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舊物
柯晨臨其實能夠直接去自己曾經待的那個城市, 某一些在這個世界構成規則的東西,對于柯晨臨來說沒有作用了。
他可以直接去那裏,大概類似于以前文學作品裏面所描述的“瞬移”。
柯晨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手心的皮膚不斷地重複溶解分離又聚合, 他在操控自己的身體。
“直接去老家嗎?”這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裏過了一道, 最後被他否決了。
慢慢來吧,他不想強硬地打破規則, 而且動作慢一些,能留給他更多的發呆的時間。他不想要思考,因為現在他腦子裏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他還得梳理梳理, 關閉自己特殊的感官, 起碼在這個世界像個人一樣。
柯晨臨其實不太确定自己的身體是否還是原本的那個,因為他手上某道很小的傷口消失了。這傷口是什麽時候留下的他已經忘了,但每次看手總會看到這麽一道。
當然, 他的皮膚都能夠重組,他想要那道傷的話也可以自己弄一個出來。
但是沒有必要。
柯晨臨準備開車回老家,路上還可以看看風景放松一下。
這個想法一直維持到他打開門。
在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裁判。
而後柯晨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将門給關上了。
“柯晨的!打開門!”裁判在門口摁門鈴, “是我。”
“我知道是你!”柯晨臨萬萬沒想到,裁判這家夥還真來了, 而且來的那麽快, 不過, “我為什麽感應不到你?”
是的, 他能夠“看”請周遭所有建築以及動植物的結構,這裏的人在柯晨臨的感知裏頭是沒有隐私可言的, 除了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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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晨臨感應不到一扇門後裁判的存在。
“如果你能感應到我, 你肯定就不會開門了。”裁判在外頭說, “快點,打開門。”
“想都別想!”柯晨臨啧了一聲,他用後背抵着門,抵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不對勁。
裁判不是可以直接進來的麽?他和自己一樣都不是人,這扇小木門難不成還能攔住他?
柯晨臨這麽想,也就直接問了出來。
而門外的裁判在安靜了一會兒之後說:“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來着。”
不好意思個頭!
柯晨臨險些罵出髒話來。
都堵到門口來了,這哪裏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外頭的裁判又敲了敲門:“不然你先打開,讓我進去再說。”
“我答應了阿姨帶你去看醫生的。”裁判又說。
“那不是你什麽阿姨,那就是個肉瘤。”柯晨臨依舊死死抵着門,不為所動。
“可你現在是打算回老家,對麽?”裁判握住了門把手,“我們可以一起回去,路上還能聊聊天,那樣不孤獨。”
“我一個人也不覺得孤獨,還有,咱們大概率沒什麽可聊的。”柯晨臨提醒他,“你是想跟我聊火種系統的弱點,還是作為人類時期你營造出來的多種假象?”
“我把元帥現在的身體撕碎并且塞進了絞肉機。”裁判說,“我想我們可以聊這個。”
裁判說完之後沒有等到回應,就在他思考自己要不要直接進去的時候,門開了。
“你不是剛從游戲裏面出來麽?”柯晨臨面無表情地看着裁判的臉。
“火種系統內部的時間流速和你們這兒是不一樣的,我在火種系統裏面待的夠久了。”裁判說完之後上下打量柯晨臨,他已經發現了柯晨臨身體的改變,“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他不知道由人身轉化為火種系統的感覺到底如何,他自己的人類外貌只是一種僞裝而已。
“感覺還好,沒什麽負面影響。”在接受到力量的當時柯晨臨就直接暴斃了,也沒能體會出個七七八八來,而等他從游戲裏頭出來的時候,身體已經重新組裝好了。
“那就行。”裁判點點頭,他又疑惑地将柯晨臨從頭打量到尾。裁判其實有意追問柯晨臨是否真的沒有問題,不過看着柯晨臨警告一般的眼神,他沒有那麽做。
柯晨臨讓裁判進門坐在沙發上等等,他自己從冰箱裏給對方拿了一瓶可樂。
再次回到由自己和柯晨臨一起構建的家裏頭,裁判也有些不自在,他打量四周,最後目光停在了電視牆上:“那上面的血印子哪裏來的?”
