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淮生的語氣熟稔到林知繹下意識地擡起胳膊。

可他還是忍住了,板着臉說:“什麽?”

周淮生這才意識到自己逾矩,連忙退了一步,溫聲說:“抱歉,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崴得太嚴重,不及時處理明天可能走不了路。”

腳腕處傳來抽筋一樣的疼,林知繹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周淮生見狀,說:“這樣吧,你不介意的話,平安街上有一家藥店,我現在把你送過去。”

“用你的電瓶車?”林知繹皺起眉頭。

周淮生本來已經往電瓶車的方向走了,聽到林知繹的話立馬停下,他把鑰匙重新放回口袋裏,略有些窘迫。

“你把我送過去,孩子怎麽辦?你關門了嗎?”

周淮生有同樣的擔心。

“算了,麻煩你背我上去吧,我這條腿有點麻,動不了了。”

“好。”

周淮生在蹲下前,看了一眼林知繹身上昂貴的大衣,他擔心林知繹嫌他髒,于是脫掉了自己灰撲撲的工作服,塞到電瓶車後面的外賣箱裏,然後才走到林知繹面前背過身蹲下。

“小心點。”他說。

林知繹有些手忙腳亂,他需要兩只手搭在周淮生的肩膀上,然後把身體貼上去,這個動作讓他覺得為難,他沒有經驗,正糾結着,餘光裏瞥到周淮生朝後看了看,沒有說話,林知繹覺得這人大概正在心裏笑話他,于是一賭氣,直接撲了上去,周淮生及時伸手摟住了他的腿彎,輕松就把他背了起來,往樓道裏走。

“怎麽沒有燈?”林知繹打開手機手電筒,照着前面的路。

“謝謝。”周淮生說。

“你身上有股燒烤味。”林知繹聞了聞。

周淮生尴尬地笑了笑,“最後一單接的是燒烤,我正好站在烤架旁邊,身上就有味道了。”

“一單多少錢?”林知繹忽然問。

周淮生老實回答:“五塊,高峰期的話七塊二。”

“你一天跑多少單?”

“四十單左右。”

“一個月也能賺六七千。”林知繹有些驚訝。

“是。”周淮生說。

至于因為卷卷經常生病,他經常請假,其實最後到手只有四千多的事,他覺得沒必要告訴林知繹。

他住在二樓右邊過道上的一個房間,門虛掩着,有光漏出來。

“這個?”林知繹伸手拉開門。

“嗯。”周淮生徑直走了進去,把林知繹放在餐桌邊上,他另抽了張凳子,墊在林知繹的左腿下。

林知繹打量了四周,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卧房和客廳是隔開的,沒有沙發,但有一個類似茶幾的櫃子擺在客廳裏側,雖然看起來頗有些“家徒四壁”,但很幹淨整潔。

周淮生從櫃子裏拿出活絡油走過來,卷卷跟在他後面,他躲在周淮生腿後面偷偷看林知繹。

林知繹接過活絡油,看了看使用方法,然後脫了左腳的鞋子,倒了兩滴活絡油在紅腫的腳腕處,用拇指揉壓。

他很快就停下,可周淮生眉頭輕蹙,說:“再揉一會兒。”

林知繹怔住,然後莫名聽話地重新把手放回到腳踝,又揉了幾分鐘,周淮生才拿了一條濕毛巾來,讓林知繹擦手。

卷卷看着林知繹紅通通的腳腕,連忙跑到茶幾下面,從他的小鐵盒裏拿出棒棒糖,然後送到林知繹面前,“叔叔吃。”

林知繹還在擦手,周淮生對卷卷說:“太晚了,叔叔不吃糖。”

卷卷有些委屈,于是他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林知繹。

林知繹用幹淨的手拿過卷卷手裏的棒棒糖,朝周淮生擡起下巴,“誰說我不吃了?”

