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抽獎抽到了一對金戒指,那可真是無比幸運的一件事兒。

可林知之的喜悅只持續了沒多久,很快就陷入了煩惱之中。

“你媽不肯去兌獎?為什麽?”

張文波因為好奇林知之抽中了什麽,于是打電話問她。林知之就順勢抓住他,絮絮叨叨地訴苦起來。

“中了一對足金戒指都不肯去兌獎,簡直匪夷所思啊。”張文波道。

林知之躺在床上,唉聲嘆氣道,“我媽說,她有的是戒指,才不需要呢……但那不過是借口罷了,她真正不肯去的原因,是因為我告訴他,兌獎章程上寫明了,要由情侶雙方一起兌獎,而且作為一等獎的得主,情侶二人還得接受主辦方幾句話的簡單采訪。”

“那也合情合理啊,人家搞活動就是要博宣傳。簡單采訪幾句,換一對金戒指,多劃算。”張文波道。

“可我母親不是這麽想的啊,”林知之哭笑不得地瞪着天花板,“她雖然沒說出口,但我隐約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她肯定是覺得,她還沒有正式答應和宋叔叔在一起呢,怎麽能自降身價,和他以情侶的身份去兌獎?”

“就,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

“就,為了這個,連金戒指都不要了?”

“不,誰說我媽放棄金戒指了,”林知之生無可戀地感慨道,“你知道我媽說什麽了嗎?”

“說什麽了?”張文波洗耳恭聽。

“我媽居然對我說——‘知之啊,不如你和宋允誠代替我們去兌獎吧,反正兩套票子都是宋允誠買的’——”

林知之話音剛落,張文波就爆發出一陣兒排山倒海似的笑聲。

張文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呢,你媽媽可真有意思!”

林知之說,“你還笑,我都快蒙圈兒了。我不同意吧,她就嘴巴噘得老高,一副愁眉又苦臉的模樣,碎碎念着說什麽:中了獎不去兌,以後這輩子都不會有好運氣了……哎,我可怎麽辦啊。”

張文波卻說,“怎麽,你不想去兌獎?”

林知之皺皺眉頭,“我當然不想和宋允誠冒充情侶去兌獎啊。”

張文波頓了頓,随後嘻嘻笑起來。

他擺出一副人生導師的口吻說,“知之啊知之,這事兒你得這麽想。第一種情況,如果你和宋允誠是真情侶,那一起歡歡喜喜去兌獎,沒有任何問題。”

“打住打住,我和他不是情侶!”

“那就第二種情況,假設你和他不是情侶,且沒有任何發展出暧昧的可能性,彼此之間只有純得不能再純的哥們兒友誼。在這種情況下,你也不會拒絕去兌獎的,不是嗎?”

林知之愣了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無論是真情侶還是純朋友,都不會放棄這麽誘人的獎品。真情侶面對采訪是真情流露,可能出門就你侬我侬地戴上戒指了;純朋友面對采訪就随意應付幾句,可能出門就沒心沒肺地賣了戒指,拿錢去吃吃喝喝……”張文波笑呵呵,說得眉飛色舞,“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讓人猶猶豫豫,不敢以情侶的身份去兌獎,那就是彼此正處在暧昧之中,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情況下。其實想想,你媽和宋叔叔不就是這種情況嗎?”

林知之宛如醍醐灌頂,不說話了。

張文波顯然對自己的理論十分得意,追問道,“那麽,你和宋允誠……”

“那啥,我困了,我先睡了。”林知之火速回複,又電光火石地挂斷了電話。

……

好吧,興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心無旁骛,林知之很快就把中獎消息告訴了宋允誠。電話那頭的宋允誠起初十分詫異,但很快就笑道,“我叔叔和馮阿姨的運氣真不錯。要不,我們四個人約個時間,一起去兌獎?”

林知之苦笑道,“可我媽并不想去兌獎……她說,讓……讓我和你一起去兌獎……”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弱,真是滿嘴說不出的尴尬,而這份尴尬的語氣顯然傳遞給了宋允誠。

只聽宋允誠沉默了片刻,才說,“好吧,我尊重馮阿姨的意願。當然,我也尊重你的意願。如果……如果你并不想和我一起去兌獎的話,我很理解。”

宋允誠的體貼反而讓林知之更不好意思了。

她苦惱地咬着嘴唇,腦子裏飄過張文波的那番話: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讓人猶猶豫豫,不敢以情侶的身份去兌獎,那就是彼此正處在暧昧之中,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情況下。

于是林知之如同觸電一般,猛地把心一橫道,“誰說不去的?金戒指喲,不去兌獎多浪費。拿到之後,賣了一起吃頓飯也好啊,到時候把我媽和宋叔叔都叫上。”

“行啊。”宋允誠輕笑一聲,“那我們約個時間?”

