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日快樂(五)

雖然淮栖解釋不清楚其中緣由,他直覺告訴他簡朔和簡一蘇并不單純只是“像”那麽簡單。

簡朔身上有一蘇的影子,他就像是他在人間的倒影。導致淮栖有一種錯覺,只要他抓住了某些線索,兩個人就能合而為一似的。

又或許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只是假裝不相識,等淮栖自己識破,再笑着和他打趣道:“還是被你看穿了。”

但是簡朔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問道:“什麽?”

聽到簡朔的語氣,淮栖暫時将幻想收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試探失敗了。于是慢慢松開了簡朔,道:““沒事。”

簡朔低頭看着他,說:“你剛才在叫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我曾經聽你喊過,不止一次。”

他這句話讓尴尬感慢慢地爬上淮栖的後背,他撫摸了一下後頸,說道:“原來之前你都記得。”

“我當然記得。”簡朔道,“他叫一蘇嗎。”

“嗯,”淮栖回避開他的目光,說道,“他叫簡一蘇,你們兩個“非常相像。像到有時候甚至我會分不清你們。”

“哦,”簡朔似乎十分感興趣,“這位簡一蘇,他是你什麽人。”

“很重要的家人“吧。”淮栖重複道,“很重要。

簡朔又“哦”了一聲,這次的語氣似乎比前一次更為複雜,但其中的微妙淮栖聽不出來。他道:“改天我們可以認識一下。”

淮栖連忙道:“不,你們見不到的。”

“嗯?”簡朔笑道,“為什麽。”

淮栖搪塞道:“因為一些很複雜的原因,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見到他。”

“你們鬧矛盾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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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栖搖頭,并不是否認,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簡朔很會察言觀色,看得出淮栖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溫聲道:“如果我剛才無意中冒犯到你,請別介意。我只是好奇“你眼中‘甚至會認錯’的相像究竟是什麽程度。”

淮栖不禁回答道:“像到簡直是一個人。”

簡朔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那你會在他面前,将他認錯成我嗎。”

淮栖不明其意,道:“啊,我并沒有過。”

“這樣……”簡朔笑了笑,道,“所以在你眼裏,我像他,是嗎。”

淮栖不覺得這和之前的陳述有什麽區別,這是兩個同義句,于是點了點頭。

“明白了。”簡朔沒再說什麽,扶了他的後背,道,“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

淮栖目送他下樓,沒有想通他到底“明白了”什麽。

直到躺在床上複盤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三番五次地用其他人的名字喊一個人不是很禮貌的行為——盡管前兩次淮栖是無心的,簡朔也并沒在意,但這次淮栖的試探主動而明顯,簡朔很難再去完全忽略。

淮栖想通了之後匆忙爬起來,在聯系欄裏找到了簡朔,他看着簡朔長長的英文 ID,順便給他改了一個姓名備注。

“學長,剛才我很抱歉。”

簡朔:“?”

簡朔:“哪有什麽事啊。”

簡朔:“小淮,你得把愛道歉的習慣改一改。”

簡朔:“這麽晚了還玩手機,早睡。”

淮栖又打了幾行字,最後逐個删掉,凝縮成了一個字“嗯”。

……

時隔幾天,淮栖在入睡前再次梳理了一下記憶。

目前他可知的記憶可以分成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的連接部分都出現了很大的空缺。

第一段是他大約是六七八歲的時候,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身邊還有經常在一起玩的夥伴。這段記憶一直延續到他的父母離婚,他的父親喝得爛醉的那一晚,便斷開了。

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記憶裏并沒有任何關于淮栖奶奶的痕跡。

是因為父母和奶奶分居嗎?淮栖不得而知。

第二段大概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這段記憶簡直像是從他人生中獨立出去的“世外桃源”,和前後的軌跡幾乎不搭調。

