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雪球

平陽公主等着李輕婵開口說喜歡, 可她僅僅是對着胭脂發呆不說話,讓平陽公主心裏不舒服。

算了,跟個腦袋不靈光的計較什麽!

平陽公主自己把自己勸下了,給她拭了會兒長發, 發覺手中帕子幾乎濕透。垂目一看, 見李輕婵穿着單薄的中衣, 後背一大片都被濕發洇濕, 貼在身上微微透出些膚色。

屋內雖溫暖,但到底是落了雪的冬日, 穿着濕衣怎麽會不冷?

平陽公主撩着她濃密的長發,看見她後頸處裸露的肌膚上起了細小的疙瘩。

她瞪了周遭的侍女一眼,呵斥道:“不知道烘幹了頭發再出來?”

侍女面面相觑,紛紛自覺請罪。

李輕婵被驚醒,忙回頭道:“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裏面……”

她微微停頓,瞟了眼跟前漂亮的胭脂,再偷觑平陽一眼,緩聲道:“裏面……太悶了, 喘不過氣, 想暈。”

平陽公主手中還捧着李輕婵的長發,從她的方向低看下去, 見李輕婵側身仰首回望, 妃色的唇微微張着, 盈盈雙目似乎還染着洗浴室的水霧,氤氲着一片朦胧水霧, 下面藏着不易察覺的不安, 似乎是怕自己再生氣了。

她還未做出反應, 李輕婵又有動作了。

她雙膝微微轉動,上半身又往後側了一下,濕漉漉的長發随着她的動作從平陽公主手中滑落,仰着頭朝後靠了靠,聲音忐忑且極小聲,“姨母,我有點頭暈。”

“那還坐着做什麽,趕緊回床上去!”平陽公主聲音聽着還是不悅,但立刻放下了手中擦發的帕子去扶她,旁邊的侍女也急忙上前來。

李輕婵因為說謊紅了耳朵,不肯回床上,“要把被褥弄濕了……”

這回侍女搶先道:“奴婢馬上去抱新的被褥,小姐先裹着被子把頭發烘幹了。”

心虛地被扶回了床上,李輕婵坐在床邊時手心已冒了汗,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用手指頭将小匣子往床尾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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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為做的悄無聲息,結果所有人都發現了。

平陽公主是光明正大偏頭看了過去,侍女則是直接出聲了:“是世子方才送來的匣子,還讓我跟小姐說一聲匣子送來了。”

李輕婵的臉頃刻間紅透了。

侍女将炭盆推近,又換了幹錦帕過來給她拭頭發,平陽公主卻問:“子晏送來的?是什麽東西?”

她說着要去拿那個匣子,李輕婵聽着這兩句卻心撲通直跳,原來她還沒看裏面的東西……

平陽公主的手已經碰到那匣子了,李輕婵一急,急忙掀開被子往床尾撲去,在她要撿起匣子的同時按了上去,将匣子壓回原處。

“不能看?”平陽公主挑眉詢問。

李輕婵方才的動作太急,現在是真的覺得有點暈了。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手依然按在匣子上,一手撐着床榻往前挪了挪,緩緩喘了一下,為難地咬着下唇沒有吭聲。

平陽公主又問:“我若是一定要看呢?”

李輕婵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屋子裏還有這麽多侍女呢,她要是真的打開了,那所有人都知道鐘慕期送來的是什麽了。

不管她們會不會誤會什麽,以後自己都沒有臉面再待在這裏了。

自己主動離開和因為這種事情離開,那完全是兩回事。

她又想哭了。

“小姐……”秋雲見狀不對剛想說話,就被平陽公主橫了一眼,然後被挽月等人按住了。

屋內侍女們大氣不敢出,一個個低眉垂目,假裝不存在。

而李輕婵後背的中衣幾乎完全被濕發洇濕了,黏黏的貼在身上,渾身涼飕飕的,很不舒服。

要是因為這患了傷寒,再加重了身上的毒怎麽辦?

