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格不是篤佛之人,所以她實在想不起是自己造了什麽孽,如今才能變成這樣狼狽的境地。
高熱讓她幾乎失去了知覺,頭上仿佛繃着一根細細的絲線,微微一動,便是綿延的鈍痛。
她虛弱得像是一支正在高熱下融化的冰淇淋。
而現在這支冰淇淋正被人裹在被子裏,以一種小狗的姿态抱在懷裏。
濕漉漉的風将濕漉漉的頭發吹在她臉上,帶來一種爬行動物特有的觸感,她用盡全力想要将臉上癢酥~酥的頭發甩下去,但即使用盡全力,在旁觀的人看來,她也不過是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但這輕微的一下皺眉立刻打斷了床邊的争執,馬二一手松開已經被拎得半高幾乎窒息的藥劑師,順便伸手替他抹了抹皺褶的衣領,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絲鄭重的請求:“有勞先生。”
個子只到他肩膀的藥劑師大聲咳嗽,喘息不止,爾後心有餘悸點了點頭。
馬二另一只手抱着唐格,小心翼翼再将她放在床榻上。
原本已經宣布她死訊的藥劑師滿頭冷汗地準備再次注射滿剩下半針藥劑。第一次針劑前,藥劑師便先講明了死馬當活馬醫醫的後果,但那時候,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卻萬萬沒想到,第一針剛剛注射下去,女人竟然整個人都痙~攣起來,她原本因為高熱的臉陡然失色,呼吸急促,恍若一只窒息的白鴿。他早知道——她的身體太弱了,完全禁不住這樣烈的藥。
藥劑師吓破了膽子,本來他在重金的誘~惑下私自售藥已經犯了大忌,要是再出了人命……
趁男人不留神,藥劑師轉身便要溜走,誰知腳步都還沒挪開,便被男人一只手輕松拎了起來,他只單用一只手,還坐在床~上,便輕易将自己拎着衣領舉了起來。
男人一手摟着女人,靜靜地看着她,另一只捏住藥劑師脖子的手力道不斷加大,像是在捏一只快要爆炸的氣球。
他從沒想到女人這樣脆弱的動物,一場簡單的高熱竟然幾乎要了她的命,她身上的紅點早已消退,臉上浮現一種瓷器般沉靜的白,便是這樣脆弱的生命,竟然可以源源不斷孕育着新的生命。
那樣的烈藥他早就知道,但是萬萬沒想到,第一針還沒注射完,她的體溫便迅速流失,整個人都軟了。他心中生出鋪天蓋地的悔意,連忙将所有被子裹在她身上,但她還是瑟瑟發抖,幾乎沒有遲疑,他本能伸手将她攬進懷裏,這樣陌生的姿勢和懷中女子的虛弱,讓他一瞬失神。
藥劑師用盡力氣徒勞掙紮着,幾乎絕望放棄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松開了他,他踉跄着跌下來。他喘息轉頭看着那從死亡邊緣掙紮而回的女人,竟然恢複了微弱的呼吸和知覺,那一瞬間,他真覺得,再沒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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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半劑藥因為适應的緣故,副作用小了很多,針藥進了身體,唐格也只是本能向着溫暖的地上靠了靠,頭腦的灼熱和鈍痛緩緩消失,她終于沉沉睡去。
劫後餘生的藥劑師滿頭大汗,幾乎扶着牆出了門,門外的馬大立馬湊上來:“怎麽樣?”一邊眼睛直溜溜往門裏面瞅。
“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罷,但這藥,只能用一次,剩下還得好好将息。”藥劑師想了想,臉上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病人之前在冰水裏泡過,傷了身子,只怕也要好好調理,不然恐怕于生育有礙啊——我這有陽城最新面市的春息丸,一顆一個銀幣,不講價。”
馬大轉頭看他:“你有多少顆?”
藥劑師喜滋滋取出藥箱裏面一個瓷瓶:“不多不少,剛剛二十顆。買得多,我給你算便宜點……”
馬大接過瓶子,藥劑師左右一看,壓低聲音道:“嘿嘿,除了這個,我還還有個好東西。”他接着從最裏面掏出一瓶顏色暧昧的藥瓶子來。
馬大一看那顏色,頓時眼睛一亮。
兩人正唧唧咕咕講着價,情投意合眼看便要達成交易,馬大突然不說話了,藥劑師忙道:“別啊,這已經最低的價格了,不能再讓,要不你給兩個金幣,我再送你一柱合歡香。”
兩枚金幣立刻從斜旁出伸出,遞到他面前。
??
