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風簌簌。
西部高原白天太陽能曬的人褪去一張皮,入了夜,明明還緊跟着夏尾巴,風裏卻夾着刺骨的寒,直直的裹挾着人的五髒六腑。
周邊是遼闊的平原,黑沉的地一望無際,大概是海拔高的原因,漫天繁星,連月亮都大的不像話。
美……
景色美的很。
斐嬌卻沒心思欣賞。
她裹着軍大衣縮在車邊,只露出小小半張臉,頭發在風裏張牙舞爪的亂飛,兩只手被綁在後頭動彈不得,前頭是那群綁架她的綁匪們,燃起篝火,坐了一圈,正在一邊聊天一邊大口吃肉,眼睛裏映着火光和希望。
“過幾天把這小娘們交接了,咱們就發財了。”
斐嬌被他們綁過來,聽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發財。
想發財,就把她給綁了。
是啊,誰不知道她斐嬌窮的就剩錢了。
“當了這麽久孫子,老子終于要發達了!”斐嬌聽着這句話唇角勾起抹若隐若現的笑,在心裏答。
不,今後你也得做孫子,做一輩子。
她斐嬌的錢是那麽好拿的嗎?
“過了這站咱們後面就可以和周姐會合了吧?”
“可以,她就在康邊等我們。”
周姐大概是他們團夥中的老大,這群綁匪還挺敬重她,十句話裏四句話有她,這兩個字能聽的斐嬌耳朵長繭。
眼看着時間越來越晚了,那頭的綁匪也要歇息了,留了幾個人守着火和車,其他人拿了睡袋席地躺下。
這裏距離下一個城市并不算遠,卻也肉眼可見的荒涼,說不得就可能有狼熊之類的大型生物夜間行動,有團火在這倒免了它們上門。
有人過來挪斐嬌,把她丢進車裏。
大概下家交代了什麽,這一路她沒吃什麽苦,幾個男人五大三粗,拉着她卻還有點照顧,每晚都把她丢進車裏睡,自己在車邊上圍一圈。
斐嬌垂下眸子,看了眼來搬她的人的手,那只黝黑的手上挂着塊二十來塊的地攤機械表,指針指到八點二十。
她望着這時間,眼睛閃了閃。
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車外頭響起了如雷的鼾聲。
斐嬌用力踹了一腳車門,發出一聲巨響。
外頭的鼾聲仍然在繼續,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沒有人來一看究竟。
斐嬌在黑暗中笑了起來,這麽大響動都沒醒,看來藥下的很足。
她的手動了動,身後的繩子就從手裏脫開,然後起身開了車門。
車外頭四仰八叉的躺着了一地用睡袋裹成蛹的人,就連守夜的人都趴在了火堆邊,只差一點就要被燒了頭發。
斐嬌走的閑庭信步,随意從最近的一個人衣服裏掏出部手機,順手把電話卡折斷。
西北這塊別的不多,就牛羊肉多,綁匪們在上一個城鎮補了小半車箱做補給,現在還剩不少。
她滿意的點點頭,把牛羊肉搬了大半進另一輛suv裏。
六個綁匪,兩輛車,一輛被他們圍着,她要走只能開另一輛。
掏走鑰匙,斐嬌坐了上去,車裏邊該有的都有,特別gps邊上還擺了個智能路線圖,仔細看看還是能看得懂,綁匪們的下一站是個叫康邊的小鎮,離這裏并沒有多遠,路也不複雜。
斐嬌發動車,剛踩下油門又停了下來,她在車裏找了一圈紙筆膠帶,然後下車,“啪”的一下帖在剩下那輛車的車窗上。
看着那張字條,斐嬌眉眼微揚,笑着吹了聲口哨,再次踩動油門,輪胎快速的卷起泥土,呼嘯着朝前駛去。
背後是瑟瑟的寒風,刀子似的,把那張紙條吹的嗚嗚作響,還吹出了嶙峋的弧度,像面耀武揚威的旗。
上面用黑色粗管馬克筆寫下的四個字尤其明顯。
——一群蠢貨;
卡茲亞大峽谷是西部的一條大峽谷,跨了整整五個緯度,還有好幾個小分支。
喬楠站在頓折峽谷邊抽煙,袅白的煙霧剛剛吐出就被肆虐霸道的風吹散。
頓折峽谷是卡茲亞的分支之一,小小的一條縫名不見經傳卻風急路險,發生過好幾次将路邊的行人和耗牛一起卷進去的事。
人和動物都趨利避害,知道這峽谷惹不起就躲着走,附近的藏民給它編排了一個頓折(惡魔)的名頭,這幾年別說人,就連在西部橫着走的牛都跑的幹幹淨淨。
喬楠和她的夥伴們無意中發現了這條峽谷。
在別人眼裏這是惡魔,在他們眼裏這是錢。
這條峽谷能做的事情多了,唯一的不足是太過危險。
來這方土地的冒險家們零零散散,最終都搖着頭離開了。
可喬楠她們不怕危險,她們窮怕了,把腦袋栓褲腰帶上也願意。
征服自然還能賺錢誰不喜歡呢?
