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刀尖 (1)

做過火了。

在從床上爬起來之後, 柯晨臨想要給自己點一根煙,不過他搓了兩下指腹之後還是放棄了。

他和某人在一起的時候壓根沒有抽煙的習慣,這時候也莫名地不想在指間夾香煙。

柯晨臨嘆了一口氣之後給裁判松綁, 對于已經被撕成布條的襯衫行注目禮, 也不知道這個所謂的完美世界能不能把它再重新聚合成一件衣服。

而裁判在被松開之後立刻直起上半身:“完了, 過火了。”他身上的痕跡密密麻麻多的吓人,這個不是柯晨臨能控制的, 柯晨臨現在屬于控制欲一上頭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不過好歹沒有太離譜,起碼裁判四肢健全不是麽。

裁判看起來也很懊惱。

當時氣氛恰到好處,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邀請柯晨臨一起來做一些“放松身心”的運動了, 而剛經歷了一個不大不小麻煩的柯晨臨就這麽順勢答應。

邀請的時候裁判腦子裏沒想太多,答應的時候柯晨臨腦子裏也沒想太多。現在他們的理智回來了,卻也已經晚了, 事兒都辦完了。

柯晨臨和裁判同時看向對方,他們一起張開嘴,然而還沒有發出聲音,就又一起閉上了。

他們知道對方想問什麽, 無非就是“你怎麽不克制一下?”

而在看穿對方的意圖之後,他們意識到自己現在這種甩鍋的行為不僅不道德, 而且沒有實質用途之後就放棄了。

太過沉溺于這個溫柔又虛假的世界以及他們這種短暫和諧的關系不好, 那樣只會導致他們分開時更加難受。

柯晨臨覺得自己得随時把“這是假的”在心裏頭默念, 起碼之後不能再這樣了。

裁判呼出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的性格變得容易沖動了,就跟從前的安定似的。在曾經那些熟人帶來的壓力之下, 他和柯晨臨之間反而緩和了。

裁判擡了下手, 随後嘶了一聲。

他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口, 好吧,這起碼說明在這個世界想要傷人還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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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一寸一寸地摸過去,最多的就是牙印,柯晨臨啃出來的。

在觸碰到胸膛上的印子時裁判又嘶了一聲,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他懷疑柯晨臨甚至想在他身上刻個“柯晨的到此一游。”

摸着摸着,裁判忽然覺得不對,因為柯晨臨此刻正盯着他。

“怎麽了?”裁判詢問,他不由自主地挪開了一些,因為柯晨臨這模樣看上去有點之前犯病發瘋的意思了。

“哦,親愛的我能抽個煙嗎?”柯晨臨的回應相當平靜,這句詢問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他就像是個單純怕自己伴侶厭惡尼古丁味道的普通男人。

“你抽。”裁判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柯晨臨垂下頭,又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指間,在裁判應聲之後他并沒有立刻去掏煙。

剛才完事的時候他确實是有一種想要抽煙的沖動來着,不過現在沒了。

剛才問出那句話也只是發現裁判一下子變得警惕而随口一說。

柯晨臨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壓在了裁判的身上。

“你幹嘛!”裁判伸手抵住了柯晨臨的下巴。

然後他的手就被柯晨臨舔了一下,柯晨臨居高臨下地看着裁判微笑,明明單就體能來說裁判能輕而易舉地将他掀開,但柯晨臨永遠都是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柯晨臨沒那麽老實!

裁判的手在顫抖,他的心智也不怎麽堅定,尤其現在柯晨臨明晃晃地在勾引他。

“親愛的我在想。”柯晨臨握住裁判抵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還用臉頰蹭了一下。

裁判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只覺得手腕處被柯晨臨握着的地方燙得厲害。

“反正也不會更糟糕了,還壓抑自己的本性做什麽呢?”柯晨臨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心裏頭濾鏡的原因,裁判擡頭看去,總覺得柯晨臨的犬牙特別顯眼。

“我其實有認真想過了,在剛才那一會兒。”柯晨臨的另一只手緩緩從裁判的胸膛劃過,“比起冷靜,我果然還是更想把親愛的你給吃掉。”