……

于是這個周末,宋允誠接上林知之,一起去了影城的兌獎處。工作人員核實了票根和購買套票的手機號,随後把一對裝在盒子裏的精美對戒拿了出來。

“都是開口戒,尺寸可以自己調節。”工作人員說,“可以簡單采訪一下二位嗎,內容會登載在我們的微信公衆號上。”

“當然可以。”宋允誠點頭。來的路上,他就和林知之說好了,采訪內容由他自由發揮就好。

工作人員就問,“你們交往多久了,是怎麽認識的?”

宋允誠頓了頓,似是理了理思路才說,“我們交往一年左右吧。但,對我而言,認識她的時間更早一些,大概三年多前,我就已經見過她了。”

“哦?”工作人員頓時來了興致,可能覺得,這一對的采訪應該挺有趣的吧。

宋允誠迎着林知之的目光,繼續道,“三年前吧,我第一次從一個長輩那兒看見了她的照片,起初只覺得她眉清目秀挺漂亮的。可後來,陸陸續續,一直從長輩那兒看到她的照片,有時是生活照,有時是合影,有時是自拍,居然覺得越看越可愛,越看越吸引人……有時從長輩那兒聽說她的趣事,我在腦海裏還會不自覺地勾勒她的模樣……想來,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林知之眨巴着眼睛,心跳仿佛慢了半拍:他這是一早就準備好的謊話?還是……

工作人員笑了,“三年前就見過照片,怎麽一年前才開始交往啊?”

宋允誠也跟着笑,“因為某些原因,起初我并沒有打算真正去認識她,直到一年多前……

一年多前,我決定開一家餐廳。這對我而言是一次挑戰,會動用到家裏幾乎全部的積蓄,雖然我做足了準備,但籌備期間壓力還是很大。我記得那一天下着雨,我因為餐廳裝修的問題和工頭争執了一天,招聘工作也不順利。夜裏,我便一個人坐在還是毛坯的餐廳裏,開了瓶紅酒悶頭喝……”

那天晚上,宋允誠心情很糟糕:如果自己的餐廳失敗了,會連累叔叔的養老金血本無歸,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溺于這種悲觀的想法中,久久無法自拔。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他隔着落地玻璃,忽然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夜晚的細細雨簾中。她沒有打傘,整個人似乎被落寞籠罩,走進街對面的茶飲店裏買了一杯深褐色帶珍珠的飲料,随後坐在屋檐下的塑料椅子上,垂着頭一言不發。

是林知之?他見過好幾次她的照片,不會認錯的。

他驚訝地,不由自主地往落地窗邊挪了挪,仿佛這樣能更加靠近她。于是她和他之間就這麽隔着一條街的距離,彼此默默坐了許久,許久……

工作人員問,“哎,你沒有上前去問她嗎?”

“沒有,當時我喝多了,整個人都不利索。但隔窗看着她,不知為何,我覺得心裏很溫暖,仿佛這個世界上有人在陪着我一起苦悶,我好像沒那麽孤單了。”宋允誠說完,略帶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林知之。

“林小姐那晚恰好也是心情不好嗎,那後來呢?”工作人員追問。

“我覺得,我和她很有緣分。所以後來,我終于鼓起勇氣去結識她,然後……”宋允誠笑着,忽然握住林知之的手,舉起來,“然後,就這樣了。”

……

這突如其來的一握,林知之一點兒心理準備也沒有,直到工作人員完成記錄,宋允誠放開了她,她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手心熱得發燙。

等兩人走出影城并肩而行,宋允誠才抱歉道,“剛才吓到你了?我只是想讓敘述更逼真一些。”

“是有點兒吓到了。”林知之讪讪一笑,下意識地把手插進口袋裏,又忍不住問他,“你……你剛才說的那些話……”

“半真半假吧。”宋允誠道。

“哦……”

“不過一年多前的那個雨夜,是真的。”

“哎?”林知之驚訝道。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想問問你:那天晚上你一副心情很糟糕的模樣,在茶飲店門口枯坐了許久許久,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林知之的臉微微紅了,她當然記得一年多前的那個夜晚,只是她從不知道當自己難過想哭的時候,其實有個男人在街對面的落地窗後,一直默默地看着自己。

