個人是宋允誠,就是我媽初戀情人的侄子。最近為了我媽和宋叔叔的事兒,我經常會遇到他。”

“哦?就是他啊!”張文波詫異道。

“對啊,你以為呢。”

“我還以為是圖書館追求你的人呢,我上次可聽說,圖書館有讀者問你要微信號呢。”

“誰說的?”林知之愣道,“我媽?是我媽告訴你媽的?”

“吹噓自己的子女,也是她們那輩人的樂趣。”張文波樂呵呵地啃着雞翅膀,“哎,我媽有沒有在你們面前吹噓過我?”

“有啊有啊,吹噓你老大不小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真是個老實孩子。”林知之抿嘴一笑,“其實,你私底下早就換了幾波了,你媽還蒙在鼓裏呢。”

兩人哈哈一笑,啤酒和可樂愉快碰杯。

香噴噴滋着羊油的羊肉串上桌了,張文波一邊大快朵頤一邊說,“話說宋家叔侄倆也挺有趣的,叔叔追你媽,侄子追你。”

“打住打住!”林知之趕緊道,“他侄子并沒有在追我。”

“沒有嗎?”張文波說,“剛才我拉着你往燒烤店走,他的車就沒開走,一直看着我倆的方向呢。嘿嘿,他該不會誤會我是你男朋友吧?”

“應該沒有,他今天在車上問過我,有沒有男朋友……”林知之的話還沒說完,連自己都一怔,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過來。

還是張文波反應快,哈哈大笑一番,随即從林知之的盤子裏拿走兩串烤肉,笑道,“知之啊知之,你是得減肥了,因為我聽說,戀愛中的女人一星期有8天都是在減肥的。哦對了,忘了說正經事了。”

“什麽?”

“我爸媽想請你和你媽吃頓飯,聊表歉意。”張文波說。

……

吃飯這事兒對于中國人而言,可真是含義豐富。宋允誠想表達謝意,請吃飯;而張文波的父母想表達歉意,同樣是請吃飯。

林知之起初還聽不明白,張文波的父母有什麽需要道歉的?可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宋遠征三年多前在街上偶遇了張家夫妻,之後又通過他倆打聽馮美娟的消息,這事兒張家夫妻對馮美娟只字未提,心裏多少覺得有些抱歉吧。

馮美娟倒也不怪他們,畢竟三年前她和林大勝還是合法夫妻,看起來也挺和睦,宋遠征也無意打擾她的生活,張家夫妻當然不會多嘴。不過既然他們有心邀請,馮美娟自然也客客氣氣地答應了。

于是在一個星期後的周六晚上,馮美娟帶着林知之上門吃飯,張文波的媽媽——沈芳準備了一大桌子菜,她倆進門時,沈芳還在廚房裏翻着炒鍋呢。

晚餐桌上,沈芳一個勁兒地說着抱歉,她老公張志則自罰三杯。馮美娟笑着擺擺手,“你們不用在意的,我明白。你倆夾在中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也是很為難的。”

張志點了點頭,沈芳就嘆氣道,“是的呀,美娟,你理解就好。一開始遠征向我們打聽你的情況,我也不敢多說,只說你和老公一切都好,女兒也上大學了。不過後來我們發現,遠征是真的,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而已,他一點兒也沒有介入你婚姻的意思。他還說自己如果遇到合适的,也想要結婚的……”

張志接住老婆的話頭,繼續道,“是啊,我倆都覺得,他只是認為當年對不起你,想知道你的近況,所以我們就漸漸地把你的事兒和他說了。也有把你朋友圈的一些照片給他看。後來,你突然和林大勝離婚了,我和老婆吓一跳,還以為是遠征去找你了。我們心裏急,卻又不敢說什麽,也憋壞了。”

馮美娟連忙道,“我和林大勝離婚,真的不關他的事兒。他沒來找過我,你們也不需要自責的。”

“是啊是啊,”沈芳道,“我們也去質問了遠征,他再三賭咒發誓,說他沒找過你。不過他也說了,你真離婚了的話,他就會去找你的,還說,那是上天給他的機會。”

馮美娟聞言,臉色微微紅了。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舉杯道,“啊呀,這紅酒怎麽……有點兒上頭啊,不過味道不錯。你們也喝啊。”

沈芳看着她的模樣,微笑着與老公無聲地交換了個眼色。

張志就哈哈一笑道,“對對,是有點兒上頭的,來來來我們碰個杯吧!孩子們也來啊,祝美娟幸福,祝文波讀書順利,知之呢工作順心,再嫁個好老公!”

原本正悶頭吃菜的林知之和張文波忽然被點名,趕緊舉起手裏的椰奶杯子,也加入到碰杯大軍之中。

一桌人正熱熱鬧鬧着,林知之的手機來了微信。她放下杯子一看,竟是宋允誠傳來的。

宋允誠的開場白依舊客氣萬分,“林小姐,打擾了。冒昧地問一句,馮阿姨最近有沒有和你提過,要和我叔叔一起去看電影的事兒?”

林知之一怔,回複道,“沒有呢。怎麽了?”

其實自從母親大人和宋遠征加上微信之後,她就成天抱着個手機,吃飯也聊休息也聊,連洗澡都要把手機帶進浴室。只見她時而打字時而微笑時而嬌嗔,真像個偷偷談戀愛的初中生,林知之反而成了個家教森嚴的老母親:反正每當林知之路過母親身邊,馮美娟都會下意識地用手擋住手機,甚至直接把手機塞進口袋裏,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開,走到僻靜處再悄悄拿出來。惹得林知之是哭笑不得。

宋允誠繼續道,“是我叔叔想邀請你母親看電影。”

林知之皺眉,發微信問他,“你叔叔開完刀還不滿一個月,身體吃得消嗎?”