“你還是冷靜點。”裁判冷下臉來。

他話是這麽說,但現在最不冷靜的估計就是他自己。

他在心底将“不可以”這三個字循環滾動播放,希望能夠達到阻止自己接下來某種行為的目的。

當然,沒有成功。

因為柯晨臨又沖着他笑了,他微眯着眼睛低頭看裁判,在柯晨臨那聲意味不明的輕嘆之後,裁判的抵抗的心思嘩一下土崩瓦解。

他倆玩的快樂,副本裏面某些人則是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有同期玩家想要聯系這兩個明顯是玩家的成員,結果在那天燒房子吵架之後那倆人壓根就沒從房子裏出來過。

他們都做好證明自己是新玩家的準備了,結果那兩人就跟自閉了似的,家門再沒打開過。

最後三個玩家無奈,敲響了柯晨臨他們家大門。

裏頭的人過了挺久才将門打開,估計之前是在睡覺。

柯晨臨開門的時候表情不太好看,他還以為來的是自己那些“親人”,而在看到門外三位玩家的臉時他愣了一下,不等這些玩家表明來意,柯晨臨就錯開身子讓出一個位置來,他指了指屋內,示意衆人可以進去:“聊聊吧。”

他早就調查過疑似玩家的人群了,這三個确實是玩家裏頭受影響最小的,他們會找過來其實也在柯晨臨的意料之內。

三名玩家兩女一男,那兩位女玩家長得足有八分像,而在之後的介紹裏柯晨臨也明白,這倆是雙胞胎,兩人之間有個商量,發現這個世界問題的同時也規避了危險。

而那位男玩家則是因為和家裏的關系鬧得過于僵硬。

“我撞見我爸摟着一個女的親親蜜蜜去酒店,他倆還在酒店門口親嘴兒。”這個男玩家年齡并不算大,看着也就初中左右,他頗為不爽道,“我立刻回家告訴我媽,結果又撞見我媽在家脫光了衣服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抱在一起。”

這話出來的時候,坐在客廳的玩家們都看向了他。

然而這還不算完,男生又繼續道:“我實在憋不住,想找個大人跟我一起分擔,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我爸的好朋友,結果後來那個叔叔發現我爸找的小三就是自己老婆,那天那位阿姨妝花的特誇張,我沒有認出來。”

“後來他們鬧到我家,硬要打架。我媽找的那個男小三以為是自己的事情敗露了,沖過來就要幫忙,然後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搞的,反正我放學回家的時候我家已經炸沒了。”男生說到這裏切了一聲,頗為不屑。

其餘玩家:“……”只能說這小孩一家子挺狗血的。

“結果我來這個世界,我爹媽溫溫柔柔,對我特別好,這一點都不真實。”男孩翹起個二郎腿,繼續說,“我撞見我媽和那個叔叔出軌那天我媽給我一頓好揍,還威脅我不能說出去。”

“你爸呢?”雙胞胎之一實在沒憋住,問道。

“我爸給了我封口費。”男孩聳肩,“我收了,我怕我不收他也揍我。”

“你家是炸沒的?”雙胞胎另一人問。

他們只是互相之間确認了玩家的身份,具體是為什麽發現的不對勁也只是囫囵說了個大概,她們倆也沒想到這小孩家裏的故事能有這麽勁爆。

“警察好像說是有人争執威脅要大家一起死,然後拔了天然氣管。”男孩想了想,又說,“之後我爸覺得煩人,壓力大,就點了一支煙。”

衆人:“……”

柯晨臨有一瞬間覺得,比起這個小初中生,自己過去那點事都不算個什麽。

他和裁判對視一眼之後,目光落到那對雙胞胎身上。

那對雙胞胎往後縮,看到柯晨臨和裁判的目光之後連連擺手,異口同聲道:“我們沒有什麽故事,我們只是覺得不對勁。”

“雙胞胎都進入了游戲?”柯晨臨詢問,“這個挺少見的。”

“我們是一起死亡的。”雙胞胎其中之一說,另一人也跟着點點頭,“我和姐姐一起去旅游的時候,姐姐掉海裏了,她不會游泳,所以我跳下去救她。”

