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公主的衣裳,那都是上好的布料和極佳的繡工。有些花樣複雜的,甚至需要數個織工花費數年的時間才能完成。當初輕裝出行,衛昭穿的再不講究,但放在尋常人家也是極為奢侈的了。
法伊蓮換了不少銀兩,兩人的表情都輕松了許多。
如果一切順利,找到官府,調出府兵就可以放下心,換取銀錢,也不過是衛昭下意識的做出一步後路罷了。
自出了森林後,一切太過順利,衛昭也漸漸的放下心來,認定那些賊子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只敢在無人之地行那些小人之事。
次日,法伊蓮拜托小二買了一些事物,将自己的頭發染成黑色。她雖有一雙碧眸,身形又高,但染成黑發,再包了個頭,就要顯得平凡許多。她與衛昭兩人拿到了路引,這就排隊入了城。
衛昭一臉好奇的随着法伊蓮混入人群中,此時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各種口音混雜在一處,粗鄙的體力人,也有那些青衣的學子們。衛昭看見人們随口嚼着幹糧,入城雖然要花上些銀錢,但也比住在城中便宜許多。他們說着今日的工錢,說着聽來的見聞,也有貨郎直接叫賣起來,亂哄哄的擠在一塊。
法伊蓮搭上衛昭的肩頭,衛昭擡頭看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她警惕的目光。她依然同森林中那樣,像個野生動物那般,帶着十二萬分的警戒。可是現在是在城中,不是那個森林裏了。而她與衛昭之間,也不必如同森林之中那般彼此依賴了。
“無妨,也挺有趣的。”衛昭笑。
法伊蓮低頭看衛昭,她的目光閃動,突然露出了一點似笑非笑的意思:“主人的膽子大了不少。”
衛昭感受到法伊蓮目光中的打量之意,那種一點也沒有尊卑的感受,就好像她們在森林中第一次對峙時一樣。沒錯,就是那種只要衛昭說錯話,就會被無情怼的感覺!
衛昭擰眉,感覺到了冒犯,她壓低了聲音:“大膽!你莫不是不聽我的話了?”
法伊蓮側頭,突然說了句:“你聽。”
聽什麽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自己的話!
衛昭憋了一口氣,又下意識的側耳,只聽不遠處有人在說話。
“聽聞軍士們都回來了?”
“是呀,我親戚就在軍中,據說沿着山林搜索許久,什麽都沒找到。怕是人都死光了。”
“到底是什麽貴人,還要府兵前往尋找啊……”說着這話的人頗有幾分不滿,“通往海州那邊的水路出了好幾起劫掠無人過問,現在這卻拉去大批的府兵……”
“有山賊還是盡早鏟除吧……”
“我看就是有陰謀!”
幾個人叽叽喳喳,原本排隊入城就十分無聊,如今得了話題,其他閑漢也跟着摻和進來。什麽都扯了出來,有的說是官家小姐,有的說是行商,有的說是江湖複仇。總之來來往往,脫不了愛恨情仇幾個字,說到精彩之處,就只差一個驚堂木,一聲滿堂喝了。
衛昭陰着臉聽着,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府兵去了……?”
可是她們一路奔逃,連一個府兵的影子可都沒遇上。
衛昭目光沉沉看向前方。她們即将邁入城門,而這青石組成的拱門高大,就好像一個巨獸拉開大口,正等待着她們進入。
衛昭停下了腳步,有那麽一瞬間,她有點不想進去。
但很快的,她的後背被人輕輕的往前推了一下。她扭頭,對上法伊蓮碧綠色的雙眼,對方滿是篤定和平靜:“走吧。”
衛昭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她跟随着人流往前,遞交了路引,守衛擡眼看了眼衛昭。衛昭心頭一跳,但她的手掌間立刻就擠進來一個熟悉的溫暖。衛昭沉默不語,手卻慢慢握緊了。
一切都很順利,這座縣城,四街八道,周圍以青石圍成,中間橫貫一條河道。河水上沙船來往,帆布迎風招搖,過橋時,衆人發出號子聲,放下桅杆。寬闊的橋面上滿是貨攤,行人來往,熱鬧非常。
看上去宛若盛世景象。
“走吧。”法伊蓮垂頭對衛昭道。
衛昭這才恍然,自己牽着法伊蓮的手。她一下子抽了回來,法伊蓮并未阻止,衛昭的手順滑的抽離,熟悉的溫度遠去,初春微冷的空氣一下子包裹住衛昭。衛昭心頭輕輕一跳,她環顧四周,這才道:“走吧。”
