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國師木讷地松了手,溫凝晚急忙往後退了兩步,揉着火辣辣的臉頰,也不知道這看起來美豔動人的國師,怎麽手上勁兒這麽大。
不過,人家曾經可是征戰沙場的将軍,力氣大點也正常。
國師望着手裏亂糟糟的幾張銀票愣了片刻。
我不是要錢,怎麽會這樣?我明明很生氣,把銀票給我是什麽意思?
溫凝晚擡眸望着面前低頭望着手中銀票的國師,撇撇嘴:“國師還真是個好國師啊,下官第一次見國師的時候,國師就親自作誘餌,誘殺刺客,今天又親力親為,這麽晚了在大理寺門口堵下官,嗬!”
國師擡眸,深邃的眸子無神地望着面前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的人。
溫凝晚舌頭頂了一下被捏疼的臉頰,苦笑着:“國師其實誤會了,下官之所以收了老夫人的錢,實際上只是想快點離開,好出城辦事。”
“辦事?”
溫凝晚點點頭,繼續道:“下官确實是想在京城買房,将來娶妻生子也方便,不過還不會用這種的理由坑國師府的錢。”
“結婚生子?”國師眉峰微挑,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
溫凝晚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下官可不像國師有什麽偉大的抱負,下官只想找個普普通通的女子,白頭偕老,相守一生。”
國師眉頭微擰,望着面前對未來一臉憧憬的人,冷笑着:“我怎麽聽尤然說,你的夢想是進後宮,當個閑人皇妃呢?”
“……”
這個尤然!果然是內鬼!
望着沒有說話的人,國師滿臉嘲諷:“怎麽?進不了後宮,所以自暴自棄要找個普通女子了?”
溫凝晚撇撇嘴:“下官突然覺得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感情最好,難道國師也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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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麽……你親也親過了,摸也摸過了,現在要找個普通女子?!
溫凝晚無奈地深呼一口氣。
國師疑惑地望着她,初冬的夜裏,微風拂過,帶着絲絲涼意。
“你嘆什麽氣?”
溫凝晚一臉惆悵:“下官在想要是真的和國師有什麽就好了。”
“什麽?”
難道沒有嗎?
溫凝晚聳聳肩,掃了一眼她手裏的銀票:“那樣的話這三萬兩我就可以拿了呀。”
“……”國師眉頭緊蹙,緊咬着牙,一言不發。
原來三萬兩,她就會離開自己。
望着國師向來平靜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溫凝晚舒了一口氣,攤攤手:“看來下官還要奮鬥幾十年啊,但願那時候,房價不要漲得太離譜。”
溫凝晚說着,朝她恭敬地行了禮,便從她身邊走過。
國師木讷地站着。
她自稱“下官”,還如此有禮貌,這不是明顯着要和自己保持距離,撇清關系嗎?
國師突然轉過身,一下拉住要回大理寺的人。
溫凝晚低頭望着拉住自己手腕的手,手上有些用力。
國師翻過她的手心,将銀票放在她手裏,握住,合攏。
“這……”溫凝晚望着神色明顯焦躁的人,吞了吞口水,一臉痞樣壞笑着:
“國師,下官很貴的。”
國師愣了下神,立刻縮回雙手,別開眼,輕咳一聲:“溫少卿替我辦事,自然應該得到相應的報酬。”
“這……太多了吧?”溫凝晚看着手裏的銀票,笑容控制不住溢出來,滿眼歡喜地望着面前表情嚴肅的國師。
國師看在眼裏,心裏一怔,緊張地解釋:“不多,這次樊副将的案子很兇險,其中牽扯很多,這些酬勞不算什麽。”
溫凝晚回過神,笑嘻嘻地望着國師,把銀票塞到懷裏,拱手沖國師行禮:“那下官就謝過了。”
國師望着開心的人,不由得又生氣了:“但是溫少卿不能娶妻生子。”
“啊?”溫凝晚疑惑地擡頭望着她。
“你是我的人,娶什麽妻子,生什麽孩子,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溫凝晚嘴角抽了一下,放下手,望着面前一臉威嚴的人吐吐舌頭:“國師這不是為難下官嗎?”
“怎麽就為難了?”
溫凝晚攤手:“您是知道的,下官看見美人就喜歡得不得了,您不讓我娶,那豈不是要我孤獨終老嗎?”