說到這裏,那位妹妹停頓了一下,緊跟着說:“我跳下去了才反應過來,我也不會游泳。”

柯晨臨這時候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而那位小屁孩顯然覺得這姐妹兩人不夠聰明,不屑地笑了一聲。

這三個玩家看起來都不怎麽靠譜的樣子。柯晨臨看着他們的樣子,莫名開始想念起金信那個小神經病了。

“所以你們過來找我是做什麽呢?”柯晨臨默不作聲地摁住自己的太陽穴,詢問道。

“合作。”那個小孩認真道,“你們之前鬧的那一出肯定是發現了什麽問題,我們希望能夠合作,在這個副本裏頭我們是沒有利益沖突的。”

柯晨臨靠在裁判身上,看着這三位小孩。

其實那對雙胞胎已經是二十出頭的成年人了,不過在柯晨臨這裏沒差:“那我也沒必要再隐瞞,這個副本的終極Boss,很可能就是各位的親屬,”

之前柯晨臨懷疑最終Boss就是自己的父母,這應該也更貼合那位元帥的設計。不過在看到這三位玩家的時候柯晨臨想起裁判所說的,這個副本在提交上去的時候是會被火種系統和世界意識一起修改完善的。

柯晨臨跟這三個小孩說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無他,就是需要在自己親人不異化的情況下讓他們以自己人類的社會身份死去。

“你們的親屬在某些方面應該是能夠影響你們的。”柯晨臨回想了一下那場幻境,繼續道,“尤其是在你們和他們鬧僵之後,他們會試圖操控你們。”

說到這裏,裁判又詢問他們:“你們在這個世界能停留多少時間?”

“七個月。”小孩說。

而那對雙胞胎在對視之後,一起給出了十個月這個答案。

“看樣子你是早産兒啊。”柯晨臨沖那個初中小男生笑了笑。

“什麽意思?”初中小孩皺着眉頭詢問。

“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子宮’裏。”柯晨臨伸手指了下天空,“被各自親人捆綁編造的完美世界,那個妄圖困住我們,殺死我們的虛假子宮。”

“我本來打算拿其他人練練手的。”柯晨臨說着,發現身旁的裁判已經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随即笑了下,“這個世界似乎只有親屬能夠傷害但我們,其他人不在乎我們,但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殺死他們。”

“你想拿別人的親屬練手嗎?”雙胞胎中的姐姐詢問。

“他們都只是肉瘤而已,我只是需要一個道具。”柯晨臨伸手,從裁判手上拿過水果刀,而後将刀展示給其他玩家看:“我希望殺死那些怪物的是這個東西。”

“為什麽?”

“我需要這個道具。”柯晨臨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沒感應到特殊道具的存在,所以他在思索,是不是這個道具還沒有出現,需要由自己來創造。

“刀殺不死他們。”那個小孩說,“我試過了的,我之前拿着菜刀去砍了我隔壁那家人,沒用。”

雙胞胎再次看向這個小孩,顯然是被這小孩的作風給震驚了。

但這其實很正常,畢竟這游戲已經是二乙了,一個小孩能夠通關到這裏,已經說明了他的不簡單。越到後面,這種看似弱勢的存在其實也就越危險。

“那就得先從自己至親之人身上下手?”柯晨臨也不确定,也許得通過規則讓某一道具真正做到在完美世界殺死一個人的成就,這個道具才能進化成能夠殺死怪物的兇器。

“那不然讓我來吧。”那小孩又是自告奮勇地伸出手,“我老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不。”柯晨臨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你太小了。”他那點所剩無幾的社會責任感告訴他,不應該弄出第二個金信那樣的小變态。

“我之後還是要動手的啊。”這小孩看起來真就半點心理負擔都沒。

那對雙胞胎臉色沉得都快滴下水來了。

“我并沒有在為你考慮,我只是在為我作為成年人的職責考慮。”柯晨臨提醒他。

盡管到最後這些玩家都得死,一個都跑不掉,但柯晨臨還是覺得沒必要讓一個小孩變得那麽喪病。

“那你先來,試過之後告訴我們有沒有用呗。”小孩也無所謂這個。

而那對雙胞胎則是望着柯晨臨,她們似乎是想要張嘴說些什麽。

“怎麽了?”柯晨臨詢問。

“不。”那位姐姐搖了下頭,“我們沒什麽問題,我們在現實世界還有親人,不能死在這裏。”