這段記憶裏,他和一個大自己三歲的年輕男人一起生活在海邊的一套租房裏——他已經确定了那個人就是簡一蘇——而他和簡一蘇的關系似乎很親密,像形影不離的親兄弟。簡一蘇和淮栖記憶裏的父親一樣都在船舶公司打工,供養自己上學,娛樂時間會和自己打電子游戲消遣。

第三段也大概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這段的時間線與上一段出現了怪異的沖突,淮栖懷疑是先前提過的“大腦篡改理論”在作祟。

這段記憶裏出現了奶奶和鄰居陳家老人和陳盼安,出現了淮栖和她相處的點滴,出現了省吃儉用的高中生活,也出現了父親的那座土墳——他對于父親的去世沒有任何記憶,唯一道聽途說的只有“你父親是個不務正業的啃老酒鬼”這條信息。

而這段當中怪異矛盾有兩個,一是奶奶對于自己“母親”的描述——父親只有一個妻子,但她說淮栖母親在淮栖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與第一段記憶産生了沖突。

第二個則是親戚們對自己的态度,談不上“惡劣”,更像是把他當成了家族之外的人。淮栖覺得自己就像奶奶的養子,所有人都瞞着他的身份——這個尚未确定,淮栖也只是推測。他打算去和陳盼安認真地聊一聊這件事。

這第三段記憶最長,一直延續到他考上遙城大學,直到現在。第一段記憶與第三最貼近。第二段記憶是最割裂的。

簡一蘇的存在能夠證明第二段記憶雖然不可思議但非假象。這段回憶的來龍去脈是什麽,他們兩人又經歷了什麽,想必就是簡一蘇希望自己想起的東西。

還有很多短小的夢境和記憶碎片,比如家裏的三只鬼以及莫名其妙的鄰居老人——它們該拼到哪一階段,或者哪一連接部分,又或者它們是不是大腦編造的假象。淮栖尚不知曉,暫且将他們記錄了下來。

不知不覺地,淮栖已經在備忘錄裏寫了兩個小時。他回顧了一遍之後,将手機放起來,疲憊地仰躺在了床上,沉入了睡眠。

……

淮栖起得早,但樊姨比他更早,做好了早飯和家務,淮栖搭上郭翹楚的車時還跟他說了一句:“早點回來啊孩子,姨給你做好吃的。”

淮栖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今晚就回家住了,謝了她的好心。他沒有和樊姨多聊什麽,怕自己因為她的話而眷戀這個地方。

車開遠了,郭翹楚在駕駛座上,問道:“小淮啊,不住下來嗎?”

淮栖搖了搖頭。

“看來簡哥沒拐成功?”

“……”淮栖道,“我其實很喜歡這裏,真的。”

“那就住下來嘛。”

“這裏到底還是公司宿舍,現在并沒有住在這裏的資格,如果說要租住的話,我也付不起房租。”淮栖道,“不過我既然選擇了簡哥的專業方向,未來一定會努力争取‘有資格’的。”

“不要這麽拘束嘛,就當朋友之間借宿,再說簡哥他對你“額,他本來就很欣賞你,肯定不會介意你現在就常住。”

“不一樣。”淮栖低下眼眸,神色堅毅而柔軟,他說,“翹楚哥,你們正在從事的工作、深藍介子、以及簡哥這個人,都是我向往且敬佩的。與自己的理想距離并非一步之遙,需要一個嘗試過程,過程之後的結果才是更适合我的。以我現在水平,如果待在你們身邊每天看你們的正式工作,可能會産生很大的差距感和無望感,甚至是急于參與而造成的知識焦慮“這些可能會對我造成很大的掣肘。”

郭翹楚看了淮栖半天,出聲笑道:“小淮,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傻乎乎的直腦筋,結果你考慮的比我還多。”

淮栖連忙解釋:“不不“我就是太容易受環境影響而已。所以會多想。”

郭翹楚啧啧道:“簡哥果然是個眼光合格的‘人販子’。”

淮栖:“?”