柯晨臨愣了下,他扭頭看過去。
電視牆上的血印子确實有,但非常小,一般人是不可能注意得到的,不過裁判顯然跟一般人沒什麽關系就是了:“我砸了一個人,給他砸出血來了,”
“你受傷了嗎?”
“沒有。”
“哦。”裁判點點頭,而後幹脆地沉默下去。
柯晨臨得打個電話給秋餘,說明自己這邊的情況。畢竟他們怎麽說也是合作關系。現在是裁判找上門來了。
不可能是找茬,因為柯晨臨是沒法在現實世界中死亡的。
而另一頭的秋餘聽完之後也安靜了好一會兒,柯晨臨懷疑她是放下了手機找領導去了。
總之柯晨臨陪着裁判在沙發上坐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和裁判相顧無言,最後才等來秋餘的回應:“你們去休息吧,柯晨的,你注意別被感情牌影響。”說完這句話秋餘自己都覺得離譜。
畢竟如果不是感情影響,柯晨臨估計是不會跟他們合作的。
但無論如何她的意思傳達到了,至于怎麽選擇那是柯晨臨的事,他們組織不着急是因為柯晨臨早就失去了回頭重新選擇的機會。
現在和裁判糾纏不清,麻煩的也就只有柯晨臨自己。
柯晨臨本身也就報個備,秋餘那邊的答案對他來說不重要。
等電話挂了之後,柯晨臨和裁判起身。
“我來開車吧。”裁判打量過房子之後,目光就落在了柯晨臨身上沒下來過。
他在認真地觀察柯晨臨的表情,現在他還摸不透柯晨臨是否能被稱得上“正常”。
“你有駕照?”柯晨臨問他,“我提醒你,安定在這個世界已經是死人了,你的身份注銷還是我去公安局做的。”
裁判有些尴尬地撓了下頭,□□對于他來說并不算難,讓安定再活過來嗎?那柯晨臨情緒可能就沒那麽穩定了。
最後裁判還是乖乖地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他們開車回去得花費十三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而一路上柯晨臨詢問的話題始終圍繞那位元帥。
裁判在出游戲之後風就立刻向火種系統披露了元帥的種種惡劣行徑,之後裁判找麻煩的時候火種系統本來還是給元帥做了痛覺屏蔽的,不過元帥沒要。
柯晨臨聽到這裏,覺得自己有些不理解:“為什麽不要?”
“他說他要記住這種痛苦,時刻提醒自己應該做什麽。”裁判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實講我覺得他多此一舉。”本來火種系統裏頭的人和人就沒有什麽仇恨,硬要算起來,他們才是侵略的那一方,就算是卧薪嘗膽,那立場也不對。
“有病。”柯晨臨評價。
“确實。”裁判認同了這種說法。
“他們沒有對你的立場産生懷疑嗎?”畢竟裁判這種直接找茬元帥的行為感覺都算得上是挑釁了,更何況裁判在那之後還直接過來找人了,
“我的立場不可能的産生動搖,這一切都是被設定好了的。”裁判解釋,“沒有人會懷疑我,而且我的報複行為是基于元帥先越過了底線這一前提的,在他們的價值觀裏,我是沒有問題的。”
“哦。那你們火種系統裏面的人還真挺奇怪的。”
柯晨臨還記得裁判說過,火種系統裏頭的人類是沒有家庭和朋友這種多餘的感情的,現在好像好了些,畢竟這些侵略者互相之間也可以稱一句同事。
“完美的時間滿足了他們一切的需求,然而未經歷過苦難和麻煩,這種沒有對比的幸福反而讓他們的生命失去了活力。”裁判說到這裏,又想起自己和柯晨臨的過去。
苦難太多了也折磨人啊。
等他們到老家的舊小區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柯晨臨停車拿着鑰匙帶裁判進去。
這老小區沒有電子門禁,只有鐵門旁邊的保安大爺。
小區裏都還是些老人,柯晨臨一進去就被一位遛狗的老太太給發現了。
老太太左瞧瞧右看看,而後驚呼一聲:“柯晨臨?安定?”