“這樣吧,林小姐現在是否方便打電話?”

“稍等。”林知之于是握着手機離開飯桌,走到陽臺上關上玻璃門,然後給宋允誠打了過去。

從微信轉戰到電話,然而宋允誠那客套的開場白依舊沒變,“林小姐,這麽晚打擾你了。”

林知之笑了下,“無妨。”

宋允誠就說了下去,“最近是電影藝術節,有幾部老電影正在重映中,其中有一部《人約黃昏後》是叔叔當年想約你母親去看的,可後來叔叔出了事兒,就沒看成。所以叔叔這次特別想圓了這個遺憾,約馮阿姨看。你說的對,他才開完刀沒多久,我也不想讓他出門,可那部老電影就快下映了,我不讓叔叔去,他……”

宋允誠說着,口氣滿是無奈,“哎,我也不怕你笑話,他就像個小孩子似的,躺在床上對我又哭又鬧,說什麽‘身體好不好也沒意義了,反正活着也沒自由’,鬧得我真拿他沒辦法。”

“哈?”林知之不禁莞爾,宋遠征也年近五十了吧!

“哎,他這般鬧脾氣,我也只好妥協。我就說,如果馮阿姨答應,你們就去吧。于是叔叔就興高采烈地去約馮阿姨了,可之後,立刻又變得萎靡不振起來,嘴裏又嘟嘟囔囔什麽‘沒意義啊,活那麽久幹嘛’啊,明明已經好轉的身體也一會兒這疼一會兒那疼的……”

“所以,”林知之想象着那畫面,樂不可支又拼命憋着笑道,“所以是我媽拒絕他了?”

“是的。”宋允誠苦笑着,“我不知道馮阿姨是顧慮叔叔的身體,還是出于別的原因。說這麽多,我其實就是想拜托林小姐……”

“你想拜托我,說服我媽,答應和宋叔叔看電影去?”林知之問。

“是的。你放心,我會全程陪同,不用馮阿姨操心叔叔的身體!”宋允誠說着,又補充道,“我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如果馮阿姨的确不願意的話,絕不勉強!”

宋允誠說得如此真誠,林知之想了想,說,“好吧,晚上我問問媽的意思。”

“感激不盡。”宋允誠道。

……

張家的餐桌上,沈芳一邊舉筷子,一邊好奇地望着玻璃門外的林知之,悄聲問馮美娟,“哎,知之和誰打電話呢,怎麽笑得那麽開心?”

馮美娟眯着眼瞧了瞧,說,“我不知道啊。”

沈芳只覺得她心大,就笑着提醒道,“瞧她笑得那麽燦爛,興許是交了男朋友了?”

張志喝着啤酒也說,“哎,看着還真像?我和老婆當年談戀愛的時候,她一和我說話就笑眯眯的,可惜現在不一樣咯。”

沈芳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抽走他的酒杯又說,“不過如果知之真有了男朋友,還挺可惜的,其實我們一直都盼着文波和知之配一對兒呢。”

“誰讓你兒子不争氣呢,”張志哈哈笑道,“這麽大的人了,連追女孩兒都不會。”

面對笑作一團的父母,張文波只得嘿嘿傻笑着,默默低頭吃菜。

……

酒足飯飽,馮美娟告別張家夫婦,和林知之一起回家。

母女倆在盥洗室裏輪流梳洗,馮美娟忽然好奇地問她,“知之,吃飯的時候你突然去陽臺,和誰打電話呢?”

林知之正在刷牙,漱口完畢後擦了擦嘴角,答道,“宋允誠。”

“哦?”馮美娟挑眉,又是他。

“還不是為了你,”林知之打開晚霜的蓋子,一邊抹臉一邊說,“他拜托我問問你,能不能答應和他叔叔去看《人約黃昏後》。”

她剛才用手機查過了,這部經典愛情電影在二十多年前轟動一時,此次重映是藝術節舉辦的活動,綁定七夕節宣傳,堪稱一票難求。且這類老電影,以後估計也不會再有上映的機會了。

馮美娟一愣,“他開完刀才多久啊,就想着出來看電影?他若是倒在電影院裏怎麽辦,我可沒力氣擡他去醫院!”

果然是顧忌他的身體啊,林知之想着,就說,“不用你負責,宋允誠說他會跟着一起去。”

“他找你當說客?他和你挺熟的嘛。”馮美娟看着女兒認認真真地擦好晚霜又擦眼霜,心想:女兒還真是長大了,大學時第一次買護膚品還高興老半天,又舍不得多用呢,現在也是個梳妝臺上有不少瓶瓶罐罐的小女人了。

林知之卻自動忽略了母親的第二句話,只說,“所以,媽,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我總得給人家回話吧。”

“哦。”

“‘哦’的意思是?”

“‘哦’的意思是,我考慮一下。”馮美娟輕描淡寫地說完,轉身回客廳去了。

林知之看着母親坐在沙發上,又拿起手機聊個不停。她苦笑一聲,正琢磨着該如何回複宋允誠,馮美娟卻驀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行吧,我答應了。票讓他買啊。”

“哎,真的答應了?”

“不過呢,他有侄子陪着,我也不能輸。知之,你也陪着我一起去吧。”

“我?”林知之詫異地指了指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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