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看着眼前這些女孩子,光有這些,除了滿玉坊這一處篝火,她們還當有更廣闊的世界和更溫暖的陽光,而現在,她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一個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藏起來,塗了指甲的手指纖細白~皙。

關于外貌和風月的讨論悄悄響起。

唐格微微嘆了口氣。

這些女孩子,即使她們仍然有武器,但是沒有方向,就算這一次勝利,未來也注定難以繼續前行,而因為她們今日的行為,甚至可能付出更加慘烈的代價。

不說男女平等,她們連接基本的人權都是以施舍的名義存在着,男性占有她們的身體和生命,并将這樣的占有和剝奪以法律和世俗的秩序延續下來,從下灌輸在她們腦海中。想要打破這樣的世界,沒有內因的驅動,她們從社會和所謂的丈夫那裏永遠得不到必要的幫助,一切不過都是無本之木。

只有女人不再是寄生者,在她和社會之間,不再需要男性的中介,建立在依附之上的體系就崩潰了。

“姑娘們,今天我們僥幸贏了一次。”唐格慢慢道。

竊竊低語聲頓下來,那些迷茫的眼睛慢慢看過來。

“但是,如果今天來的人并不和我舊識,或者他還有帶着更多的武器和人手,那整個戰局都會變化——每一個拿槍的女人都會變成攻擊的對象,而束手就擒的姑娘們,你們,将會變成他們玩樂的玩具。”場上安靜下來。

“我們從生下來的時候,就被賦予不同的命運……我們中間有的人,生下來就被賣到雛行,有的長大以後,成為兄弟和父親娶親的工具,而更多的人,告訴我們,生為女人,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我們需要快速的長大,滿足他們的*,用生命綿延子嗣,生兒育女。可是,大家有沒有想過,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同樣的父母,同樣的語言,是誰規定了,我們就應該這樣呢?!”

場下的人異樣地看着她,這樣的話她們并不曾聽過,新鮮而又刺激。

“可是,先生你……”一個女孩咬唇,欲言又止。

唐格忽然揚手扔掉了自己的帽子,扯開圍巾,露出光潔脖頸。

“我和你們一樣。今天,我站在這裏,就和幾個月前一樣,不過,那時候,我是跪着的。”

有人認出了她,頓時現場一片嘩然,啊啊的低呼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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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站在這裏,身後的奉臺上,你們親手處決了壓迫者和監視者,但是,無形的壓迫并沒有解除,只要奉臺還在這裏,只要商行還存在,我們作為貨物的命運就不會改變。”

“姑娘們,他們給予我們的并不是保護是屈辱,我親眼見過懷~孕誕子的婦人,看着孩子從她身體破裂而出,也見過被切除子~宮作為寵物的女寵,聽着她們屈辱中呻~吟,這樣的命運被這強權的社會強加在我們身上,我們奉獻了一切,卻被他們随意踐踏我們的尊嚴,這樣的尊嚴不止延續是我們,還在我們的子嗣身上——甚至我們連生育數量和時間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姑娘們,你們想繼續這樣下去嗎?!”

她的兩個貼身女兵最開始叫出來:“不想!”

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來。

唐格的聲音微微沙啞,這些日子,太多的事情擠壓在心頭,太多的情緒累積在心頭,幾乎不用思考,只要開口,那些過往的人,那些洶湧的情緒就随着內心深處的話汩~汩而出。

“或許有的姑娘會說,我只想要這麽活着,有一個男人庇護我,有一頓飽飯,我是女寵,我不需要生育。是的,活着很重要,這樣想沒有錯,從我逃離那一刻,我無時無刻不在這樣想着,如果能回到我的家鄉,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如果不能,只要找到一個隐蔽的小鎮,自由的活下去,也是可以的。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比生命還重要,那是自由!那是尊嚴!那是我們活着的生存空間!”

“誰能保證一個男人的庇護?誰能保證你下一分鐘會被賣給誰來庇護?這樣的庇護,有什麽樣存在的價值,是為了活着去乞讨和受罪嗎?不,作為一個女人,我們的價值并不是為了給男人暖床存在的,他們可以做的事情,我們也可以做到,他們能拿起的槍,我們也能拿起!我們需要的,不是像野狗一樣求一頓飯,而是一個生存空間!使我們的尊嚴和自由,而這尊嚴和自由,不是靠乞讨和溫順能得來的,而是靠力量和血來實現的!”