柯晨臨動作微微一頓。

其實如果火種系統徹底被毀,這對姐妹會回到她們掉海的時候,她們的姐妹情很感人,但那并不能阻止海洋将其吞噬。

“好的,那就這麽決定了。”柯晨臨不準備告訴任何人真相,這不是他的義務,說到底這兒不管是那些肉瘤,還是他們玩家,都已經是死人了,他們沒有區別。

聊完之後柯晨臨就直接趕人了,大家互相之間都不熟悉,柯晨臨也不是個熱情的人,沒有興趣留人吃個晚飯之類的。

等玩家都走之後,長久沒有出聲的裁判才詢問:“你想先從誰下手?”

“逮着誰就是誰呗。”柯晨臨手裏還把玩着那柄水果刀,無所謂似的聳聳肩,“反正早死晚死都一樣,沒太大的區別。”

裁判眉頭皺的死緊,柯晨臨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了:“你在想奶奶的事?”

是的,這個世界除了柯晨臨的親人,還有裁判的奶奶在這兒。

而對于這位奶奶,柯晨臨和裁判總是下意識地忽略。

這也是一種逃避行為。

奶奶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很溫柔,弱小而又強大。

弱小在她本身對于命運的無可奈何,她反抗不了那些加諸于她身上的苦難。而強大的是她的意志,哪怕這輩子糟糕成了那樣,她也依舊沒有埋怨過誰。

她似乎永遠都是向上的,也永遠都是溫柔的。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合理挑起矛盾。”裁判認真地說,“我,我沒有和奶奶鬧過不愉快。”

柯晨臨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疼:“我知道。”

他自己本身和奶奶的關系也很好,怎麽說呢。也許是可憐柯晨臨有這麽個糟心家庭環境的緣故,奶奶還活着的時候總是讓安定把柯晨臨領自己家裏來。

當然,對于這事兒安定本身也挺樂意的。

“那天奶奶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了。”柯晨臨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些沒譜,“興許過不了多久奶奶就會找上來。”

他沒打算主動去找奶奶。

因為柯晨臨本身也有些畏懼,在一位溫柔和善的老人跟前,柯晨臨有些慫了。

裁判就更不必說,在他提起奶奶的時候那兩條眉毛恨不得皺起來擰成兩股麻花。

最後兩人齊齊嘆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想得不錯,奶奶确實會主動找上來。

現在奶奶也是肉瘤,但在沒有肉瘤化的時候他們和普通人類的性格也沒有差別。

而之前柯晨臨和裁判那樣的狀态,會惹得奶奶擔心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當柯晨臨在家門口看到緊張的奶奶時,那顆懸着的心終于能放下了。

這種感覺有些像是小時候做了什麽錯事被老師發現,站在老師辦公室的時候特別緊張,而當發現自己家鄉來了的時候,那種緊張感反而消失了。

反正完蛋了,那還緊張個屁。

奶奶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硬要說的話,柯晨臨他們鬧事對她的刺激那可太大了,自己孫子化身恐怖分子燒房也就算了,這好好的兩個男人怎麽就在一起搭夥過日子了呢?

奶奶想了很多,最後她坐在沙發上憂心忡忡地問:“小柯啊,你們還活着的時候是不是過得不好,吃不飽飯啊?”

柯晨臨給奶奶倒了水,自己手裏也端着杯子,這時候他慶幸自己還沒喝,不然這杯茶指定噴出來。

“這話怎麽說?”裁判詢問。

“你看小柯,都餓成這樣了,其實我早就想說了,小柯小時候雖然不胖,但也沒瘦成這樣的。”說到這裏,她又看向自己的親孫子,表情更加一言難盡了。

裁判的體格倒是健康且強壯,不過這讓奶奶更不好意思了:“定定你是不是把小柯的飯都給吃了。”