周淮生笑着搖了搖頭,林知繹這才有種扳回一城的獲勝感,他低頭對卷卷說:“謝謝卷卷。”

卷卷有點害羞,又躲到周淮生腿後面去了。

林知繹剝開糖紙,把糖塞到嘴裏。

水蜜桃味的,還不錯。

周淮生把毛巾拿到水池洗幹淨,挂起來,回身給卷卷解圍巾脫衣服,卷卷解圍巾的時候會自己轉圈,好像在和周淮生玩游戲,林知繹就看着小圓球一點一點變成小粽子。

最後周淮生脫下了卷卷厚實的羽絨服,林知繹這才發現其實卷卷一點都不圓滾滾,反而瘦得可憐,和他那天在醫院給人的感覺一樣,看上去就營養不良,厚棉衫外面套了一個藍色的羽絨背心,明明是小羽絨背心,但穿在卷卷身上還是寬寬大大的。

他還是躲在周淮生腿後面,眨巴着眼睛偷偷看林知繹。

林知繹本來想避開小孩灼灼的視線,可堅持不到兩秒鐘,就主動朝他招了招手,卷卷怯生生地走過來,卻在半路被周淮生攔下,周淮生歉然道:“他有哮喘,你身上穿的是毛呢,最好還是不要靠太近。”

“怎麽這麽小的孩子會有哮喘?”

周淮生摸了摸卷卷的頭,他不是很想提,但林知繹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疑惑,他也只好回答:“因為早産。”

“怎麽會早産?”

周淮生錯愕地望向林知繹,他難以置信地,甚至是有些憤怒地問:“什麽?”

林知繹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我問卷卷為什麽會早産,怎麽了?”

周淮生的第一反應是,林知繹是在卷卷面前演戲嗎?為什麽早産,他怎麽會不知道?有必要裝作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嗎?

周淮生從來沒想過能再重逢,每次見面,他都盡可能保持着距離,閉口不提當年的事情,他沒奢求林知繹能回到他身邊,甚至讓卷卷喊林知繹叔叔,看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失落,他心都要碎了,林知繹為什麽還要這樣絕情呢?

他們聊的內容,卷卷又聽不懂,但既然林知繹想要演戲,周淮生便陪着他,沒必要橫生枝節,他說:“可能因為我是beta,卷卷的爸爸是優級omega,我沒辦法給他提供信息素安撫,所以就早産了。”

“你是beta?”林知繹歪着頭問。

周淮生這才察覺出不對勁。

林知繹好像不是在演戲。

“原來beta和omega生的孩子容易早産。”林知繹自顧自地說。

周淮生試探着問:“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就是在醫院嗎?那天卷卷正好哮喘發作。”

林知繹皺起眉頭,反駁道:“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酒吧門口嗎?你撞了我。”

周淮生怔然地看着林知繹,看了許久,直到卷卷拽了拽他的褲腿,他才回過神,卷卷仰着頭說:“爸爸,要喝水。”

周淮生去餐桌邊拿保溫瓶和卷卷用的水杯,他的手有點抖,水撒出來,林知繹覺得奇怪,問:“你怎麽了?”

“沒什麽。”周淮生僵硬地笑了笑。

“對了,那卷卷的爸爸呢?”

周淮生猛然望向林知繹,在對上林知繹疑惑的眼神後,情緒才慢慢平複下來,林知繹真的忘了,他好像再次失憶了。

一個人怎麽會失憶兩次呢?周淮生搞不懂,但他想:那樣不堪的記憶,忘了也好。

他把水杯遞給卷卷,又去茶幾下面拿了哮喘藥,放到卷卷手裏,才回答林知繹的問題。

“離婚了。”他說。

和後勤組的人說的一致,林知繹也沒有太意外。

“為什麽離婚?”

周淮生沉默了一會兒,林知繹意識到自己問了過于私密的問題,剛想道歉,就聽見周淮生說:“是我對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後來他家裏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林知繹聽得一頭霧水,就抓住了“趁人之危”四個字,原本積攢的好感迅速消失,他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周淮生,“那确實是你的問題。”

周淮生低下頭,眼神有些黯然。

卷卷吃了藥,見沒有人理他,就默默地抱着杯子走到桌邊,踮起腳努力地把杯子放上去,可是他個子太小,短短的胳膊支愣起來,杯子就開始搖搖晃晃,剛碰到桌邊,杯子就傾斜倒下,裏面的半杯水全澆在卷卷的臉和衣服上。

周淮生沒來得及把他拉開。

杯子在卷卷腳邊四分五裂,發出刺耳的聲響。

卷卷低着頭呆呆地看着他的小熊杯子,他沒有哭,可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下撇,幾秒後,他很難過地望向周淮生,聲音裏帶着哭腔:“爸爸,小熊碎了。”

周淮生把卷卷抱開,拿了一條幹毛巾塞到卷卷的領口,安慰道:“沒事,爸爸明天再去給卷卷買一個小熊杯子。”

“卷卷弄壞的。”卷卷把臉埋在周淮生懷裏,因為做錯了事情感到內疚。

“卷卷也不是故意的,對不對?卷卷不哭,杯子很便宜的,五根棒棒糖就可以買一個杯子,爸爸明天就去重新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卷卷抽抽搭搭地擡起頭,認真地說:“那我不吃棒棒糖了。”

林知繹嘴裏的棒棒糖忽然就不甜了。

他清咳兩聲,沖卷卷笑:“叔叔給你買,你想要什麽樣的?”