場上再一次沉寂,這一回,連很多在暗處的姑娘們也走了出來,眼眸看着唐格。

能夠團結人們的,有兩樣東西,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犯罪。

後者冒險和冒進已經帶着女兵們做了。

現在她們需要的,是一個帶着光的方向。

“從你們拿起槍的那一刻,你們已經選擇了自己未來。沒有人能夠來救我們,除了我們自己。”

“我希望有一天,當一個男人考慮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想着花多少錢可以将她買回家,而是考慮怎麽可以打動這個女人的心,當他們在議會和大街上看到女人的時候,會說一聲你好,女士,而不是輕蔑的嗤笑和肆意的驅逐逮捕,當新的法令頒布的時候,上面會有婦女權益的命确規定;當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走進學校,女人的觀念和選擇都是在獲得足夠教育之後由自己去決定,再也不會有外部強加給我們。為了那麽一天,死亡也是永生!永遠記住吧,姑娘們,我們不是牛羊,不是寵物,我們是活生生的人,和他們并無二樣,當我們拿起槍的時候,他們也會顫抖起來。”

場下所有的目光都彙聚過來,年輕的女孩子臉上閃着嫣紅的光,眼眸晶亮,一個姑娘站起來,兩個姑娘站起來。

“為了我們的自由而戰!為了我們的生存而戰!……不自由,毋寧死!”

一聲聲應和響起來。

“不自由,毋寧死!”

“不自由,毋寧死!”

冒險和冒進站在人群之外,遠遠看着火堆中的身影,風卷起她的鬥篷獵獵作響,她半舉着一只手,仿佛舉着火炬。

冒進:“需要向崔大人報告嗎?”

冒險:“你說呢。”

這個時候,崔大人恐怕無暇他顧吧。

冒進:“那格小姐知道我們的身份的話?”

冒險嘆氣:“你以為格小姐不知道嗎?”

冒進:“啊?”

冒險:“剛剛出來的時候,門口那個攝像頭看到了嗎?”

冒進:“你是說?”

冒險:“從我們第一天開始在裏面用這個彙報行蹤的時候,格小姐就知道了,我們的監控一直在她的監控下,所以——你以為格小姐會突然突發奇想要我們訓練這些女娃娃?”

冒進;“那……”

冒險:“那就——暫時先這樣吧。”他擡頭看向人群中被遮擋的唐格。

女孩子們都很聰明,在冒險冒進兩人的持續訓練中,唐格要求提高強度,并親身加入其中,內廷的花草被清理出來,變成一塊寬闊的練兵場。

每日下午訓練間隙,還有一個小時的文化課。被稱之為掃盲班。

唐格利用晚上時間,将日常用語并她們的姓名,地名,武器名稱分門別類做了兩個小本子,再讓已經學會的女孩子教授其他女孩子。消除知識差距,不僅提高她們的自尊和自信心,也是一項有力的競争技能。

這之後,唐格得了一個全新的稱呼:“班長。”

很快,大半個月過去,經過強化訓練的女兵和最開始的狀态有了極大的不同,無論是單兵作戰能力還是勇氣和信心,而阿卓留下的糧食也消耗了大半,唐格有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不在困守,而是主動出擊。

滿玉坊剛剛收到一夥流寇的信函,要求送十個女人過去,作為交換,将保她們平安,否則,就會像對付上一次那狡猾的老坊主一樣,人財兩失。

看樣子,這批人很可能就是之前老坊主送女人去讨好的那夥流寇,而且,聽這口氣,之前的安保大概已經被他們幹掉了。

這正是一個練兵的好機會。唐格假意談判畏懼,與那信使又說只是十人怕數量太少,要不要多送兩個。

信使看她如此懂規矩又害怕,得意之際說漏了嘴,原來對方統共不到十人。

唐格心裏有了數。

她将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女兵留守,她和冒險冒進親自帶着十五人前去。

果不其然,過去之後,一夥人統共就只有七八人,事情自然順利很多,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直接全部俘虜。

結果俘虜一拷問才知道,他們哪裏有多少糧食,他們都還指望着來搶點吃的,上一次得了便宜,結果轉頭遇到黑吃黑,這回也是想詐那個膽小的老頭子幾個女人,好去越城換點吃的。

白忙一場,唐格教訓了這幾個家夥一頓,拿繩子捆了,然後一路拖着回去。

這可好,吃的沒找到,還多添幾張嘴。

結果沒到滿玉坊前,突然發現前面情況不太對,門扉半開,衆人一驚,連忙隐了身形,順着圍牆緩緩摸過去,刺鼻的血腥味——

那流寇頭子面有得色,忙低了頭,唐格一管槍口抵在他脖頸上:“怎麽回事?說?”

“別,別……”流寇頭子脖頸僵硬。

“不想死,就快點說!”