“咳咳咳。”柯晨臨這下是真沒忍住咳了出來。

“我知道小柯對你好,你從小就大大咧咧,對自身條件沒個概念。”奶奶苦口婆心地勸。

安定從小就嚷嚷着要揍柯晨臨他爹,所以在奶奶的眼中,自己這位孫子就是個相當沒有自知之明的臭屁小孩。

而柯晨臨總是表現得特別懂事。

所以在奶奶的腦補裏,柯晨臨和安定肯定是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柯晨臨心疼自己那個傻孫子,好吃得都緊着自己孫子來,把自己給餓着了。最後結果就是自己這個孫子吃得健健康康,柯晨臨給餓得面無血色。

“奶奶,我們過得沒有那麽慘。”柯晨臨在聽完奶奶的描述之後只覺得無奈,不理解為什麽在奶奶眼裏的裁判會是這麽個形象。

要知道安定死之前的職業可是律師,很費腦子的。

“那你們長得這麽好,又怎麽好看,怎麽沒有好姑娘看上你們?”奶奶完全不相信。

柯晨臨明白了。

奶奶是覺得他倆過得不好,徒有一張臉,沒有靠譜的工作。這在奶奶年輕的時候屬于街溜子,無業游民,是找不到老婆得打光棍的。

所以自己和安定是屬于兩個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湊一起過日子。

“奶奶,我們其實有車有房。”裁判實在忍不住了,他感覺自己在奶奶腦子裏的影響就是和好吃懶做啃老公的懶媳婦兒,“柯晨臨現在這樣只是因為……”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因為安定早我三年死,我受不了,自甘堕落了。”柯晨臨幫他接上,語氣平靜得很,“不是餓的,只是後來生活不規律把身體弄垮了。”

“我不是讨不到老婆,我喜歡安定。”柯晨臨認真地對着奶奶說,“我想讓安定做我老婆。”

“安定您想得那麽好吃懶做。”說到好吃懶做的時候柯晨臨有些無奈,“他很優秀。”

裁判在一邊聽着,他總覺得柯晨臨一口一個安定像是在說別人,一個無他無關的人。

柯晨臨是在對安定的家長做保證,為自己的愛人安定去澄清。在他心裏安定是優秀的,陽光的,能夠帶他逃離痛苦的存在。

好像和自己沒什麽關系。裁判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他像是在逃避一些什麽,但具體的裁判自己也說不清。

而安定的奶奶顯然被柯晨臨這一本正經的誇贊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驕傲在裏頭。

她死得早,那時候安定還是個半大小孩,她實在放心不下自己這個孫子。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以後安定還能怎麽辦,而柯晨臨那維護安定的姿态她看在眼裏,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真好啊,在她離開之後兩個小孩都有在好好的生活。

“安定。”奶奶伸手拍了下裁判的肩膀,“低頭做什麽,小柯誇你,不好意思了?”

一直神游的裁判這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擡頭看向自己的奶奶,而後又順着奶奶的視線看向柯晨臨。

那個人好像不是我。裁判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話。

柯晨臨說的那個人,裁判總覺得和自己不是同一個,而柯晨臨很顯然也将安定和裁判分開了。

安定是個很好的人嗎?裁判不敢确定,反正安定只不過是他沒法控制情緒是所表現出來的人格。

裁判扯了一下嘴角,而後柯晨臨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定現在比小時候成熟了很多。”柯晨臨說,“但還是那樣。”

還是那樣,如果裁判沒有感情系統的話,柯晨臨相信自己面對的麻煩肯定不止這麽一點。只可惜就現在來看,這位裁判的糾結一點都不比他少就是了。

奶奶看着他倆,笑了一會兒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嘆了口氣:“要是能一直好好過日子多好,這怎麽就死了呢?”

“我們這不是在努力闖關麽?”柯晨臨笑着說,“等我們的積分拿到手之後,我們還能接着好好過。”

這當然就是騙人的了,他倆一個熄滅程序,一個裁判,無論怎麽走都不可能走到“好好過”這一步。

好好過啊。

奶奶愣了一下,而後看了眼柯晨臨,又看了眼裁判:“你們這是打算出去嗎?”

“我們在外頭還有我們自己的生活,奶奶。”柯晨臨無奈笑道,“而且你也見着了,我和我媽他們相處不來的。”

“奶奶,我和安定還有未來。”說着,柯晨臨牽住了裁判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騙人還真是不打草稿啊,裁判在心裏頭感嘆,他們倆還有什麽未來?同歸于盡的未來呢?