“那不是正好嗎?”國師神色冷清地地望着滿眼幽怨的溫凝晚。
“啊?”溫凝晚一頭霧水。
國師:“溫少卿不是說我要孤獨終老嗎?這不是正好陪我一起孤獨終老。”
溫凝晚:“……”
這未免也太記仇了吧?
“還有……”
“還有?”溫凝晚表情幽怨地望着國師,這三萬兩是真的不好拿啊。
“在我面前不要自稱下官,我聽着不舒服。”國師冷着臉望着面前愣住的人。
溫凝晚震驚地望着她。
接着國師又道:“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溫凝晚:“什麽事?”
“把我的事放在你所有事之前,聽我的差遣,不允許對別的女人動手動腳,語言誇獎也不行,這都是你答應我的。”
溫凝晚汗顏,無奈地苦笑着望着表情嚴肅的國師點點頭:“知道,下官……”
國師眉頭微蹙,溫凝晚立刻改口:“我都記得,都記得。”
“還有,陪我一起孤獨終老,這是懲罰。”
“啊?!”溫凝晚可憐巴巴地望着國師:“你有表妹,我沒有啊,太過分了吧?”
“誰讓你說我會孤獨終老的?這是你應得的懲罰。”
說罷,不耐煩地擺袖轉過去離開:“明天來府上找我。”
“哦。”溫凝晚幽幽地應着,望着國師離開的背影又深呼一口氣。
嘀咕着:“姻緣簿現在還能撕嗎?”
“你說什麽?”國師回頭。
溫凝晚吓得一哆嗦,急忙搖頭,雙手在面前擺了擺,連連後退,嬉皮笑臉地道:“國師好夢。”
說罷,轉頭就跑上大理寺門前的臺階推門進去。
國師一頭霧水:“姻緣簿?”
**
國師府門口,尤然在昏黃的燈下走來走去,旁邊的尤琪一臉嫌棄:“你能不能別走了,晃得我眼睛疼。”
尤然焦急地看了她一眼,氣鼓鼓地道:“國師那麽憤怒的出去,這麽晚了還不回家,難道你就不擔心嗎?”
尤琪:“擔心什麽?”
自從溫少卿出現,國師很憤怒的出去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好擔心的。
尤然扶額:“我是怕國師一怒之下動手沒個輕重,一掌把溫少卿拍死了,那可怎麽辦?怎麽說也是朝廷四品官員。”
“咳咳咳……”尤琪望着遠處走來的人咳了兩聲。
尤然眉頭緊鎖,自顧自地搖頭:“怎麽辦?我還挺喜歡溫少卿的,而且如果她死了,國師一定會後悔的。”
“誰要傷害溫少卿?”
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尤然打了個激靈,頓感後背發涼,表情木木地回頭,扯出來個笑容。
“您回來了。”
國師上下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你喜歡溫少卿?”
“不不不不……”尤然吓得連連後退,着急地搖手:“屬下說的是朋友的喜歡,再說了屬下怎麽可能會喜歡她?”
“怎麽?溫少卿是有什麽不好,讓你如此嫌棄?”
尤然生無可戀地望着表情毫無波瀾的國師:“屬下不是那個意思。”
“哼!”國師表情淡漠地從她身邊走過:“我看你那麽閑,就去演武場練兵吧。”
尤然:“……”
演武場練兵可累了,要面對一群資質平平的士兵,每天在太陽下暴曬,扯着嗓子喊,優雅的美人瞬間能被逼成暴躁怨婦。
尤琪拐了她的胳膊一下,尤然苦哈哈地道:“是,屬下領命。”
兩人跟着國師進了書房,國師一反常态,完全沒有平日的端莊模樣,整個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地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望着房梁。
尤然好奇地上前一步,擡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梁,沖一旁的尤琪搖搖頭。
尤琪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國師這是怎麽了?”
國師看了她一眼,又歪頭望望身邊的尤然,喪氣地端正腦袋望着兩人。
“我是去幹什麽了?”
尤然、尤琪:“……”
教訓老婆?無理取鬧?讨賬?
