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正月初七，指北星第一部電影《奪天》正式開拍。導演同志特意在攝影基地放了幾挂千響鞭炮，結果引來其他劇組的抗議。

雲嘉樹也趁着過年去了一趟南方老家，長生市經過十年改建，早就面目全非。唯一的收獲就是給外婆拜祭了一下。至于其他的親人，雲嘉樹不知道，也就沒有去找。

段奕看他郁郁寡歡，利用剩下幾天時間陪他游了東南亞，在杜夢灣過了兩天逍遙（無聊）日子，然後回來開工。

之後段奕才發現，他慫恿了戀人跑去湊劇組的熱鬧，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藝術總監由趙孟龍老先生擔任，這位老先生美學造詣深厚，家學淵源，觸電後一直擔任藝術指導，今年八十一歲高齡，精神矍铄，資歷豐厚。但畢竟年齡擺在那裏，所以只是偶爾監督現場，動動嘴做指導，大部分工作都交給了副總監來做。劇組資金有限，所以只有雲嘉樹一個人，只是把美術方面的東西交給了攝影師和副導演去負責，演員的整體表現、化妝、服裝，就全部落在了雲嘉樹肩膀上。

這些工作遠比“僅僅指導演員展現最佳面貌”要複雜得多，也算是跨了大半個行業。于是雲嘉樹被工作和各種資料給淹沒了。演員好歹還分場次有休息的時候，雲嘉樹卻跟黃錦一起被困在片場，脫身不得。

攝影基地到他們現在住的錦繡華城單程也要三個多小時，雲嘉樹自然跟其他劇組人員一起住在基地酒店裏。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

于是段奕發現，龍骁挑的這破房子，真的太大了，一個人住冷清得要命。他又不想回家，不知不覺，好像就開始鬼混起來。

剛好龍骁也回國，他就挑了一天陪他去了兔子蹦酒吧。但重口的龍同志表示這等喝酒看indie樂隊唱歌的地方已經滿足不了需求，兩人喝了一輪酒，就換第二攤，去了一家叫凜的會員制俱樂部。這地方算是百鼎的下屬酒吧，各方面服務到位，隐私保護得也好，正合适他們鬧騰。

這地方最近走海盜路線，木質牆壁和地板特意做舊，帶着經年累月般暗沉的棕黑色，到處懸挂着船舵、錨、骷髅海盜旗跟鐵索，他倆進去的時候酒吧裏正回蕩着加勒比海盜的主題曲。雖然燈光昏暗，段奕跟龍骁兩人還是看見了路過的卡座坐着李治為首的幾個各種x二代的群體。

李治終于脫掉了死板的英式西服，穿着紀梵希的千鳥格花襯衫，騷包到一種境界，懶洋洋陷在卡座裏，懷裏還摟着個男人。他也看見了段奕，伸出摟着身邊美人的手，笑着招了招手，“喲，段二爺，龍哥，稀客。坐下喝一杯？”

他身邊的幾個人也熱鬧起來，熱情洋溢地招呼着。龍骁低聲說：“叫你爺叫我哥，這輩分不對啊。”

段奕沉痛點頭，面上倒是笑着應付幾句“真巧啊”，跟龍骁一起坐了下來。那夥兒二世祖中有幾個眼熟的，不是生意上有往來就是官二代，段奕如今懂事了，都在一個圈子混，擡頭不見低頭見，自然不會留給大家一個孤高輕狂的印象。

他倆坐下後，坐在身邊的小夥子自覺地蹲在桌邊，捧着藍色圓肚細口的瓷瓶給他倆各倒了一杯琥珀色酒液，醇濃香氣徐徐散開。那小夥子手藝不錯，倒完了手腕利落一擰，半滴酒沒灑，接着熱情洋溢地笑，“段二爺，龍哥，請。”

段奕眼睛眯了起來，視線落在那小夥子身上，“楊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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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肅還是笑得柔和順從，“難得二爺還記得我。”

試鏡之後人選就定了，反派boss前期沒戲份，所以楊肅還沒去劇組。現在穿着素白的襯衣，衣襟松開，露出精致的蜜色鎖骨和胸線，被燈光一照，顯得特別妩媚。

楊肅似乎對他的目光毫無察覺，笑笑就坐了回去，“還沒機會好好謝謝段二爺給了我這個機會。”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的，段奕也笑了，“說哪兒的話，我不過是個陪客，你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這話似乎讓楊肅特別高興，眼睛都跟着亮了幾分，帶着種崇敬的意味看着他。這眼神讓段奕心裏特別滿足。龍骁見了側頭在他耳朵邊低聲問：“看上了？”

段奕擡手往他腦袋上一敲，“老子不是你。”

龍骁揉揉腦袋，繼續低聲笑，“你不要我就要了啊。”

這話讓段二爺震驚了。以前當直男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他彎了，怎麽全世界都跟着彎了。他默默回頭看着損友同志，龍骁笑得溫和又認真，“玩玩而已，別大驚小怪的。”他頓了頓，又接着說，“你不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海尼斯？嗯，對了，平民版的。”

“別他媽胡扯。”段奕突然覺得非常不舒服，将酒杯舉起來一飲而盡。

有李治買單，大家都不客氣，你來我往灌了好幾瓶士忌和幹邑，烈性酒混一塊兒喝，連二爺也撐不住，過了一會兒暈乎乎地去洗手間，李治看在眼裏，也松開懷裏的小帥哥跟着去了。

段奕放完水，在水晶宮似的洗手臺跟前洗手時，李治也跟着來了，肩并肩跟他站着一起沖，落在外人眼裏，好得像鐵哥兒們。李治突然問：“怎麽樣，我新簽那小夥子？”