明明此時平陽公主還在等她回話,她大腦卻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着別的,就是沒法回答平陽公主的問題。

“我若是一定要看呢?”平陽公主用冷漠的口吻重複道。

李輕婵噙着淚擡了眼,她與平陽公主離得是這麽近,近到她能很清晰地看見平陽公主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平陽公主向來是盛氣淩人的模樣,一雙鳳眼或是慵懶地垂着,或是帶着怒火瞪人,此時卻和以往都不同,是認真中夾着一絲清冷,讓李輕婵覺得似曾相識。

她直直看着,想起了是什麽時候見過。是那一次在湖心亭碰見鐘慕期的時候,鐘慕期也是這麽朝自己看過來的。

那一天他說了兩件事,一件是讓自己安心看病,一件是讓自己不用害怕,有話直說。

他說:“想要什麽直說,不喜歡的就拒絕。”

當天晚上她就試着拒絕了侍女燃着的安神香,侍女也确實依言把香爐撤下了。

李輕婵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手去抹眼睛,再看向平陽公主帶着哭腔道:“我不想……可不可以……”她哽咽了一聲,接着道,“……不要看?”

平陽公主直勾勾看着她,輕哼了一聲,道:“能是什麽寶貝?不看就不看呗。”

然後她收回了手,訓斥道:“還不坐回去擦頭發!”

李輕婵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她就這麽妥協了。

接着聽平陽公主不滿的“嗯?”了一聲,急忙摟着小匣子退回了床頭,又偷偷擡眸瞧了眼平陽公主,見她面上沒有不悅,心裏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好像壓在心裏的大石頭被人搬開了,又好像一塊重重的鉛石砸在心湖,她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只是眼睛一酸,又落了一滴眼淚。

“不準哭!”平陽公主又訓了她一聲。

“嗯。”李輕婵抽噎着應了,接了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擦眼淚,然後把小匣子放進床榻裏面,用被角蓋住,乖乖擁着錦被坐好,讓侍女給她擦頭發。

平陽公主讓她坐着緩了會兒情緒,等她穩定下來,道:“明日方家人上門來賠禮,你要見他們不?”

李輕婵攥着被角擡頭看她,悶悶道:“不想見。”

“那就在後院玩,別往前面去。”平陽公主叮囑了這句,又道,“再過幾日侯府那邊老太太過壽,我和你表哥打算回去住一段時日,你是獨自在這邊,還是跟過去?”

李輕婵愣住,張着嘴巴不知道該怎麽選擇。

當初譽恩侯府收了她的信就把小厮趕出來了,擺明着是不歡迎她的。她要是跟過去,會不會太厚臉皮了?要是讓平陽公主為難呢?

而且她身子毛病多,住人家那裏得添多少麻煩啊……

可是一個人住在公主府多無聊,要是出了什麽事,連個做主的人都找不着。

而且表哥不在,怎麽去找孟梯把脈啊?

平陽公主望着她猶豫不決的樣子,眸光一動,厲聲道:“就說想不想一起去!”

李輕婵被她一震,忙道:“想、想的。不要一個人待着。”

“一個字的事情你自己瞎想什麽?”平陽公主高聲道,“便是到了那邊也犯不着有什麽顧慮,到時候讓你表哥給你安排一個會武藝的侍女,誰敢在你跟前晃,直接把人打一頓。”

李輕婵胡亂點着頭附和。

平陽公主把這些說完就沒別的事了,吩咐侍女道:“把她中衣、被褥全都換掉,再讓廚房熬點姜湯,睡前喂給她。”

吩咐完,她便要走了,人到屏風處,聽見李輕婵軟着嗓音喊道:“姨母——”

聲音輕軟充滿期盼,聽得平陽公主心上一抖,回頭問:“什麽事?”

李輕婵輕輕抿唇,帶着鼻音問:“胭脂好漂亮,明日可不可以抹?”

平陽公主想起白日的事情,心裏不是滋味,生硬道:“既然給了你,想什麽時候用就什麽時候用,以後我才不管你這些。”

“嗯。”李輕婵聲音軟了許多,嗡嗡道,“謝謝姨母。”

平陽公主在折屏處無聲地立了會兒,也“嗯”了一聲,領着侍女回住處去了。

當晚李輕婵烘幹發睡下後,又悄悄起了身,摸黑換下了不合身的小衣,又将小匣子裏剩餘的小衣偷偷塞進衣櫥裏,和舊小衣混在了一起,這才重新回了床上,空蕩蕩的小匣子也被她放在了床頭。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已天光大亮,紗帳剛掀開一半,李輕婵就覺得刺眼。

秋雲來服侍她起床時興奮道:“小姐,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全都白了,可漂亮了!”