柯晨臨其實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他倆現在還能被認出來大概得歸結于那張臉。
小時候在一群小屁孩裏頭,就數柯晨臨和安定長得最好看,成績也最出挑。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當然,這并不耽誤在柯晨臨他們倆出事的時候鄰居嚼舌根,而後教育自家小孩的時候是以“人家柯晨臨爹媽沒管都那麽優秀,你看看你怎麽就不行?”這樣的理由。
而柯晨臨和曾經那些所謂的“夥伴”是沒有聯系的,這也就導致安定死了三年,這兒卻沒人知道。
那個老太太認出柯晨臨之後立刻就熱情地跑上來了,被她牽着的那只泰迪趕不上她的速度,只能被睜大眼睛拎着跑。
老太太跟柯晨臨寒暄,詢問柯晨臨這裏面過得怎麽樣,在做什麽工作。
柯晨臨倒是并不抵觸這種過分熱情的對話,應對的相當自然。而一旁的裁判臉色已經不怎麽好看了。
從小就是這樣的。
柯晨臨在面對正常長輩詢問時總是耐心的那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他會回答,如果不想回答的他就會打太極圓過去。
而安定會直接把我不爽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再加上他的體格子,大有一種要是繼續說下去他就撸袖子打人的感覺。
那個老太太顯然是熟悉他倆的,所以幹脆沒有去管裁判,而是跟着柯晨臨唠了一路,一直送柯晨臨到小區門口才離開。
走之前老太太看了一眼臉色已經黑成鍋底的裁判,樂呵呵來了一句:“安定還是這樣嘿,他這是不是就叫社恐?”也不知道這老太太的時髦詞兒哪裏學來的。
柯晨臨挑眉看向裁判。
“我不是社恐。”裁判有些不爽,“我只是不喜歡他們。”他不喜歡這些鄰居,他知道柯晨臨也不喜歡,但柯晨臨更會僞裝。
“人老太太都走了,有本事你當面說。”柯晨臨沖着裁判一招手,“上樓去吧。”
裁判皺了下眉頭,和柯晨臨并排站在一起,然而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倆還是得錯開。
這種老小區的設計非常逼仄,樓梯有窄又矮,扶手都是鐵築的,上頭刷着綠漆,當然,現在已經看不太出來可,幾乎都快掉沒了。
樓道的牆面上已經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隐約可見孩子們的塗鴉,在走到熟悉的樓層時,柯晨臨停頓了一下。
裁判也在詫異:“這東西居然還在啊。”
牆上用黑色彩筆畫的一張塗鴉,這塗鴉已經被覆蓋了好幾層,但柯晨臨和裁判都看得到。
那還是上小學的時候,一堆小孩擠在一起瞎玩瞎鬧,後來是個小姑娘帶頭拿着彩筆在牆上亂畫,許多小孩模仿着西游記裏頭孫悟空在那兒寫到此一游,而裁判則是在牆上畫了一個卡通小人,畫的是柯晨臨。
後來他們這幫小孩都被拎回家教訓了,柯晨臨沒有,因為當時他只是個圍觀群衆。
裁判忍不住上手摸了下那塊牆皮:“我還以為他們會重新刷牆。”
咔的一聲,柯晨臨打開了自己老家的門:“沒有必要,後面還會有孩子跟你們一樣。”
“也是。”裁判看着覆蓋在那塗鴉之上的各種筆印,忍不住嘆了口氣。
裁判輕輕敲了一下上面,那個塗鴉重新明顯了起來,而覆蓋在那之上的痕跡卻消失了。
柯晨臨覺得他這樣做沒有必要,不過也沒攔着。
裁判做完那一切之後才跟着柯晨臨進屋:“嗯?有電?”