國師扶額,又靠着椅子:“連你們都不知道。”
尤然、尤琪:“……”
我們該知道嗎?難道不是因為溫少卿拿了錢就願意離開你,所以才生氣,氣勢洶洶的跑去逼問,然後蔫蔫的回來。
國師深呼一口氣,手杵着腦袋靠在書桌手,另一只手搓着旁邊的筆杆,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旁邊的兩人不安地相視一眼,尤然讨好地笑着,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其實屬下覺得溫少卿也沒做錯什麽,當時老夫人的架勢已經認準了她和您有奸情……”
“嗯?”國師擡眸,冷眸一凝,尤然吓得往後退了半步,急忙搖頭:“不不不,是私情。”
“你繼續。”國師垂眸,望着手裏的筆杆。
尤然緊張地咽了一小口唾沫:“在那種情況下,溫少卿想要脫身只能順着老夫人意思,至于說表小姐不适合嫁給您,老夫人也沒有反駁,應該也不全無道理。”
尤然看着國師并沒有生氣,便繼續道:“反而讓老夫人亂了陣腳,屬下覺得她雖然油嘴滑舌,到也聰明。知道先打亂對方的計劃,再出其不意提要求,讓自己全身而退。”
國師擡眸,尤琪急忙附和着點頭:“況且,您也沒有和她說過您對她有意思,或者說過要在一起啊。”
國師搓着筆杆的手頓了頓,放下杵着腦袋的手,眉頭微擰,正襟危坐,表情淡漠地望着兩人:“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對她有意思?”
尤然、尤琪:“……”
不是有意思難道還是女菩薩下凡,讓別人又親又摸的,還命的不要的保護別人。
國師一臉不悅:“我說你們兩位最近是不是太閑了,正事不做就知道些情情愛愛的,誰對誰有意思,這與你們有關嗎?”
尤然、尤琪:“屬下知錯了。”
“知錯了還不快去查樊副将的案子?難道還真的要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理寺少卿來幫兩位破案不成?”
“屬下立刻去查。”尤琪急忙拱手便要退下。
國師表情冷清地望着她:“這大晚上的你去哪裏查?直接殺到地府去問她嗎?”
尤然、尤琪:“……”
這特麽的,什麽人啊?去查也是你說的,現在又不讓去了。
“行了行了,都去休息吧,案子明早再查。”國師擺擺手起身,沒有搭理兩人。
兩人相視一眼,急忙轉身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尤然。”國師突然叫住她。
尤然哭喪着臉望着尤琪,尤琪立刻拱手退下,深怕連累自己似的。
“這段時間在溫少卿身邊可有發現什麽不妥的地方?”
“啊?”尤然一頭霧水,她不是喝酒輸給溫少卿所以經常去大理寺做跟班的嗎?
“你不會以為我沒有阻止你去她身邊,真的是覺得願賭服輸吧?”國師不解地望着一臉懵逼的尤然。
尤然幹巴巴地笑着:“我以為國師是要我保護她呢。”
國師:“……”
你保護到了嗎?
“溫少卿雖然做事沒什麽規矩,但是人是好人,也挺有正義感,對下面的人都很平易近人,接觸的人也很簡單,屬下覺得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國師不可思議地望着她:“一個随身書吏就會巫蠱之術,而且還是苗疆巫蠱術中的蟲術,更是能改變人容貌的蟲術,如此神秘,你都沒發現嗎?”
“哦,您說苗十一啊,她确實來自苗疆,但是她阿娘中原人,随身書吏也是少卿自己選的,基本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出身都不會去計較的。”
“然後呢?”國師恨鐵不成鋼地望着她。
尤然疑惑地搖搖頭:“身份簡單,和朝廷中人沒有任何來往,因為她的師叔曾經在老侯爺手下辦事,後來死了,所以對國師府抱有敵意。”
說着尤然又急忙搖頭:“不過您放心,她是那種冤有頭債有主的人,江湖中人,恩怨分明,不會報複在您身上,頂多就是對我們都不友好。”
國師汗顏:“難道你不覺得如此厲害的江湖中人,卻甘心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溫少卿手下辦事,很不合理嗎?”
尤然這才反應過來,點點頭:“可是苗疆身處大山深處,那裏的人行事詭秘,向來和中原人不來往,苗十一這樣光明真大的在溫少卿手下辦事,反而更不像有所圖謀吧。”
國師點點頭,道也在理,只不過苗十一能用那麽厲害的蟲術幫溫少卿改變容貌,有如此能力,卻屈身在大理寺,實在可疑。
“你去仔細查查,她為什麽會為溫少卿效力,重點查溫家和苗疆是否有聯系。”
尤然愣了一下,驚訝地望着國師:“您不會懷疑苗十一是溫少卿的母親的人吧?”
