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相(一)

恐懼被光明驅散了大半,三人沿着這條通亮的道路繼續前進。淮栖聽見不遠處傳來動靜,立即駐步,并将同伴二人攔住。

“有人在說話,”淮栖在落針可聞的寂靜空氣中仔細捕捉微弱的聲音,說,“是個女聲。”

他們又向聲源處移動了大段距離,這人聲開始清晰起來。

那人說:“這是今天的晚餐。”

谷茜眨了眨眼睛,對着淮栖做口型道:“是薩梅爾。”

薩梅爾蹲在一間牢房前——這間比其他的房間封閉得都要嚴實,只有上下兩個方形小窗,上面的僅有一只手掌寬度,排列着生鏽的鐵欄杆。而下面的被一塊鐵皮堵住,只有幾個圓形的通氣孔。薩梅爾正在打開鐵皮上的鎖,伸進手去将一個餐盤拖了出來,上面的食物紋絲未動。薩梅爾擔憂道:“金斯利少爺,午餐不合您胃口嗎。”

原來在今天的午宴上,薩梅爾端走的食物送到了這位“少爺”的牢房。

牢房裏傳來溫潤清亮的聲音:“我不餓,謝謝你。”

薩梅爾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氣,将餐盤裏涼掉的食物替換掉。她起身時有意瞥了上方的窗口一眼,說道:“老爺應該很快會放您出來的“他其實很疼您,畢竟您是他唯一的骨肉。”

牢房裏面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聲音:“我知道了。”

“唯一的骨肉?”看到薩梅爾走遠谷茜才出聲說道,“金斯利老爺唯一的兒子不就是阿南特 · 金斯利嗎。”

姜霄奇怪道:“你不是說那老爺很愛他那個藥罐子兒子麽,怎麽還會給關到這種地方。”

淮栖咬了咬唇,他望向牢房的方向,因為他知道這個“阿南特”和魏朝南息息相關,所以心情比其餘兩人更加複雜。

過了很久,牢中之人的一句話敲響了寂靜如死的地牢。他說:“你們過來吧,是我。”

淮栖一驚,第一反應是觀察周圍的來人,但這地方似乎除了阿南特之外,就剩了他們三人。

姜霄驚詫道:“他在叫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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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阿南特道,“07 先生,你們在東邊的角落中躲着,對嗎。”

淮栖只好半信半疑地走過去。他只能透過上方的栅欄窗看見裏面人的眼睛,是一雙盛着火光的、漂亮的黑眼睛。

“你剛才說‘是我’,”淮栖對他說,“我們認識你嗎?”

阿南特笑了笑,說:“我們剛作別幾分鐘而已。”

淮栖反應了一會兒,繼而與同伴面面相觑。他說:“你是“蘇爾?”

“嗯哼。”

“可剛才那個仆人明明叫你金斯利少爺!”谷茜道,“而且你的聲音與蘇爾的“完全不同。”

“因為我的軀體是阿南特,而靈魂是蘇爾。”他解釋道,“你們知道靈魂出竅嗎。”

“也就是說你住在阿南特的軀體裏“那阿南特的靈魂呢?”

“他已經死了,死于心髒病。”蘇爾說。

“可據我們了解,蘇爾 · 諾斯也應該在三十年前的大屠殺中死去了。”

“死于三十年前的大屠殺只是我的軀體。我的靈魂是被愛子心切的卡頓 · 金斯利召喚回來的,關于靈魂召回儀式,塔納神廟的獵魂手們一定有所耳聞吧。”

內心獨白順勢給淮栖解釋道:“世上一些人在軀體死亡後,靈魂可歸神廟收藏,魂火之主助他們重塑身軀,并将神廟獵魂手的使命賜予這些重生之人。我“就是其中的一員。”

“原來咱仨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姜霄打量着自己,說道,“那這個角色生前是個啥設定。”

游戲中死去的人靈魂被捕獲後會重生為獵魂手,而現實中死去的波異常者獲得第二條命後通陰陽……

由內心獨白得知,07 重生後是失憶的,他在随着玩家的進度一點點地撿回記憶碎片——淮栖梳理着 07 也就是自己的有關信息,越來越覺得玩家控制的這個獵魂手映射的就是他自己。

蘇爾繼續說:“重塑成功的人們将獲得永生,但他們不再自由,他們将永遠地隸屬塔納神廟。可心術不正的人們想到了一些歪門邪道,他們試圖打斷魂火之主的授命過程,讓靈魂不必接受使命就可以獲得重塑和永生,這就是靈魂召回儀式。”

“啊!”谷茜忽然一錘手心,恍然大悟的模樣。

淮栖知道她大概是從映射劇情中知道了一些信息,立即問道:“什麽?”