藥劑師轉頭,馬二靜靜看着他,臉上的笑頓時吓成了哭:“大,大兄弟。”
“你的藥,我要了。”他将金幣遞到藥劑師手裏。
藥劑師一愣,想到什麽,由憂轉喜,連忙将兩個瓶子都遞給了馬二。
馬二拿着瓶子,看了看,然後打開聞了聞,幽幽的香味流~溢出來。
“這可是市面上都買不到的貨啊,我這可是費了大力氣才從陽城那邊拿到的……一次給她喂上一顆,保管叫你欲~仙~欲死……嘿嘿嘿”
他嘿嘿的聲音一半便頓住了,然後整個下巴都被捏住,他看見男人秀氣的臉龐緩緩逼近,下一秒,然後兩瓶藥全數倒進了嘴裏,甜蜜中帶點腥味的藥丸入口即化,藥劑師猛地瞪大了眼睛。
馬二扣住他的下巴,在他背上一拍。
藥丸全部進了肚子。
“大兄弟?大兄弟今天辛苦你了。”他臉色浮現一絲幾乎殘忍的笑,緩緩松開了手。
藥劑師的臉從一開始的恐懼漸漸變成绛紅色,然後仿佛整個鼻尖眉眼都開始冒火一般,他卡着自己喉嚨,想要将藥丸嘔吐出來。
馬二看向自己那大哥,神色晦暗不明:“有勞大哥送客。”
馬大粗胖的臉笑成一朵難堪的菊~花。
唐格是第二天中午醒過來的,陽光正好,通過窗前的百葉窗透進來。
作為一個剛剛從噩夢和饑餓中醒來的病人,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角落裏和陰影混為一體的馬二,而是桌上的質地精美的食盒,還有食盒下面一圈淡淡的暗火,這說明裏面的東西是熱的。
病中的事情記得不太清楚,但是身體的康複和這樣安靜的環境至少說明她的待遇不會比之前糟糕。
身體的第一本能先于她其他思考做出了判斷,唐格扶着床下了地,果真人是鐵飯是鋼,幾頓不吃餓得慌。
她踩着虛浮的步子游魂一般到了圓桌旁。
咕嘟咕嘟,她仿佛聽見裏面冒出新鮮的顏色和誘人的味道。
快要冬天了罷,外面的風吹的屋檐上的角鈴叮當作響。
唐格咽了口口水,伸出纖細的手指去揭上面的鍋蓋,手剛剛伸出去,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很燙。”
手的主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的旁邊,他揭開陶制的罐子,裏面是沸騰的泉水,水中間有一個小小的碗,裏面溫了半碗白粥,他默不作聲地端起碗,将還冒着白煙的粥放在她面前,在将一只小湯勺擱在裏面。
大大的桌子,突然變得擁擠起來。
唐格張大嘴巴,瞠目結舌看着這個從天而降的馬二。
“你,你!……”他怎麽會在這裏?又是他……
“你得了重病,被扔在虛磨山,是我把你撿回來的。”他說的言簡意赅。
唐格以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看着他。
真的,什麽孽。她上輩子一定殺了他全家。
屋外的風似乎更急了,鈴铛清脆的聲音隔離在百葉窗外,斑駁的陽光照在屋子裏,馬二一半的臉隐匿在光影中。
幽幽的粥味洋溢在鼻尖,餓到虛脫的唐格将碗挪過來一點。
民以食為天。不吃飽哪裏有力氣講道理。
一碗粥很快喝完,她意猶未盡舔舔嘴巴。
“說吧。這回你又想把我賣到哪裏去?”她擺出一副“如果你再敢起這樣的念頭我死也不會讓你如願。我沒有騙你,我說到做到的,分分鐘切腹給你看”的視死如歸般沉痛表情。
馬二默默看着她,緩緩搖頭。
“?”難道良心發現了?唐格狐疑看了他一眼,确認他好像确實沒有這樣念頭的意思,面色微松:“不管怎麽說,還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怎麽謝?”他那詭異的表情讓唐格突然覺得很不妙。
還能怎麽謝?
用錢相報,最實在的——可惜她身無分文。
以身相許,英雄救美的專用臺詞——呵呵,白日夢吧。
沒辦法,只好用最樸實無華老實巴交而又最有意義的方式了。
她果斷站起來,彎腰九十度,面朝馬二,大大鞠了一躬。
馬二……
西線的戰局很順利,在聯邦軍隊特種支隊的強行切入後,整個戰局便立刻得到扭轉。
但是近衛軍的兵士卻發現,他們的少帥臉色并沒有因此變得好看起來。
随着大局初定,剩下的都是戰場的後續清掃工作。帝都的贊許和賞賜都将随之而來。稍稍離開礦山,通訊和無線電等信號在技術支持部的攻堅下全面恢複,本是一切順利萬事皆好的狀态,但所有人都覺得氣氛貌似詭異了起來。
此刻技術部的參謀和兩個高級工程師正圍着一個同聲接收器研究。
工程師A檢查了第二次:“沒問題啊。”
背向而立的男人面色鐵青,垂下的眼眸一片冷意。
工程師B:“不對,有問題。”
一旁的崔答頓時大大松了口氣:“我就知道、有問題,是不是不準了?”
工程師B得意指着幾根他看不懂的數據線條和指針:“你看,這接收器的位置擺放應該是九十度,這個是八十七度。”
崔答:“啊,那這會有什麽影響嗎?”
工程師B:“這樣随機傳遞的紙質報告會出現輕微的字跡偏移,大約沒一百行就會歪一行這樣。”
……擦……
這算什麽鬼問題……
崔答默默轉頭看了一眼自家少帥。
臉色已經從透青變成了透綠……綠……綠……
他實在沒法解釋,為什麽一恢複通訊,接手過來的手镯即時身體狀況會傳來這樣的結果。
——寄主身體狀态良,情緒良好,體脂偏旁,血壓偏高,肝腎虧損,宜節制房~事,建議進一步跟進。
——寄主身體狀态中,情緒良好,亞健康狀态,血脂超正常标準,腎陰虛,建議縱~欲有度,節制房~事。
節制房~事……
縱~欲過度……
oh……關鍵是,還情緒良好……
屋子裏面氣溫陡降,工程師AB:“咦,好像開冷氣了呢。”
參謀長左右一晃:“好像是呢。這一出礦山,信號就是好!”
崔答戰戰兢兢看着少帥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只覺得那綠仿佛一路從臉上延伸到了腦袋上。
“回越城。”傅婪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