“我那天坐了很久,你一直都看着我?”她試探地問。

“你坐了三個多小時,久到夜深人靜,茶飲店打烊,老板下班時還和你打了聲招呼。”宋允誠道,“我一直看着你,直到你站起身,腿似乎還麻了,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

“這你都看到了?”居然還都記得。

“那天你準備走的時候,已經是夜裏接近十二點了,那陣子休閑街上的路燈壞了好幾盞,有幾段路都很暗,下着雨周圍也沒什麽行人……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獨自走夜路,所以……”宋允誠的語氣居然漸漸溫柔,“所以,我趕緊鎖了店門出來,默默跟在你身後,送你到了地鐵站,看你進去了,趕上了最後一班地鐵才安心。”

“我……”林知之滿面通紅,結結巴巴,“我……啊,謝謝你。”

“不客氣。”宋允誠只覺得此刻的她無比可愛,又問,“所以那天,你到底為了什麽不開心?”

林知之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下,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她別過頭去,沉默片刻,才輕描淡寫道,“那天,我爸和我媽,協議離婚了。”

“啊……”宋允誠一怔,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那天下午,我陪着他倆去民政局領離婚證,然後我爸回去收拾東西離開。我送爸爸上了地鐵,心裏忽然很難過,有點喘不過氣,突然很想很想喝一杯甜甜的飲料,讓心情好受一點。所以我就來了休閑街,買了一杯我最喜歡的檸檬茶……我還記得那天,我第一次要了全糖的,結果太甜了,我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就,就一直坐在店門口發呆……”

林知之斷斷續續地說着,眼眶微微熱了。

宋允誠連忙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

“無妨無妨,也過去一年多了。”林知之深吸一口氣,努力揚起一個笑容,“我爸媽是和平離婚,也不是因為你叔叔的介入。我媽有她的想法和追求,雖然到了會被人說是‘一把年紀’的年齡,但依舊是個愛自己,不将就,聽從本心的女人……不得不說,她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挺厲害的……這些呢,都是我後來才想明白的。當初我也曾經很迷茫,好好的一個家,說散就散了……所以愛情,家庭,到底有什麽意義呢……我那天坐在茶飲店門口,滿腦子都是這些胡思亂想……”

“所以那天你走的時候,想通了沒有?”宋允誠問。

“沒有。”林知之苦笑着,“天色晚了,開始犯困了,就想回家了。還因為腿麻了差點兒摔一跤,嗨,一想到你就在對面看着我出洋相,真覺得不好意思!”

“我并沒有覺得你是在出洋相,相反,那時我看着你,忍不住地想:等我的西餐廳開業之後,起碼你在夜裏想獨自煩惱時,不用坐在冷冰冰的茶飲店塑料椅子上。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店裏還是毛坯的模樣,我興許真的會把你帶進店裏。”宋允誠看着林知之的眼睛,無比真誠地說着,又語氣輕快道,“後來,我甚至還在摩登午後的屋檐上追加了雨棚。”

林知之的腳步漸漸停下了,因為她的心在宋允誠的注視下‘怦怦直跳’着。

宋允誠繼續說,“想來還真是,我也是在那天之後的一個多月,才從叔叔那兒聽說了馮阿姨離婚的事情。我叔叔知道後,頓時陷入了掙紮,一會兒豪情萬丈地說要追回馮阿姨,一會兒又自我否定,認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不該再去打擾她。他近鄉情怯,猶豫不決……于是,我狠狠鼓勵了叔叔,最終讓他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我承認,我有私心。”

宋允誠說,他有私心。林知之聽明白了,自己就是他的私心。

宋允誠說,“如果叔叔正式出現在馮阿姨面前,那麽我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你面前了,不是嗎?”

“你……”林知之喃喃着,只覺得宋允誠默默靠近了自己一些。

“林小姐,可能父母離婚的經歷,一度讓你懷疑愛情和婚姻的意義。但我覺得,人生會有很多岔路,能筆直一條路通向終點固然很好,但偶爾走了一段彎路也無妨。可千萬不要因為害怕走彎路,而站在路口猶豫不決……”宋允誠含笑着凝視她,又驕傲地挺了挺背脊,繼續道,“林小姐,你現在面前就有一條路,你害怕走彎路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自認為是一條筆直通往終點的康莊大道。你,要不要給我個機會,走走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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