她些許激動地對身邊的淮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北城道觀的那些記錄的意思了。”

她是三人之中唯一親眼看過魏立輝拜訪首城道觀記錄的人。

魏立輝第一次有求于首城道觀,是想要“召回”自己的兒子,也就是魏朝南。

而第二次去道觀,是因為“召回”出錯,但并沒有記錄出錯結果。

接下來,他的第三個請求變成了“抑制住第二條命之人身上的波異常現象”。

當時谷茜只由名字推測第二條命之人是簡一蘇,并沒有将這三條記錄的前因後果聯系起來。

蘇爾接下來的話更加印證了她的想法,蘇爾說:“我與阿特南同年同日同時生,連裝載靈魂的容器都是完美匹配的。所以,金斯利老爺誤将我召回了。”蘇爾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将手放在了自己左胸膛上,那褴褛的衣衫和皮囊之下是一顆跳動有力的心髒。

淮栖似乎感知到了什麽,不可思議地說:“你說的靈魂容器“是心髒嗎。”

“是的,”蘇爾說,“心髒是軀體生存的動力,也是靈魂寄居處。而我的心髒可以使身體衰弱的阿特南活下去。”

“……”

淮栖怔了一會兒。

簡一蘇從來沒和自己說過,他的心髒竟然和魏朝南是适配的。

不過放在當時,簡一蘇和他說了也沒用,他也不可能讓簡一蘇獻出心髒去幫助魏朝南。

可這條信息經過無數光怪陸離的事件之後,變得細思極恐了起來。

如果“只是說如果,當時魏立輝知道這件事的話。那屠殺事件真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的嗎?

既然靳文博進行屠殺的目的是要清理那些留下實驗痕跡的孤兒,那一定不會落下簡一蘇。而如果簡一蘇死了,拿取他的心髒就變得“心安理得”。

這些事真的不是在魏老的默許甚至是“助力”之下發生的嗎……

淮栖不得而知。

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唏噓,又或者是神論者口中冥冥的因果報應,魏立輝精心準備的召回出了錯——回來的并不是他的兒子,而是簡一蘇。

将半生都蹉跎在兒子身上的魏立輝終于心如死灰地接受了這個後果。

簡一蘇并不像淮栖一樣幸運,他不是天定的第二條命者。他的重生是由無數罪惡的陰差陽錯誤就的。

魏立輝讓道士們替簡一蘇封存回憶并改變了名字。

他幾年來一直全心全意地培養着這個“兒子”。

而簡朔也作為一個全新的人而存在。

靳氏、魏老“所有的事件相關人都以己度人地以為,這個由“無數罪惡的陰差陽錯”孕育而出的簡朔會像他們一樣,隐瞞住自己醜陋不堪的影子。

淮栖想起魏老的慈祥的笑容以及到此為止簡朔所擁有的家庭、生活、事業“淮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簡一蘇把這些曝光出去,他自己的生活也會天翻地覆。

可簡一蘇卻打算這麽做了。他從來不會感恩罪惡,即使罪惡給了他新生。

淮栖試着調整了一下壓抑的心情,深呼一口氣,問蘇爾:“金斯利已經知道他的召喚出錯了嗎。”。

将劇情核心“告知”三人之後,接下來便是一些作為掩飾的游戲原創劇情。

“他暫時還不知道,因為我的樣子是阿特南的。”蘇爾說,“不過他很快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他是個敏銳而嚴謹的男人,他将我關進地牢進行階段性觀察,我猜不久之後“他就能知道內情了。”

“我會救你出去。”淮栖說。

蘇爾的眼睛透過漏光的窗口,他說:“謝謝你。”

姜霄拍了拍厚重的牢房牆,說道:“首先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麽進去,又或者怎麽把他弄出來。”

蘇爾說:“鑰匙在金斯利的手裏。”

谷茜看了一眼發着藍光的任務卷軸,上面的确出現了這麽一條“拿鑰匙”的任務,地點是金斯利的卧房。她說道:“所以說我們現在要去“嗯,偷鑰匙嘛?”