法伊蓮确實是個老道的人。她帶着衛昭到市場閑逛,在與貨郎的聊天中,順勢便探知了周邊。衛昭落後幾步,有些無聊。這縣城确實熱鬧,貨物也多,但比起萬城之城的神都景象,便差得很遠了。
大周立朝以來,向來是開放明快。哪怕是深居宮中的公主皇子,也時常有機會縱馬游街,與一幫玩伴游樂京中。曾經衛昭沒有機會,可如今身為大周長公主,她出行的次數可不少。她目光掃過周圍,目光之中卻沒有尋常人家的驚異,反倒是帶了幾分平淡。
“阿棕,我想要這個。”
女聲傳來,嬌俏可人。這甘州的女人大多豪爽,滿是生意的精明,少有這樣嬌媚的聲音。衛昭循聲望去,見一豆蔻少女舉着一個玻璃杯朝身邊的女性撒嬌。那女性身形高挑,有一頭黑發,皮膚白皙,但擡眼之時,卻展露出了一雙冰藍的雙瞳。
女性露出無奈的聲音:“小姐……”
“都說了不許叫我小姐……”說話之間,那個嬌俏的少女捂住嘴,發出咳嗽聲,“我就要這杯子。”
女性立刻慌亂起來,急忙摟住了少女,連聲道:“好好,奴……我不叫,這玻璃杯我們也買。”
是個奴隸啊……
衛昭想着,她目光沒有移動,而那女性卻仿佛察覺到衛昭的目光那般,擡起眼望向衛昭。那瞬間,衛昭感到周圍帶上一點冷意,而下一瞬,法伊蓮就已經站到了衛昭的身邊,擋住大半衛昭的視線,也阻隔了那不善的眼神。法伊蓮一手按在刀柄上,她漫不經心的瞥了眼那對女性,又回轉眼神,關切的看向自己的主人:“你沒有事吧?”
“無事。”衛昭搖了搖頭,她再歪了歪頭,而那對女人,已經在不知道的時候沒了蹤影。
衛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帶上一點對奴隸的不滿來:“看看人家的奴隸,多麽的謙卑。”
“哦?你看上了旁的奴隸?”法伊蓮擡了擡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微微垂首,看向衛昭的眼睛,“那麽,主人,你想怎麽責罰我的大膽?”
這副模樣……确實很恭順,但衛昭總覺得對方的眼底隐藏着火,似乎即将卷起烈焰,帶着衛昭一同燃盡一般。
衛昭沉默片刻,又笑了笑:“如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又無過錯,我愛重你還來不及,又怎會責罰于你呢?”
法伊蓮緩緩直起身,看了衛昭一眼:“望主人說到做到。”那副模樣,活似主奴颠倒。
就是這副盛氣淩人的樣子!看了就讓人生氣!!
衛昭輕哼,而法伊蓮則續道:“跟我來吧,已經知道地方了。”
衛昭心頭再有不滿,此刻也立刻壓了下來,只随着法伊蓮往前行。一路走來,法伊蓮還能手指周圍對衛昭說話:“此處碼頭,可直通海州,有行商船行,一人最低只需五百銅板的船票。”
“那裏是镖局,旁邊的粉鋪是百年老字號。”
衛昭:“……”
這份套情報的能力,她果真是小看了她的奴隸。
不多時便到了縣衙。衛昭看一眼門口安靜無人的樣子,舉步就要往前。但她肩頭卻一下子被法伊蓮按住了,衛昭腳步一頓,而法伊蓮則按着衛昭的肩頭沒有放松,手中的力道微微帶了帶。衛昭便跟着她一路平靜無波的朝前,衛昭下意識的想要回頭。
“莫要回頭,巷口有人。”
衛昭的心慢慢下沉,她神情不變,一路随着法伊蓮遠去,兩人一起去了镖局旁的粉店,叫了一碗粉。
湯水酸辣可口,米粉更是細滑柔韌。但衛昭無心欣賞,她只是看着法伊蓮:“那些是什麽人?”
法伊蓮露出一點無奈:“你都不知曉,我又怎會知曉呢?”
衛昭這才回過神來,眼神的人不過是她的奴隸,好用的工具,并不是神。衛昭垂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若是縣衙與那些人有染,大可守在裏面,靜待我們入甕。更何況,也未必與我有關。”
“言之有理。”法伊蓮點頭,又将嘴上油沫一抹,“至于是否有關,試一試便知。”
她朝衛昭伸手,衛昭一把将她手打了下來,露出嫌棄的神色:“髒死了,莫要碰我。”
法伊蓮:“……”失策,她竟忘了衛昭的潔癖。
法伊蓮低咳一聲,老老實實的坐好,叫店家上了一杯粗茶洗手。待到手洗幹淨了,她這才看向了衛昭。衛昭擡了擡下巴,法伊蓮伸手,握住了衛昭的手掌。
兩人溫度相觸,頓時驅散了初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