他們的未來倒是一點都不迷茫就是了,要麽火種系統這邊勝利,柯晨臨被解決掉,要麽柯晨臨成功,他們大家一起完蛋。

“待在這裏不好麽?”奶奶似乎還是有些無法接受柯晨臨他們也許會離去的可能性,大概是她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太孤單了。

她不希望看到柯晨臨他們年紀輕輕的就出事,卻也有些慶幸終于有人來陪伴自己。

柯晨臨搖了搖頭:“奶奶,很抱歉,我們不屬于這裏。”

奶奶沉默了,她的目光不斷地在柯晨臨和安定之間游走:“為什麽呢?小柯你待在這裏也行啊,不跟你家裏人聯系就成了。”

“奶奶,我們在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生活。”柯晨臨依舊一步不退,“我還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業。”比如拉着火種系統所有混蛋給自己陪葬。

“我們不想活在虛幻的美好裏。”柯晨臨又繼續說。

老太太盡力地睜大雙眼,她見柯晨臨面色堅定,明白了柯晨臨和安定的意思,她也知道柯晨臨将這一切告訴她是對她的信任:“我知道了。”

她嘆了口氣之後,裁判卻開了口:“奶奶。”

“嗯?”老太太擡眼看他。

“我并不是你的孫子。”裁判就這麽平淡地放下了一顆驚雷,“你死的那天,我解除了對你的操控,那真的失敗了嗎?”

老太太愣了一下,而後她笑了笑。

沒有什麽太誇張的反應,裁判明白了,她知道。

是了,與其讓她保持原樣,還不如讓她知道自己是沒有孫子的,而長期待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孫子是個假貨。

這樣才能給裁判造成更多的麻煩。只是元帥大概忽略了人類感情的複雜性,沒想到老太太會幹脆地隐瞞這一切,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你就是我的孫子。”老太太說。

裁判抿唇,接下來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下去了。

“奶奶,我如果離開的話,這個副本有可能會崩塌。”他要走肯定是帶着特殊道具離開的。

更何況奶奶本身就有可能是副本boss之一。

柯晨臨伸手,拿起了茶幾上的水果刀,他似乎只是随手一個動作想要将其放在手中把玩。而裁判在見到柯晨臨拿刀之後,瞳孔擴大,呼吸在那一瞬間變得急促。

不過他什麽都沒有做,說到底他是裁判,不是安定。

“我很喜歡和奶奶待在一起。躲在奶奶家裏,和安定擠在一起。有時候我被我那個爸打得鼻青臉腫,奶奶你還會幫我上紅花油。”柯晨臨語調變慢了,多出了幾分懷念的味道,“紅花油的味道似乎也都是好聞的。”

柯晨臨垂下眼眸,他似乎沉浸在了記憶中。風扇吱呀呀地吹,窗外惱人的蟬鳴,房間裏頭膏藥的味道,或者是客廳那股混合着木制家具味道的氣息。

哦,還有那瓶彈珠,安定送給他的那瓶。

噠。

水果刀的刀尖抵在了茶幾上,這聲音讓柯晨臨的睫毛微顫了一下:“但是我們回不去了,奶奶你說是吧?”

“我會殺了我那些家人。”柯晨臨說,“不是因為我恨他們,而是因為他們現在是副本的一部分。”

“我也是。”老太太明白了柯晨臨的意思,然而她只是嘆了口氣,并沒有責怪的意思。

“我們讓你們覺得為難了是麽?”奶奶伸手,用自己布滿周圍幹癟的手拉起了柯晨臨和裁判的手腕,将這兩只手疊在一起,試圖握進手中。

不過她失敗了,畢竟現在的安定和柯晨臨已經不是她記憶裏頭的那個小男孩了:“我知道。”她依舊只是笑。

“我明白小柯的意思。”老太太溫和道。

不應該是這樣。

柯晨臨握着水果刀的另一只手突然收緊。

奶奶的溫柔讓他更加無法适應。

奶奶再次開口道:“我們讓你們為難了。”

柯晨臨有一瞬間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他在懷疑,懷疑眼前這人真的是肉瘤嗎?