“不要。”卷卷搖了搖頭,重新把臉埋在周淮生的懷裏,過了半分鐘,還不忘周淮生說的要懂禮貌,擡起頭對林知繹說:“謝謝叔叔。”

卷卷哭了一會兒就困了,周淮生抱着他去洗臉洗腳,然後就把他放到床上,脫了羽絨背心和褲子,蓋好被子。

林知繹坐在餐桌邊上,覺得有點冷,可是客廳裏沒有空調。

周淮生安頓好卷卷,走到林知繹身邊,問他:“還很疼嗎?能走路嗎?”

林知繹伸手去夠自己的皮鞋,周淮生先一步拿到,幫林知繹穿好,沒有系鞋帶。

林知繹有些局促,撐着桌邊站起來,左腳剛沾地,就像有一束電流從腳踝直接竄到腰胯,痛得林知繹重新坐了回去。

“看起來還挺嚴重的,這樣吧,你去床上躺着,我幫你用冷毛巾敷一下。”

“床上?”

“你今晚應該是走不了了,也不能一直坐在這裏,”周淮生朝他伸手,說:“沒事,你和卷卷睡,我在客廳打地鋪。”

幾步路的距離,周淮生本來是扶着林知繹走,可跳動聲太響,在深夜顯得尤為擾民,林知繹和周淮生對視了一眼,周淮生說:“我抱你過去。”

“我——”

幾步路的距離,背過去倒顯得麻煩。

林知繹想起來卷卷的哮喘,他把大衣脫了,周淮生拿了一個衣撐過來,把林知繹的大衣挂在門後的挂鈎上,然後才微微俯身,将林知繹打橫抱起。

房間裏還算暖和,林知繹坐在床邊,目送周淮生去衛生間洗毛巾。

其實他應該也很累吧,一天送四十單,晚上還要這樣被人折騰,林知繹有些愧疚。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一靠近周淮生,他就有種莫名的依賴,好像很确定周淮生不會拒絕他。

身後是縮在被子裏的小鼓包,林知繹扒拉了兩下,把卷卷的小臉露出來。

周淮生拿涼毛巾敷在林知繹的腳踝處,幾次之後,林知繹明顯感覺到疼痛減輕。

周淮生讓他躺進被窩裏,又塞了個熱水袋到他腳底。

林知繹一轉身就看見睡熟了的卷卷,睫毛長長,看上去軟綿綿的,他趁着周淮生轉身,偷偷抱了卷卷一下。

他聽到周淮生在客廳搬椅子的聲音,大概想把幾張凳子拼成床,林知繹覺得這人好奇怪,為什麽要對一個陌生人這樣遷就呢?

林知繹喊來周淮生,“我睡地上吧,你是主人,怎麽能讓你睡客廳?”

周淮生按住他,“沒事,床邊太窄了,不好睡,我不怕冷的,以前在山下我——”

他忽然停住。

林知繹沒注意到周淮生的反常,他指了指床邊的地面,“雖然窄,但一個人夠睡了,你幫我鋪一下,我睡地上吧。”

“那我睡地上。”周淮生說。

他去衛生間洗漱,回來後把涼席和兩床被子鋪在地上,不由分說地躺了進去。

“周淮生!”

“睡吧,不早了。”周淮生背過身去。

林知繹氣惱地躺了回去,揪了揪被子,剛想再堅持一下,卷卷忽然翻了個身,小手碰到了林知繹的胳膊。

林知繹動都不敢動了。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很小的床,很厚重的舊棉被,一點都不遮光的窗簾,身邊是兩個才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可是困意來得很快,他還沒有想清楚今天自己到底為什麽來這裏,就已經睡着了。

第二天周淮生先醒來,他蹑手蹑腳地從窄小的夾縫裏起身,一轉頭就愣住了。

卷卷縮在林知繹的懷裏睡得正香,林知繹側身躺着,一只胳膊做卷卷的枕頭,一只胳膊圈着卷卷的屁股,很自然的姿勢。

周淮生看得失了神,他俯身替他們蓋好被子,然後走出卧室,去廚房做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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