“你還記得溫少卿被狇貅抓走的時候嗎?”
尤然點點頭,當時她以為溫少卿死定了,幸好國師急時出現了。
國師接着道:“為什麽會那麽巧?苗疆聖女慕思雲會剛好路過?”
“苗苗苗苗疆聖女?”尤然一臉懵逼。
國師:“……”
這個廢物真除了陪溫少卿喝酒聊天,什麽也沒不知道嗎?
尤然不可思議地說着:“傳聞苗疆聖女天賦非凡,從小便學習巫蠱之術,普通人窮極一生也未必能将蟲術或者巫術其中之一融會貫通。
而她十幾歲便将蟲術融會貫通,并且同時修習巫術,二十歲便同時習得巫術和蟲術,成為整個苗疆十萬大山中為數不的蠱術師,
整個苗疆幾百年來,最年輕的将巫術和蠱術融合在一起的蠱術師。”
尤然說着難以置信地搖頭:“我以為這只是別人對這個聖女的以訛傳訛,因為我見過的蟲師,只學蟲術,最後都因為長期用蟲,導致反噬,變得容貌醜陋甚至滲人,更別說巫術師了。
她們更吓人,一般以自己為蠱,以蠱養蠱,巫術學的越好,容貌變化就越大,到後期像活着的幹屍一樣。”
國師眉頭微蹙:“所以這個聖女才會在苗疆有如此大的威望,雖還未繼承巫王的位置,卻已是一呼百應的無冕之王了。”
尤然眉頭微蹙:“那她是苗十一的師姐,并且在狇貅挾持溫少卿的時候出現,如果是為了溫少卿,這個溫家不簡單啊。”
“溫如是已經富可敵國,如果苗疆都聽命于她,女兒又在朝為官,她的野心不可小觑。”
國師說着,清冷的眼眸如同淬了霜的冰刀,鋒利無比地眯着眼:“那就有意思了。”
尤然心中咯噔一下,緊張地望着她:“可是溫少卿不像那種城府深的人吶,她母親的事,也與她無關吧?”
國師表情淡漠地望着她:“那你覺得她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尤然汗顏,撓撓頭:“我記得她查案,也是您自己闖進去的吧?”
國師:“……”
沒有目的幹嘛親我,摸我,還把我喝醉?
望着表情幽怨的國師,尤然苦笑着:“溫少卿要是真的有什麽別的目的,她直接勾引您不就什麽都能得到了嗎?”
國師:“……”
**
國師府門口,溫凝晚攏了攏衣袖縮着脖子看着雪花簌簌而下,國師府遠離鬧事,異常安靜。
國師從裏面出來,望着身着單薄的人眉頭微擰,解下身上的淺藍大氅從身後披在她身上。
溫凝晚吓一跳回頭,國師表情淡漠地站在她身後,雙手從脖子後面伸前來,在脖子下面将大氅系穩。
白皙的手指想是泡在牛奶裏剛拿出一般,溫凝晚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國師看在眼裏,歪着頭:“冷嗎?”
溫凝晚渾身寒毛直豎,耳邊傳來溫熱的氣息,和她輕飄飄的聲音:“為什麽不多穿點?”
溫凝晚急忙轉身,推開她,往後退了兩步,不知所措地笑着:“那個,我,不冷,不冷,我是來叫你一起去一品樓的。”
“一品樓?”國師疑惑地望着她,難道一品樓的飯菜比自己府裏還好吃?
溫凝晚點點頭,接着笑着:“走吧。”
國師望着走在前面的人,跟上去。
老夫人身邊的嬷嬷站在府裏裏看着,嚴肅的臉越發陰沉。
這個女人,實在可惡,毫無誠信,騙了錢還來纏着國師。
溫凝晚打了個噴嚏,國師不悅地望着她,替她拉緊了挨着脖子的大氅:“下雪了都不知道多穿點?”
溫凝晚笑了笑,無奈地看了一眼表情嚴肅的人,這是關心嗎?關心的語氣是這樣嗎?
從國師府到一品樓,要經過鬧市區,雖然已經入冬,集市上的熱鬧卻半分不減,溫凝晚手縮在袖子裏,自顧自地說着。
“我查到李嫣然和樊副将的女兒樊蕊并不像傳聞中那恩愛,并且還有家暴的行為。”
“家暴?”