“我說,我說……我們是想,兵分兩路,一隊将滿玉坊的安保引出來,反正上回後你們也只剩那麽一點人……”他說的慢,趁着唐格蹙眉間,突然身子一扭,接着整個人從她手上一動,便滑溜出去。

“她們回來了!”流寇頭子大喊,“關門,開槍!!”

門沒有關,槍聲突突響起來。

不過不是對唐格,而是瞄準了這個流寇頭子。

緊接着,裏面的女兵慢慢走出來。

一人的槍管還在冒煙。

女兵哼了一聲:“就這樣的貨,還敢來滿玉坊找死!”

外間衆人進去,幾個流寇當場就吓尿,地上篩子一樣亂七八糟躺着的,可不全是他們同伴的屍體。

“班長!你們回來啦!”女兵們湧過來,有人踏過那地上的鮮血,毫不在意,七嘴八舌說着方才的情景。

“這些人可狡猾,敲門要進來找坊主,小柔認出其中一個就是那送信的信使——”

“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們全部幹掉了!”

“痛快!”

“原來,這些人五大三粗,就跟木樁子一樣,一點也不經打!”

“就是,剛剛這個,還跟我求饒了呢!看那樣子……”

緊閉的滿玉坊中,血腥味被女孩子們叽叽喳喳的聲音壓下去,唐格認真聽着。現在這個時候,并不适合打擊她們積極性,談論俘虜的優待。

空中突然響起了滴答聲,滴答滴答,如同莫爾斯代碼一樣規律。

唐格轉頭看冒險冒進兩人,他們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

“是監控室的實時通訊。是緊急情況下才會有的信號!”她快步向監控室走去,在那裏,她曾向帝都幾位博士發過通訊留言,但是一直沒有回複。

難道,是有了回信。

冒險心頭一震,他自從知道了唐格也在監控察覺他們的身份之後,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偷偷更改了數據,并做了通訊加密,所以唐格知道的消息基本都控制在他允許透露的範圍內,但是系數雖然修改,卻忽略了音頻的修改,只要有一條線和那邊相連,其他的所有設備都需要更改相應音頻。

但是,這實時通訊,幾乎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是從聯軍那邊過來的。

在這個時候,怎麽會突然有這樣的消息過來,他大步跟上。

崔答在連接的瞬間,這些時候缺失的監控全部傳遞過去,他來不及細看,便先看見唐格的臉。

“呵呵,格小姐。好久不見。”

唐格并不驚訝:“崔大人。”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掃向他身後,但身後只看到淩~亂的辦公桌還有冒着熱氣的咖啡。

“格小姐,你真讓崔某刮目相看。”

“不過是為了活命罷了。”

“好一個不過是活命罷了。格小姐是在找少帥嗎?”他雖笑着,唐格卻覺察到他眼底的冷意。

他在讨厭着她。唐格微微一愣,崔答的态度一直都非常中立,無論是對她還是任何人,都不會輕易表露情緒。現在他的态度,是因為她的背叛和逃離嗎?不對,從她知道冒險冒進身份的時候,就知道,他是知道的。

而她的觀察和警惕下,發現他們并沒有将她帶走的意圖,包括在逃離西珍珠小鎮時,她一度還設想或許他們是崔答的人,因為憐憫而在幫助她。少帥是早晚會知道的,只想,在他知道的時候,她已經不再如之前那樣孱弱,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崔大人。”冒險冒進的身影緊接着出現在唐格身後。

“有一件事,需要确認一下。”崔答開門見山,一段時間不見,他眼眶凹陷許多,胡茬也冒出來,“滿玉坊那個老坊主可還活着?”

“坊主畢竟是商行的人,和他雇傭的那些流氓安保不一樣。”冒險點頭道,“只是一直病着。”

崔答微微松了口氣,轉頭看向唐格。

“格小姐,現在的時間,不适合你繼續聽下去。”他的意思很明顯。

唐格頓了頓,點了點頭,轉身退出,走到門口,然後站定。

她清晰聽見了裏面的聲音。

傅婪失蹤在掩骨荒原,前後派進去的十支縱隊除了幾人退出,全部消失不見。

而滿玉坊那個老坊主,是曾經唯一一個在掩骨山脈上山而又退下來的人,那段經歷,他從不曾對人言,眼下,他成了唯一一個活地圖。

如火如荼的戰事仍在繼續,聯邦的各個隊伍仍在堅持,但是,缺少一個強有力的軸心,只能再次陷入和西軍的僵持,而一旦西軍緩過神來,很可能事情會朝不利方向發展。

“所以,希望你們即刻帶着老坊主出發。”

外面突然響起槍支上膛聲,緊接着一隊女兵魚貫而入,冰冷的槍口對着冒險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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