是的,柯晨臨摁下門口的開關之後家裏頭的燈亮了起來,裁判擡頭一看:“你重新裝了客廳的燈?”他記得以前這老房子就是上頭釣一根線,連接着白熾燈。
“找朋友幫忙負責的。”柯晨臨也在打量四周,“定期會有人過來打掃。”
“難怪這屋子裏沒有太多的黴味。”裁判走到沙發那兒,這沙發是木的,平時要用的時候就在上頭鋪一層墊子。
他看幾眼,而後坐上去詢問:“在這裏睡一晚之後明天去我家嗎?”
“也可以去你家睡,奶奶家我也找人打掃過了。”柯晨臨打開了主卧的門,找到了鑲着鏡子塗紅漆的櫃子,他沒有鑰匙,而且這個櫃子的鎖孔已經被堵住了,但對于現在的柯晨臨來說,打開這麽一個櫃子并不是什麽難事。
裁判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他看着柯晨臨的食指變形深入鎖孔,而後伴随着極輕的響動,櫃門被打開。
衣櫃只有兩層,上層是放單子和被單的,而下層挂着各式各樣的衣服。
“阿姨會給你留點什麽?”裁判問。
“不知道。”柯晨臨從上層的毯子裏翻出了一個紅色的鐵盒。
鐵盒以前是裝零食的,柯晨臨記得這還是某次過年的時候自家某個發達了的親戚送過來的,親戚之間的關心到沒有多親近,送個當時看來挺高級的零食,主要是為了面子。
柯晨臨也不知道這鐵盒子裏頭是些什麽,總歸是些能夠讓他“懸崖勒馬”的東西,反正他的母親認為這是有用的。
楊光不是個多敏感纖細的人,也沒讀過多少書,大概知識儲備還沒有安定的奶奶多。柯晨臨記得安定的奶奶還是會一些簡易的俄語的。
總之,她不可能是寫什麽信之類的時隔多年再留給柯晨臨。
還有一些什麽呢?
柯晨臨摳開生了鏽的鐵盒蓋子,裏頭是層層包裹的報紙。
柯晨臨和裁判對視了一眼,将報紙拿出來,一點一點地剝開,而後露出來的……是金镯子。
金镯子,金耳環,金項鏈,還有個玉镯。
這些都是首飾,還是樣式早就過了時的首飾,那金镯子都有些變形了,最底下是一個紅色的瑪瑙戒指,這東西不值錢,主要是用來磨金子,讓金子看起來更亮。
柯晨臨看着自己手裏的這些東西,忽然短促的笑了一聲。
他明白了。
自己的母親楊光确實沒有什麽細膩的心思,她能察覺出來自己不對勁,但對所謂的心理問題那是一竅不通,她也不會感化誰。
她始終是沒法和自己的孩子互相理解的。
她只是覺得柯晨臨遇到麻煩了,也許是很大的麻煩,她不了解是個什麽的麻煩,她覺得恐慌。
她給柯晨臨這些是因為她只剩這些了,柯晨臨還記得,這裏頭的玉镯子是外婆給她的,成色不好,還有裂。那個金的,是奶奶送她的,送給兒媳婦的。
耳環,項鏈,戒指,都是奶奶傳下來的,她自己買的似乎也就只有那個紅瑪瑙的,這玩意的價估計也就兩個烤地瓜的價,她是沒有多餘的錢可以用的。
她把這些都給柯晨臨,大概是覺得柯晨臨遇到了麻煩,這些好歹是金子,賣了能換一些錢,能幫柯晨臨度過這一陣。
看吧,他們果然是沒法互相理解溝通的,這已經是楊光能夠做到的最極致的支持了。
這些柯晨臨完全用不上的玩意兒,被楊光藏得死死的全部身家。
柯晨臨撫摸着金镯子上那些不規則的凹陷,這镯子模樣實在是難看,上面半點花都沒。
摸着摸着,柯晨臨感覺自己的手是有些輕微發顫的。
這不起眼的,跟不上時代的東西,也是金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