望着一臉疑惑的國師,溫凝晚解釋道:“就是夫妻倆,或者兩個相愛在一起的人,因為某些原因,一方對另一方動手打人。”
“哦哦。”國師微微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李嫣然動手打樊蕊?”
溫凝晚點頭,嘆息道:“可惜了那樊家小姐,出身将門,身份尊貴,容貌嬌俏,性格溫和,待人和善,卻沒想婚姻如此不幸,還遭人暗算就這樣死了。”
國師看了一眼神色悲傷的人,有些不解。
溫凝晚搖搖頭:“良人難尋,人渣遍地。我啊就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長命百歲!”
“……”
國師無奈地望着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溫凝晚:“你當然能長命百歲。”
“那是自然。”溫凝晚走在前頭,走在熱鬧的集市中央,回頭笑顏如花:“幸得國師庇佑。”
國師心中咯噔一下,薄唇抿嘴,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幅度,默默跟在她身後。
前面鬧哄哄的,溫凝晚好奇地擠進人群,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站在豎起來的木凳子上,腳上布滿了紅色血泡,有些已經淤青結痂。
雙手擡起,手臂上各自放着一條長凳,手心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雪花落下,遇見熱氣便化為烏有。
旁邊一個拿着草鞭的婦人擡手抽打在地上,大呵斥一聲:“擡腿!”
小女孩表情木讷地擡起一條腿,木凳顫顫巍巍,接着婦人朝着她頭頂扔了一個空碗。
小女孩低頭急忙接住,空碗穩穩當當落在她頭頂,頓時迎來一陣喝彩聲,人們朝地上扔銅錢。
溫凝晚站在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國師站在她身後,清冷的目光落在小女孩木讷的臉上,唇角微抿:“走吧。”
溫凝晚于心不忍,扔了一兩碎銀子過去,轉身便要走。
哐當!
身後傳來凳子倒地、瓷碗破碎的聲音,以及孩子被燙傷嗷嗷叫的聲音。
溫凝晚猛地回頭,小女孩蜷縮在上,熱騰騰的沸水澆在她臉上,正冒着熱氣。
她表演砸了,圍觀的群衆一聲聲嫌棄的嘆息,漸漸散開。
婦人見客人走了,氣得揮起草鞭朝蜷縮在地上,燙得呻·吟着的小女孩揮去。
小女孩疼得嗷嗷叫,連連求饒:“阿娘,我錯了,饒了我吧阿娘,求求你了啊……”
婦人壓根不理她,接連又是幾下:“這點活都做不了,我養着你幹什麽?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溫凝晚眉頭緊蹙,旁邊圍觀的群衆笑呵呵地看着,根本沒有人要上去阻攔的意思。
國師擡手放在溫凝晚肩膀上,按住要上前的溫凝晚。
溫凝晚回頭不滿地看着她,推開她的手,想都沒想就上前,一把握住婦人揮鞭的手。
空氣瞬間凝固了似的,只有雪花自顧自地下着,落在溫凝晚的額前,和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一樣冰冷。
“她是誰?瘋了嗎?為一個賣藝的的下等人出頭?”
“好丢人啊,為了一個賣藝的卑賤下人沖上去。”
“好惡心啊,難道她也是下等人出身?看起來那麽好看唉……”
婦人被突然出現的女孩吓住,那張美豔絕倫的面容,此刻像是布上了一層寒霜,仿佛妖豔的紅玫瑰,生長在雪山之巅,迎着風雪,挺起布滿冰霜的腰枝,刺破撲來的冰霜。
溫凝晚甩開她的手,蹲下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小女孩無力地躲着她,眼睛不敢多看她一眼,垂眸望着地上化開的雪。
“別怕,我保護你。”溫凝晚溫柔地笑着看着戰戰兢兢的孩子。
婦人杵着腰忍不住發笑:“哈哈哈哈哈哈……這是誰家的大小姐啊?居然是要來管我老婆子教訓自己的奴隸嗎?”