“楊肅？”段奕想想，“你也就這水平了。”

李治仍然好脾氣笑笑，拿起熱毛巾擦手，“我看他挺喜歡你的，他是圈裏人，技術相當不錯，會玩也玩得起，而且幹淨，不想嘗嘗？”

段奕沒開口，擦幹雙手從他身邊走過，肩膀一撞，李治趔趄兩步，扶住大理石的洗手臺才站穩，回頭看着二爺背影轉出洗手間，眼神跟着就陰沉下來。

那群人全都喝high了，還有個年輕姑娘跳到桌上開始脫衣服，周圍一陣接一陣的口哨起哄，聲浪大得幾乎将音樂都壓下去。段奕掃了一眼，看見龍骁跟楊肅已經親上了，酒意一湧，也不顧龍骁破口大罵，上前一把提溜起楊肅就往外走。楊肅倒是乖覺，配合着摟着段奕手臂，說：“二爺，樓上有房間。”這倒輕松，段奕就跟着他上樓了。

龍骁摸了摸嘴，對于段奕這種虎口奪食的行為非常不滿，摸着手機考慮要不要告狀的時候，一個巧克力膚色的長腿美女突然坐在身邊，于是他立刻把這事抛在了腦後。

雲嘉樹開完會時已經淩晨兩點，最近他忙起了天昏地暗，跟段奕的聯系也就越來越少，小夥子心裏還是挺愧疚的。尤其今天歐小鵬各種不在狀态，卡戲卡得黃錦殺人的心都有了。進度一拖延，第二天本來是假期，如今也泡湯了。

他本來也不高興，可是看見歐小鵬一副可憐巴巴的愧疚表情，最後只是在他腦袋上一拍，“先去休息吧，睡醒了收拾你。”

頓時周圍冒出了一圈“求收拾！”的心聲，可惜沒能傳達到雲總監大人的耳朵裏，他從酒店提供的會議室直接回了房間，給段奕發了條微信說明天回不去了，然後洗澡睡覺。

清晨七點，他是被鬧鐘吵醒的。段奕沒回他消息。有時候忙起來的确會這樣，雲嘉樹壓下心裏的空落感，去看歐小鵬和女主演莫小芸的排練。

歐小鵬也是二十二歲，畢竟經驗少了些，獨挑大梁很不足，被大家寄予重望時，就有些鎮不住場。Cut了無數次的那場戲其實就是男女主角感情升溫的狗血契機：千金刁蠻小姐一向看不起的江湖野小子在危機時刻大展神威，氣場全開，于是吸引了少女芳心。

可是歐小鵬把握不好這種轉變，一直在莫小芸演的千金刁蠻小姐面前跟個家仆似的，缺少大少爺的氣場。雲嘉樹跟他說了要點也沒用，只好親身示範。

結果在排練到主角呵斥千金小姐胡鬧的時候，雲嘉樹一個冷冽眼神掃過，就變成了莫小芸怯場，于是千金小姐在王子殿下面前縮成了丫鬟。這事反而令雲嘉樹心情低落起來。

根據他最近看的一些教科書中的理論，好的演員是能夠調動搭檔情緒的，像他如今這樣，不管個人如何大放光彩，其實還是演砸了。

黃錦倒是安慰他，“你做慣了模特，這也很自然，職業習慣而已。”

雲嘉樹勉強笑笑，讓他們開拍，自己繞到了攝影棚外的空地上。掏出手機看時，段奕還是沒回複，還不到九點，估計還在睡覺。但他突然很想聽段奕的聲音，就撥了過去。

響了沒幾聲就接通了，雲嘉樹才要開口，卻發現聽筒裏傳來的聲音是個陌生男人的，睡得迷迷糊糊喂了一聲。小男模活了二十三年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怔在了當場。那男人又喂了幾聲，窸窸窣窣的響動，大概是看了下手機，接着又打着呵欠說：“哦，你找段奕啊，他去洗澡……”

雲嘉樹下意識挂斷了電話，握着手機的指節發白，覺得胸口堵得難受。

段奕才出浴室就看見楊肅趴在床上接他電話，眉心就皺成了川字，心想這小子怎麽這麽沒教養，一把将手機抓了過來，“誰準你動我手機的？”

楊肅好像才清醒過來，裸着上身坐起來，一臉驚恐，“對對對不起……我睡糊塗了！”

段奕沒理他，擦着頭發站客廳裏去，調出通話記錄，就看見是雲嘉樹打過來的，心裏猛地一沉。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撥了回去。

那邊也很快接通了，雲嘉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洗完澡了？”

段奕摸着鼻子，“是啊，你今天不回來了？”

“出了點事耽擱了……只能改天。”

段奕說：“哦。”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楊肅又悄悄往客廳裏探頭，小聲喊：“二爺……”

段奕條件反射地捂住話筒，目光陰沉地掃過去，低聲說了一個字：“滾！”

那小夥子也乖覺，悄沒聲息地離開房間。酸棗木門在背後關上，楊肅臉上的卑微小心全消失了，給李治發了個消息：他知道了。

李治回得很快：幹得好。

手機屏幕的光慢慢暗下去，楊肅收回視線，諷刺的笑笑，挺直腰杆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