誰也不相信,她們真的能做成這件事。
可她們就是做到了。
不是她們一開始想的征服自然,而是自然給她們一口飯吃,叫她們看出了這裏的規律。
風何時起,何時大,何時小,哪個季節最險,哪個季節最緩,來來往往兩年這裏頭繁雜的規律居然被她們給摸索出來了。
掌握了天險,可以做的事就多了,曾經幾乎快絕望的人攥着錢,在這條線上走了一年,總算把日子過出幾分希望。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鬥争。
你們幾個沒有背景只有一腔孤勇的人憑什麽守着這裏生錢。
喬楠幾個人從小頭鐵慣了,別人找她們談她們也不理會,只想着守好大自然贈予自己的寶貝。
你們想要?
自己去嘗試自己去找,路就在這裏,大家都是憑本事賺錢。
可是世間的大多數人不是這樣的,有明晃晃的捷徑誰會想去拚死拚活。
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喬楠她們這樣頑固不化的石頭理所當然的被盯上了。
一年兩年,喬楠幾個人與對方鬥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沒有耗過對方。
喬楠從來都愛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可是她沒有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那麽惡毒的人,回回将她們往絕路上逼。
甚至只需要一次綁架和幾只替罪羊就可以抵過她們的命,而到了最後她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幕後兇手是誰。
喬楠面色寡淡,淺色的瞳仁裏滿是冷漠,她看着面前的裂谷有些想笑。
過了好一會,她伸出一只腳懸空在頓折峽谷上方,感受峽谷下吹上來的風,難得的溫溫柔柔,像是要将她推離開似的。
手上的煙也燃盡了,冷風一吹,煙灰被卷出去又一瞬間消散。
喬楠的神态愈發冷淡。
突然——
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
喬楠回過頭,她身後不知何時停了一輛suv,銀白的車身上斑斑點點泥漬,還是魔都的車牌。
車窗在她的注視中緩緩降下,茶色玻璃後露出一張精致又小巧的臉,是個姑娘,目光中帶着些興味,嫣紅的唇挑起,露出看熱鬧的笑。
“請問你剛剛是想跳下去嗎?”
姑娘一口吳侬軟語,說起話來還很有禮貌。
喬楠卻沒說話,只漠然的望着她。
姑娘也不等她回答,懶洋洋的趴在了車窗邊,沖她說:“別急着死啊,陪我玩個游戲嗎?”
“贏了可以拿到一個億,輸了就和我一起完蛋的那種哦。”
聲音被風裹挾着灌進耳朵裏,喬楠愣了愣,第一次正眼看車裏的小姑娘。
眉眼彎彎的樣子,帶着狐貍似的靈動狡黠,滿是生鮮的活力。
小姑娘見峽谷邊的女人望過來,唇角的弧度擴大,笑的像只雪山裏的美豔精怪。
喬楠沒說話,小姑娘也挑着唇沒說話。
過了很久,喬楠突然笑起來,她下意識彈了彈已經熄滅的煙。
她說:“好。”
真好啊,她正缺錢就有人上趕着送錢來了。
這算不算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