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打烊之後的摩登午後,宋允誠的辦公室裏。

燈光被刻意調得昏暗,窗簾拉得緊緊的——雖然是夜深時分,休閑街上沒多少行人,但林知之還是讓宋允誠把窗簾拉得緊緊的,畢竟兩人每次在辦公室裏約會,宋允誠總會開啓那句口頭禪,“知之,你沒談過戀愛,我教你。”

讨厭,他們都快要結婚了,哪裏還需要他教啊?現在的林知之也學會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懷裏,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手指頭輕輕撓着他的後腦勺,與他唇齒相依,耳鬓厮磨,兩個胸口蹭得緊緊的,彼此摩挲之後,才笑着退後一些,問他,“所以宋允誠,現在的我還需要你教嗎?”

“怎麽不需要了?”宋允誠只覺得喉頭發緊,一把把她又拽回懷裏,雙手不自覺地不安分起來,“這個那個,那個這個,我能教你的還有不少呢。”

“喂喂,別……”林知之低下頭喃喃道。

“嗯……”宋允誠只當沒聽到。

“讨厭,好啦好啦……我們,我們說正經事吧。”林知之人都軟了,臉色酡紅地求饒道。

“我們現在不是正在做情侶之間的正經事嗎?”宋允誠正色道。他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婚紗,婚慶,婚戒,婚房,都在有條不紊地進展着。他甚至覺得,他倆如果就此更進一步,其實也很不錯,不是嗎?

但林知之還是害臊地躲開了他,咬着嘴唇道,“我是來找你商量正經事的,好啦好啦,我媽和你叔叔可怎麽辦啊?他倆再這麽吵下去,兩個人冷口冷面地站上我們結婚的禮堂,多難看啊!”

“好吧……”這的确是一件,讓人頭疼的正經事。宋允誠的熱情一下子就被這麻煩事兒澆滅不少,他嘆息着把手從林知之身上挪開,只圈着她淡淡道,“所以,你說該怎麽辦呢?”

饒是宋允誠主意再多,可這次也全無用武之地。以往二老吵架如同感冒一般,七天左右就能自愈,可眼下已經快一個月了,馮美娟對于宋遠征還是三不政策。

不聽解釋,不接電話,不見他人。

雖然宋遠征已經再三保證,自己對歐陽娟真的沒什麽,而且也果斷拉黑了她的聯系方式。可馮美娟只叫道,“打住,打住!一口一個‘娟’的,你可真厲害啊,生命裏可不止一個‘娟’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她的替身呢!”

“那她的确是叫歐陽娟啊,大家夥兒都直接叫‘娟’啊,我只是……”宋遠征連話都沒說完,馮美娟就把他推了出去,随後‘砰’地一下關上了大門。随即又傳來她的厲聲道,“知之,以後不許給他開門!”

得了,老兩口吵架,小兩口的日子也不好過。林知之在家處處陪着小心,跟在母親後面收拾她發脾氣剁得粉粉碎的牛肉,煮得破破爛爛的馄饨,丢得到處都是的衣服鞋襪,或者陪着她逛一整條街,買這買那,順便偷偷心疼一下自己的工資。宋允誠也不好過,成天盯着叔叔,生怕他又偷偷買醉,還要聽他絮絮叨叨地說‘女人有什麽好,男人就算一個人也能活得精彩,允誠,幹脆我們叔侄倆就一起過吧,才不要被她們女人呼來喝去的’,惹得宋允誠讪讪一笑,輕聲道,“叔……其實女人挺好的,反正我挺喜歡女人的……”

宋遠征就翻翻白眼,感慨道,“知之是美娟的女兒,脾氣卻和她完全不一樣。是不是像她爸爸呢?反正那麽溫柔和善的女孩子給了你,你小子,運氣可真好!”

……

這一年到頭快要臨近春節了,馮美娟和宋遠征依舊處于冷戰中。

這天周末,林大勝邀請女兒知之去他家吃頓飯。父女倆有一陣子沒見面了,妻子陶慧也識趣地帶着兒子方曉勇出去了,林知之剛一進門,就瞧見桌上擺着一溜兒十多個碗盆,滿滿的都是父親的拿手菜,色香誘人,讓她食指大動。

“哇爸爸,就我們倆,吃這麽多?”林知之興致勃勃地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醉雞。

“廚房裏還有一鍋腌篤鮮,等着啊。”林大勝笑呵呵地端着湯鍋出來,“多吃點,給爸爸的手藝打打分。”

“那還用說,肯定是滿分啊。”林知之又吃起了油焖大蝦。

“爸單位裏發了不少水果,都是進口的,等會兒爸開車送你回去,你帶點回家。”

“好嘞!”