……

今天簡朔外出了,郭翹楚說其實簡朔昨天并沒有将鄰城的事辦完,因為“順路”去接淮栖早回來了而已。

嚴格來說,今天才是淮栖的生日。

班委有心設置了同學的生日表,今天班群集體複制祝他生日快樂,等群裏鬧騰完了淮栖真誠地發了一句謝謝。

這個生日本來計劃很滿,但是淮栖現在全部做不了了,因為每一條都原本計劃着和奶奶一起。

于是他決定去圖書館過完這沒課的一下午。黃昏,他見到上了年齡的退休老師在對面看書,發了好一會兒呆。

他想起,奶奶雖然不識幾個字,但和許多“沒文化”的老一輩一樣對于書本是虔誠的,只要淮栖提出和讀書相關的要求,她一定會答應。有時候淮栖會看到她獨自翻開那些自己用完的教科書,試圖去一字一字地去指、去讀那些晦澀難懂的句子。他想去教她,但老太太老是固執把書一合,別扭道:“這麽老的人了學這個也沒用。”

後來,淮栖再發現她自己一個人認真地翻書的時候,便安靜地不去打擾了。

他好一會兒才從回憶的泥淖裏掙脫出來,收拾了書包,回家去了。

路過便利店,出于習慣買了一瓶飲料。

他回到家,深呼一口氣,心中祈禱着擰開了瓶蓋。發現上面寫着一個“再來一瓶”。

淮栖驚喜了一瞬,四下環顧了一圈,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找什麽呢。”

淮栖轉過頭來時差點扭到脖子,幾乎要上前去抱住他。不過靈魂質的東西和生命體只能有短暫的接觸——靈魂摸起來并不想氣體或者玻璃,而像水,自己的手會像碰到水一樣逐漸陷入到裏面——在那個小女孩對他使用“抱臉殺”的時候他就已經感受到這種特質了。

他叫道:“一蘇!”

“在這兒。”簡一蘇飄到他的面前。

“你去哪兒了,這些天都沒有出現。”

“怎麽,想我嗎。”

“嗯。”

簡一蘇揉揉他的頭發,他道:“這些天我去‘睡覺’了。”

“睡覺?你……”淮栖想問,“你在出現時長之外的時間都在睡覺嗎?”

“是啊。”

“是在哪兒啊。”

簡一蘇猶豫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總之是在世界上某個地方吧。”

“當然。”

淮栖呼了一口氣,這樣就和谷茜說的理論對上了,在這一點上簡一蘇并沒有騙自己。

“但你為什麽要去睡覺。這次還這麽久……”

簡一蘇道:“秘密。”

淮栖心松了大半:“好吧,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

簡一蘇笑道:“啊,你為什麽覺得我生你的氣?”

“別管這個了。”淮栖有一肚子的事想問他、想和他訴說,尤其是“心靈透視”這件事的真僞,于是先把誤會一放,話題一轉道:“一蘇,我想問你……”

簡一蘇忽然打斷他,說道:“枝枝,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淮栖一愣,道:“對啊。”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原來你知道。”

“當然,”簡一蘇看着他開心的神色,道,“給你準備了份特別的禮物。”

“什麽?”

“閉上眼睛。”

“我都多大了,你還要做這些神秘儀式感……”淮栖無奈地一勾唇角,還是把眼睛閉上了。

過了很久,簡一蘇讓他睜眼。

淮栖的視線清晰起來,而面前的景象讓整個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尊呆若木雞的雕塑。

簡一蘇的旁邊出現了另一只魂魄——矮小、弓着背,爬滿皺紋的臉與他回憶裏那無數張倔強又溫柔的面孔重合。

淮栖不可思議地看着她,良久,直到眼前被一層朦胧覆蓋。

“小淮呀,”奶奶的魂魄露出了一副笑容,他說,“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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