溫凝晚眉頭微蹙,擡頭看着滿臉橫肉,仰頭發笑的婦人。
婦人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國師,又看看拿出手絹替小女孩擦臉上的水的溫凝晚,沖國師道:
“這位大人,再不把您夫人帶走,可別怪我無禮了。”
溫凝晚望向國師,随即低頭笑了笑:“她叫你阿娘你卻這樣對她,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溫凝晚說着又看了一眼周圍的人,不屑地笑着:“賣藝的又怎麽了?那也是一條人命,每個人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想想你們自己,你們的親人,你們的孩子,可有同這孩子一樣年紀的,如果她們也被別人這樣欺負,你們還笑得出來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們怎麽可能是奴隸?!”
“就是,你怎麽詛咒我們?!”
溫凝晚冷笑着站起身:“世事變遷,誰又敢保證自己或者親人永遠不會有落魄的時候,古往今來,一朝落魄之人數不勝數,諸位不願意救一個奴隸沒有人強求你們,但是作為你們自己認為的上等人,起碼的人性善良還是應該有的吧,這是一個奴隸,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老婦人不可思議的望着她,嘲諷道:“你居然認為奴隸是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這時圍觀群衆面面相窺,已沒有像剛才那麽冷漠,沒有跟着發笑。
溫凝晚看着婦人笑道:“我看您的穿着打扮應該不是京城中人吧,你說她是你的奴隸可有憑證?”
“當然有!”老婦人氣憤地拿出一張賣身契,擺在溫凝晚面前。
“三年前她的母親将她賣給我,為了給她妹妹治病,從那天起她就不是一個人了,只是我養的一條狗。”
話音剛落,賣身契被溫凝晚一把拿過來,噼裏啪啦撕碎。
“你現在可以去報案,說我撕了你的賣身契。”溫凝晚表情平靜地望着一臉震驚的婦人。
婦人吞了吞口水,難以置信地望着她:“姑娘,你瘋了,撕毀她人的賣身契可是殺頭的重罪!”
衆人驚愕地望着溫凝晚,都覺得這是誰家頑劣的大小姐,不知天高地厚出來惹事了。
國師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溫凝晚調皮的笑着:“我當然知道撕毀她人賣身契是殺頭的重罪,可我還知道,制造假的賣身契是同樣是殺頭的大罪!”
“假的?!”圍觀群衆面面相窺,不可思議地望着她們,國師嘴角噙着笑,目光溫柔又無奈地望着溫凝晚。
溫凝晚看了一眼地上的賣身契,擡腳踩了踩:“要不要我們一起上公堂?”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老婦人氣得啞口無言。
“有嗎?”溫凝晚一臉無辜,回頭目光溫柔地看着坐在地上表情驚訝的孩子。
“你要不要跟我走呀?”
“大狗子,你敢?!”老婦人惡狠狠地威脅小女孩。
大狗子?!
溫凝晚憤怒地擡腳狠狠地踹過去,老婦人踉跄一下,幹脆坐在地上撒潑:“嗚哇嗚嗚嗚……大家快看啊,她打人啊,欺負我一個老婦人啊!大家替我主持公道啊。”
溫凝晚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我就是大理寺溫少卿,你這樣污蔑一個朝廷四品官員,恐怕不是殺頭那麽簡單了。”
婦人吓得哆嗦一下,立刻止住哭聲。
衆人驚愕地望着人群中央的女孩,雪花落在她的頭頂,仿佛站在雲中的仙子,氣質脫俗,容貌非凡。
婦人連忙磕頭求饒:“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饒命啊。”
“這個女孩我要帶走。”溫凝晚淡淡地道。
“您帶走您帶走,反正賣身契也被您撕了。”
“嗯?”溫凝晚眸光一聚,婦人吓得哆嗦起來,急忙搖頭:“不不不,這是假的,假的賣身契。”
“好!”溫凝晚點頭。
“看在你認錯态度還不錯的份上,本官就暫時饒了你。”
溫凝晚說着從衣袖中掏出兩張銀票:“這是一百兩,拿着它,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衆人側目。
“為了一個小奴隸,花一百兩銀票?!”
“這個溫少卿是瘋了嗎?!”
老婦人不可思議望着她,買這奴隸的時候她也不過是花了十輛而已。
溫凝晚将銀票塞到她懷裏,沒好氣地道:“快點滾!”
老婦人握着銀兩,踉踉跄跄起身,賣藝的家夥都不要了,連連道謝後退着離開。
溫凝晚轉身扶起小女孩:“走得動嗎?”