父女倆各開了個可樂,有滋有味地吃着。林大勝看着眼前的女兒,紅潤潤的臉頰,總是微笑上揚的嘴角,他知道自從和宋允誠在一起後,她一直過得很幸福。遙想着曾經那個抱在懷裏嗷嗷哭泣的小嬰兒,很快就要嫁人了,做爸爸的忽然眼圈一紅。

“爸?”林知之嘴裏叼着個螃蟹腿,看着他。

“啊……”林大勝趕緊眨眨眼睛,笑道,“你和你媽最近都還好吧。”

“我一直挺好的,我媽……”林知之皺皺眉頭,見林大勝面露關切之色,她嘆了口氣,竹筒倒豆子地把馮宋二老吵架的事兒說了個大概。

林大勝聽完,陷入了沉默,好半天才笑道,“你媽這幾年脾氣漸長啊,以前我們還沒離婚時,她似乎不是這樣的。”

林知之道,“那還不是因為,爸爸你包容她,總是順着她。”

“宋遠征不也總順着她?”林大勝苦笑,低聲喃喃這,“我和宋遠征,還是不一樣啊。”

林知之吃了一半的螃蟹,忽然就味同爵蠟了。

是啊,當初面對糾纏上門的第三者,馮美娟第一想到的就是離婚,放他走。而眼下,歐陽娟只是個一頭熱的前女友罷了,馮美娟就氣得七竅生煙。這兩者之間的區別,細細想來,足以讓林大勝感慨不已。

飯桌上的氣氛稍稍冷了,但林大勝很快就調整心态,一邊給女兒盛湯一邊說,“我還做了糖醋排骨和紅燒帶魚,都是你愛吃的。放在保鮮盒裏了,你帶回去吃。盒子不急,放你那兒好了。”

其實,愛吃這兩道菜的人,從來不是林知之,而是馮美娟。但知之并沒有說破,只是仰頭笑道,“好呀,還是爸爸最好了。”

吃飽喝足,林知之坐在爸爸的小車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飽嗝兒。車後座是一箱進口橙和一箱車厘子,林大勝邊開車邊絮絮叨叨地對女兒說着,“我單位有些年輕女孩兒,一年四季都在減肥,很不健康。結婚前居然還要絕食減肥,就為了穿婚紗好看?真是胡鬧,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身體就要垮的!知之你可不能這樣,爸覺得你已經很漂亮了。結婚後,宋允誠那小子如果欺負你,一定告訴爸爸啊……”

林知之聽着,只覺得心頭溫暖。

她和父親真的許久不見了,在人生的道路上,他有了新的伴侶,而她也即将迎來屬于自己的家庭,他們的人生軌跡注定了越走越遠。可無論世事如何變化,他林大勝,始終是自己的父親。

車停在她家樓下,林大勝把水果和小菜給她提上樓去。林知之先一步進廚房,開了冰箱想給保鮮盒騰地方,聽見林大勝在門口揚聲道,“爸走了啊。”

她探頭正想和爸爸說再見,卻忽然瞧見門口,剛剛回家的馮美娟與正欲離開的林大勝撞了個正着。

……

門,就這麽開着。林知之縮在廚房門口,眼瞪瞪地看着那兩個人——這對木然呆立的前任夫妻。

還是馮美娟先反應過來,微微一笑,“喲,好久不見。”

“是啊,我送知之回來,給她帶了點水果小菜。”

“啊對了,知之婚宴上,我倆作為父母是需要一起上臺的,你有合适的西裝嗎?”

“有啊。”

“該不是前幾年那套灰色的吧?”馮美娟皺皺眉頭,“我可是買了一套全新的紅色旗袍呢,你穿得舊哈哈的,我倆可不般配。”

“我倆本來就不般配。”林大勝道。

“啊……”馮美娟似是咽了下口水,“我的意思是,一起站臺上太奇怪了。你最好買一套新的,改天我陪你……嗯,讓你老婆陪你買套新的吧。知之結婚是大事。”

“好吧。”林大勝道。

他倆沉默片刻,終于互道了再見。

馮美娟進門,林大勝出門,在門即将被關上的那一刻,林大勝忽然又喊了一聲,“美娟。”

“嗯?”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他。

“我聽女兒說了,你和宋遠征吵架了?”

“啊……對……難免的。你和陶慧也不可能一年365天都不吵架吧。”

“對,對,”林大勝苦笑一聲,低頭看着她。林知之甚至覺得,那一眼裏含着絲絲縷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林大勝說,“都一把年紀了,別太鬧騰了。”

“誰一把年紀了啊。”馮美娟躲開他的目光,嘀咕道。

“我們都不年輕了,我和陶慧,你和宋遠征都不單單是談情說愛的關系了,是老來的陪伴。”林大勝說得頓頓的,似是斟酌着說辭,“知之結婚搬走後,你一個人多少會覺得寂寞。哪怕女兒回來得再勤快,也會的。那時候,有個人時時陪在自己身邊,想聊天時有他回個嘴,想吃飯時有他搭個夥兒,多好。對吧……”

馮美娟只默默地聽着,直到林大勝輕輕關上了房門,她才默默地走進客廳,看着放在桌上的糖醋小排和紅燒帶魚發呆。

“媽……”林知之走過去,看着母親的眼睛居然有些濕潤了。

馮美娟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但依舊抑制不住,眼淚一顆一顆地滑落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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