但淮栖蹭了蹭下巴,彈了個響指,說道:“先等等,我們可以想一些其他辦法。”

“什麽。”

淮栖向後退了幾步,助力向牆上撞去,姜霄疑惑道:“不是,你再怎麽撞也肯定撞……”

他話音未落,那麽大一個淮栖又從他眼前突然消失了。

“……”

淮栖的聲音從牢房裏傳來,清脆道:“我們可以卡暫停鍵的 bug 穿牆。”

姜霄啞口無言,他抓住上方的窗口處的欄杆,朝裏望去,果然看到了“完好無損”的淮栖,他說:“你可真會學以致用“我心服口服。”

淮栖說:“先進來試試,說不定能找到什麽法子卡出去。”

于是姜霄放開栅欄,也學着淮栖的樣子向後退了幾步。但“穿牆而過”并沒有如期的出現,取而代之的一聲尖叫。

淮栖認得出這尖叫的聲音是姜霄的,抓住窗口的欄杆,對外叫道:“姜霄!”

無人回應他,只有飄散的藍色碎片,這大概就是玩家的“屍體”。淮栖神經緊繃起來,身邊的蘇爾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将他拽向自己。在淮栖的原位置處呼嘯過一只利箭,頃刻沒入了身後的石牆裏。

淮栖心悸地看着這只箭。

內心獨白提示淮栖他失去了一個同行的夥伴,死因是被箭射中頭部,一擊致命。

姜霄的游戲體驗就這樣結束了。

一個銀白色的鐵皮士兵從拐角走了出來,他的後面跟着不知數量的複制品,手上持着劍刃與弓。薩梅爾被其中一個鐵兵抓着後領,臉色一片蒼白。

谷茜還在外面,淮栖想要再次穿牆回去,卻被告知特殊劇情過場不得暫停游戲,他對尚在牆外的谷茜喊道:“你先快跑!”

谷茜急道:“那我們在莊園南部彙……”

“來不及了。”

淮栖聽到了卡頓 · 金斯利的低沉的聲音,像是從一把陳年的舊琴中彈出來的。

說完,淮栖又聽見了羽箭劃風的聲響,而不遠處只剩下一灘飄散的藍黑色碎片。

淮栖緊緊地抓着鐵欄杆,冷怨地目光盯着層層士兵身後的那個人——卡頓背着手,走到了牢房門前,清理了一下袖子上的灰塵。他的身後還跟着一言不發的管家。

卡頓 · 金斯利透過狹小的窗口看向牢房中的兩人,就像是看兩只盒子裏的螞蟻。他先是瞥了一眼淮栖,失望又憤怒地對蘇爾說:“你果然認識這個孩子,那就說明“你不是我的阿特南。”

蘇爾平靜地繼續假裝:“父親,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不要再裝了,我知道用 07 當做誘餌,一定能把你引出來。”卡頓指着淮栖,冷冰冰地說,“蘇爾 · 諾斯,你這個鸠占鵲巢的小偷!”

淮栖皺眉,偷偷瞄了身邊的蘇爾一眼。

卡頓的意思是,蘇爾認識 07 這個角色嗎?

蘇爾沉默了一會兒,将僞裝摘下,笑道:“分明是你的召喚出錯,卻賴到了我的頭上。”

“你一定是使用了什麽手段,才占據了阿特南的身體!”卡頓将之前的紳士抛卻得無影無蹤,面目兇神惡煞,那只誇張的鷹鈎鼻就像是一只倒立的鐵錨,嵌在面部中央,他暴怒地将鐵板踢得咚咚作響。

蘇爾仍舊說:“你忘了,我三十年前死于被你雇傭的殺手,一個死人能有什麽手段?”

卡頓深呼一口氣,對身邊的鐵塊士兵以及管家說道:“給我打開牢房,将這兩只該死的兔子拎出來!”

淮栖聽到震地的聲響,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卡頓正在通過上方的窗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兩人,唯一透光的小窗和黑暗的牢房給了淮栖一種壓迫感。可也在這個瞬間,這種感覺讓他的眼前閃過了自己通過簡一蘇視角看到的過去。

那個被人高馬大的人販子拽走、毆打,倔強而又無助地,蜷縮在牆角的小簡一蘇。

可他所經歷這些真實的苦難,終究是這種游戲劇情無法模拟的。

就在淮栖胡思亂想之時,一只掌心微涼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淮栖向旁邊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蘇爾已經脫離了阿特南的軀體,玉石一般的靈魂漂浮在昏迷的身體之上。

正當淮栖愣住的時候,蘇爾對淮栖笑道:“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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