小女孩點點頭,走了一步就摔了下去,溫凝晚急忙扶着,低頭看了一眼腫起來的腳踝,眉頭緊蹙,彎腰一把抱起來。
小女孩驚恐地望着面前這張陌生而美豔的面容,她的母親和阿娘尚且沒有這樣抱過她。
衆人驚掉下巴,只見那超凡脫俗的美豔女子,懷裏抱着個瘦骨嶙峋髒兮兮的小女孩,兩者在一起,格格不入,實在紮眼。
國師木讷地望着走過來的人,小女孩實在太瘦弱,溫凝晚抱她根本就不吃力。
半天國師才回過神來,急忙跟上去。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蜷縮着,深怕自己弄髒她的衣服:“大人,您放小人下來吧,這樣不可以。”
溫凝晚氣鼓鼓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麽不可以的,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大人幫助小孩理所應當的!”
小女孩一臉驚愕,眼裏噙着淚花,從小長大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更沒有人說過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國師跟在一旁,望着溫凝晚的側臉,旁邊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她的側臉隐在缤紛雪花之中,揚起的嘴角,眼底的那抹笑容,仿佛不似人間之物。
國師看得入了神,國師身份尊貴,她不懂,為什麽溫凝晚會救一個奴隸,還……這樣抱着她。
溫凝晚有些累了,哼哧哼哧喘息粗氣,呼出的氣在雪花中鋪開來,仿佛一朵雪白的百合花。
小女孩擔心地看着她:“大人,您放小人下來吧,萬一累着您了,小人怎麽擔當得起?”
國師這才回過神來,急忙伸手接過來:“我來吧。”
溫凝晚見到救星一樣給她:“小心點啊,前面就是大理寺了。”
國師嗯了一聲,小女孩戰戰兢兢蜷縮着身子,不敢看國師的模樣,她身上的氣質很可怕,吓得她不由自主地顫抖。
溫凝晚甩着胳膊走在前面,自言自語:“你還別說,一直抱着還真挺累的。”
溫凝晚笑呵呵地回頭:“幸好有你在。”
國師心頭一怔,小女孩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的胸脯,她聽見這個剛才還如同屍體一樣的人,突然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小女孩又看了前面輕松地跳上臺階的人,原來她們真的是夫妻嗎?
大理寺偏院,溫凝晚房間裏,國師府的大夫收拾好東西出來,表情幽怨地看了一眼靠在門框上,雙臂交抱望着外面鵝毛大雪的國師。
溫凝晚坐在案桌旁,正伸着雙手烤火,木炭燒得嗤嗤響,大夫哭喪着臉:“你們不打算付我錢嗎?”
溫凝晚回頭疑惑地看着她,又看看倚着門框的國師:“你不是國師的人嗎?我請你看病還要付錢?”
大夫驚訝地眨巴着眼睛:“少卿大人和國師已經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了嗎?”
溫凝晚看了一眼沒有回過頭來,事不關己的看着外面的雪的國師,噘嘴掏錢:“多少?”
“出診費十兩,再加上藥費,診費一共五十兩。”
“什麽?”溫凝晚掏錢的手猶豫了。
“這麽貴?一副傷風的藥只要十幾文,你要五十兩?!”
大夫一臉嫌棄:“那是普通大夫!我可是神醫,天底下有多少人求着我,我都不治,大雪天的來給你治一個小奴隸,五十兩已經是友情價了,否則要個兩三百兩也不為過。”
“啊?”溫凝晚伸出手,卻沒有拿銀票,看了一眼國師:“我和國師是自己人,自己人不用給你錢。”
大夫:“……”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大夫跨着個臉走到國師身邊,氣鼓鼓地伸出手:“給錢!”
國師表情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從衣袖裏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溫凝晚急忙起身從大夫手裏搶過來,自己換了一張五十兩遞給她:“五十!”
大夫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您可真摳門!”
“溫少卿可一點都不摳門。”
慕思雲風塵仆仆地趕來,弾去肩上的落雪,搖搖頭甩掉頭頂的雪花。
溫凝晚把國師的一百兩揣到自己懷裏,笑呵呵上前擡手彈去她額前發梢上的雪:“你怎麽不帶把傘啊?”
大夫看着兩人,又看看旁邊表情鎮定的國師。
慕思雲無奈地笑着,回頭看了一眼滿天大雪:“沒想到突然下這麽大。”
“快進來烤一下火,暖暖身子。”溫凝晚拉着她的胳膊往屋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