“這個副本是在逼你們在自己親人和自由之間做出選擇嗎?”奶奶猜的也算是八九不離十。

她看着柯晨臨和裁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伸手在他倆的頭頂上都拍了拍:“我知道的,現在的我可能也不是自己了。”

裁判和柯晨臨這下子是真的詫異了。

“我……放棄了,我那時候不想從這裏出去。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個游戲裏頭。”奶奶她低垂下頭,又說,“我想,我現在是這個游戲的一部分,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看見你們過得好,奶奶很開心。”奶奶笑着說,“奶奶早就死了,現在還能看你們一眼算是運氣好。”

“奶奶很累了。”奶奶聲音放輕了些,“也想睡覺了。”

“這些都是假的,我知道。”奶奶點頭,“我在這兒已經待得夠久的了,挺好的。”

她已經是死人了,不想讓柯晨臨他們再為了她為難,沉浸在虛假的美好之中也很累,因為她看不到希望,這所謂的美好沒有盡頭。

她這一生啊……

她還記得自己的母親,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極其善良的女人,只是在那個年代容貌維持不了多久,就會被生活摧殘得滿面風霜。

她其實是幸運的,因為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候,她家裏弟妹不少,屋裏頭窮,自己的爸媽卻硬是把家裏小孩都送去學校了,沒有錢,就給學校送菜做抵,只可惜爸媽離開得早,她作為大姐只能奮力地拉扯弟妹,不讓他們餓死。

後來她嫁了個好人家,那人在水廠做工,每次下班回來總會給她帶點小玩意兒,她還記得那人領了布票之後給她撕了一塊大紅布說是做衣裳,她其實不喜歡豔麗的顏色,但是那人總會誇他。

然後,然後那人也死了。

她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懂事,知道家裏辛苦,早早地出去做工,後來孩子認識了一個好姑娘,兩人在一起了。

可他們工作的那個礦井塌了,人沒了。

“好孩子。”奶奶将手撫上了裁判的臉頰,她說,“奶奶謝謝你。”

一個人真的太孤單了,她好像什麽都有過,又什麽都沒了。她不知道這孩子是誰,從哪裏來,她只知道從這孩子出現開始,她好像又有了些盼頭,又跟這世間有了些牽連。

裁判睜大雙眼,眼淚掉了下來,卻又被奶奶給擦去。

“奶奶不留你了。”奶奶笑着拍了拍裁判的肩膀,“奶奶也想安安穩穩睡一覺了,也不想折騰了。”

她知道自己大概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人,柯晨臨和安定沒有挑破這一切,也許是因為說破了之後,自己身上會起一些變化。

但她也想休息了,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路要走,那和自己沒有關系,她沒法再往前了,她想要回去了。

回去?

她這一生承擔了太多,思緒往回倒,腦海裏好像看到了一個人。那不是她那個懂事的孩子,也不是那個體貼的丈夫。

那人一張黑黝黝的臉,滿身補丁的衣服,凍得通紅還帶着繭子的手,那人是她的媽媽。

對了,仔細想來,這輩子最無憂無慮的時候,還是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小時候,天塌下來似乎都有父母去頂着,那時候她哪知道,自己這輩子會過成那樣呢?

奶奶那雙混濁的眼睛眯了起來,她對裁判說:“我想回去了,我想去找我媽媽了。”

裁判将她抱緊,過了許久之後,裁判才說:“好。”

柯晨臨從抽屜裏找出了安眠藥,他現實世界裏頭失眠嚴重,而這一包安眠藥應該不是自己找醫生開的,而是這個完美世界根據柯晨臨他們的需求而變化過來的。

将安眠藥取出來,柯晨臨又給奶奶倒了一杯水:“吃了這些吧,我盡量不讓你感受到痛苦。”

“我知道了。”沖着柯晨臨點了一下頭,只是在拿起藥片的時候她又停頓了一下,她對柯晨臨和裁判說,“你們出去之後好好過。”

“嗯,我知道的。”柯晨臨又面不改色地撒謊了。

該說不說,這個世界的安眠藥效果非常迅猛,幾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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