“真的嗎?”李輕婵也很高興,然而她一開口就覺得不大對勁,嗓子有些痛,聲音也很沙啞。

“小姐!”秋雲急了,忙把她按回床上,“別是患了傷寒!”

她這一嗓子把院子裏的侍女全都喊過來了,挽月立馬要去告知平陽公主,還要請老太醫過來,被李輕婵制止。

鐘慕期說過她這毒暫時不能讓旁人知道,不能再讓別的大夫給她把脈了。

但是她想不出什麽理由不讓把脈,咳嗽了幾聲,心虛道:“表哥找的看病大夫不讓看別的大夫。”

挽月聽着她這話有點迷糊,猶豫着道:“要不,奴婢去問問世子?”

這正合李輕婵心意,輕快地點了頭。

可是鐘慕期今日不在府中,沒找到人。

李輕婵覺得自己沒什麽別的不舒服,不需要看大夫,也記得鐘慕期的話,堅決不肯讓別的大夫把脈。

而平陽公主一聽是自己兒子的主意,也不堅持,讓侍女好好照顧着她,差人尋鐘慕期去了。

外面的雪還飄着,李輕婵就沒見過這麽大的雪,裹成一個球在窗口處往外看。

鐘慕期撐傘過來的時候她遠遠的就看見了,隔着紛揚的雪花朝他喊道:“表哥。”

隔得有點遠,她嗓音又很低啞,鐘慕期沒聽見。

他穿着一身暗色衣裳,即便是大雪天也沒有披什麽大氅鬥篷之類的,脊梁直挺挺的,寬肩窄腰十分明顯。

身旁跟着個侍衛模樣的人,神色緊繃,看着有些嚴肅,邊走邊聽對方說着什麽,一眼都沒往李輕婵這看。

李輕婵瞅着窗外紅梅上的積雪,趁着侍女們都在外間,踮着腳将紅梅勾了過來。

梅花枝一動,上面積的新雪便簌簌往下落,到李輕婵手裏的時候只有那麽一點兒了,涼絲絲的,一捏就沒多少了。

她又踮着腳繼續攀梅花枝,好不容易積攢了一個小小的雪球。

鐘慕期也離她越來越近,駐足在不遠處與那人說着話,聲音很低,李輕婵聽得模糊不清。

不過他也就在那說了一兩句,侍衛退下,他則是目不斜視地往李輕婵房門口走去。

李輕婵屏息,瞅着距離差不多了,偷偷把手中雪球朝他扔了過去,剛沾上他衣擺就化成了碎屑,落在地上與積雪混在了一起。

也引得他偏頭看來。

李輕婵朝他露了個笑,扒着窗臺再次喊道:“表哥。”

鐘慕期走了過來,停在她窗前問:“昨日做了什麽?”

見李輕婵一臉茫然,他補充道:“做了什麽事犯的傷寒?”

李輕婵喉嚨發癢,咳嗽了幾下道:“興許是因為頭發濕的久了點兒。”

她覺得這并不重要,往前傾着身子越過窗臺湊近了鐘慕期,悄聲問:“現在怎麽辦?能不能看大夫吃藥啊?”

“帶你出去找孟梯。”

李輕婵有點驚訝:“這麽大雪天出去嗎?”

鐘慕期沒回答,視線在她身上過了一遍,确認她穿得很暖和,将手中傘一歪搭在了一旁的紅梅樹上,晃落一陣雪花。

他道:“別出聲。”

“什麽別……唔!”李輕婵說了一半聲音停住,因為鐘慕期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就這麽一提一拽,李輕婵眼前一花,人已經到了窗外。

她落地時沒反應過來,腳下踩着積雪滑了一下,本能地攀住了身旁人的手臂,才發現箍在她後腰上的手臂還沒收回去。

鐘慕期松開她腰上的手,将她身上的鬥篷扯了扯,把她的小臂也蓋住,然後重新取回臘梅樹上的油紙傘,撐在她頭頂道:“馬車在外面等着了。”

李輕婵被從窗子裏“偷”了出來,外間守着的侍女一個都沒察覺,這讓她覺得有點刺激,心咚咚地跳着,又有點小愧疚,怕待會兒侍女找不着她會着急。

可當身邊人朝她看來,示意她往外去的時候,她還是緊挨着鐘慕期擡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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