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小和尚是扶棺回清涼山的,他一路風霜雨雪,又哀傷之極,才有了這番情态。

俗世中,父母故去,兒孫要守孝三年,小和尚雖未方外之人,但是菩提庵的和尚并不如名寺古剎的僧侶那般真正六根清淨,在小田看來,他們做和尚,跟農民,商人一樣,只是一種職業。所以當小和尚提出要為師父師叔守孝念經六年的時候,她并不意外。

師父師叔于他來說,情同父母,加上又是意外去世,在這講究因果報應的時代,不念經超度難有善果。

小田扪心自問,她等小和尚,把他列為未來夫婿的對象,只是綜合了條件的。這就跟現代相親一樣,條件合适了,就能在一起過日子。她自私又涼薄,不肯輕易付出真心。小和尚幹淨清透,未知□。終歸不是愛之所至,非他不行。

她心疼可憐小和尚,但不代表能等他六年,這份算不上愛情的情誼,實在太薄了。

小田沒答應給周家做小妾,周扒皮還算有風度,沒有過多為難,田家妯娌不甘心。明面上來鎮上吵了一架,把牛氏氣的倒仰,暗地裏則散布謠言,說什麽小田不懂禮數啊,沒有教養啊,田家鋪子欠了多少錢啊。一開始他們還不死心,要給侄女說親,待知道小田死活要招贅,态度立馬就變了,清明回家祭祖之際,叔伯幾個甚至狠狠說了爹一頓,親戚之間不是親人,那是仇人。

越是這樣,她越不甘心,什麽狗屁叔伯,不就是想讓她嫁出麽,好讓他們占了賺錢的鋪子。話說的冠冕堂皇,行事卻讓人看不起。待到這年夏天,全清水鎮的男人,基本沒人敢娶小田,導致鋪子的生意差了一半。大約是怕來鋪子落了閑話,到時說不清。

兔子逼急也會咬人,小田就像用大伯娘和四叔有□的事來威脅四叔,誰知那狗東西說,讓她盡管說,反正他不虧。是的了,吃虧的是田家婦人,名譽受損,哪家還會要田家姑娘。

無恥無恥太無恥!大約人在怨憤之中,容易頭腦發暈,做些平時不敢做的事來發洩,這不,她跑清水堂的功夫又多了些。就連荷香有天拉着她悄悄道:“姑娘,你膽真大,陳大夫的臉怪吓人的。”尋芳現在不叫尋芳,該陳倦了,因他在清和堂坐診開藥,大夥都叫陳大夫。

瞧瞧,這麽遲鈍的姑娘都反應過來了,也難怪老爹和娘每回見她從清和堂裏回來,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仔細想了想,自己去清和堂的機會也不算多,就一月兩次吧,怎麽大夥都盯着她啊。

先不論尋芳這人,她被荷香這話吓個夠嗆,什麽叫臉怪吓人,不就是臉上有幾道疤麽,剛好成了個井字,新長滿的皮肉有些扭曲,就當在臉上紋身了。古代人謂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易損傷,臉上刻字,那叫黥面。一般是表示罪犯改過自新的。

曾幾何時,尋芳是姑娘們的心頭愛,就提一提名字,都要發許久花癡。如今倒好,讓人唯恐避之不及。

她翻了個白眼,對荷香道:“生的好又不能當飯吃,你真是。”

“誰說的,看着生的好的人,我都能多吃兩碗飯。”荷香這個飯桶,今個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敢擡杠。

秀色可餐,這是!小田無語了,“以後把你嫁個麻子,看你還吃不吃。”

“你都敢嫁那人了,我嫁麻子怎麽了,總不會夜裏做噩夢。”荷香那綠豆眼裏,全是八卦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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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什麽嫁不嫁,我跟陳大夫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懂,別瞎說。”她這腦子,也太後知後覺了,這會撇清已經晚了,“話又說回來,你怎麽覺得......”

“怎麽覺得你跟他是吧!”荷香接過話頭,得意道:“你也不看看,清水鎮還有誰敢要你!那陳大夫還有興許可能,你趕緊的。”

小田正要回話,一道鋒芒直刺後背,扭頭一看,牛氏站在後頭許久了,也不知聽到了多少,總之面色不大好。

“娘,您也在啊,走路都不出聲兒。”她撇撇嘴,見荷香跑的比兔子還快,只能硬着頭皮上。拉着牛氏的衣袖以示讨好。

“哼!”牛氏瞪着女兒,大約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奶奶身子越發不好了,只怕挨不過這個冬天,我們還是早做準備的好。”老太太是病來如山倒,端屎端尿全要伺候,牛氏說準備,意思是要小田趕緊成親,守孝三年不能婚嫁,黃花菜也歇了。

“嗯。”她讪讪道,低下頭去看牆角邊的螞蟻搬碎渣。要是人跟動物一樣,只考慮吃喝就好了。

牛氏一口氣湧上來,眼圈發紅,哽咽道:“你也別跟娘怄氣了,我都這麽年歲了,混吃等死的份,不就是想看看你們過的好麽。娘現在什麽也不求,你說招贅也好,嫁人也好,我和你爹都同意。總不能留成了老姑娘。咱娘倆說話,你就跟娘一句實話,那陳大夫,到底中不中。要中,就讓他遣媒婆來,不中,以後斷了來往,清水鎮找不着,咱就去遠地找也成。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愁沒好人家要。”

自從到清水鎮開鋪子以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大事一般是小田拿主意,小事老爹和娘管着。可以說,是給了她很多自由的。小和尚和周扒皮的事,他們倆個都不曾責怪她,就是老家親戚為難,父母也是生受,半句話也沒說過。扪心自問,這樣的爹娘,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了,一心一意為兒女好。

她臉一下紅的冒煙,想了想,道:“我和他不是您想的那樣。”想哪樣?這話還真不好說,古人婚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婚期見一面,都是大大越矩的事。小田和尋芳不止見過,還聊過,但是就這樣定了終身,不是現代人的習慣。她想起現代的男朋友,談了多少年啊,還不是說分就分,理由也可笑的很。人心大抵是最難捉摸的了。

事實擺在眼前,要她和尋芳先談個戀愛,再進一步發展,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道:“娘,這事也不是我一個的事,您要是放心,我親自去問問,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牛氏就等着句話了,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忙道:“我方子也吃的差不多了,剛好要去清和堂抓藥,你去抓吧。”

------------------------我是去清和堂抓藥的分割線----------------------------

去清和堂的路,閉着眼睛都能到,今天走的格外難。小田挽起手絹擦了擦細汗,看着天邊漸漸西沉的太陽,心裏不禁發虛,在牛氏面前誇下海口,上了戰場,才知道,表白和殺人一樣難。

她踩着自己的腳後跟,做了無數心裏建設,進門一看,他坐在窗邊看書,看見人來表情未變,冷冷淡淡的,去年的那身傷讓少了笑容。小田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厭惡或者冷淡,只是他不願意再演了。

灼熱的日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紙過濾了熱燥,明亮的灑在案幾上,即便他半邊臉上有傷,也不妨礙成為發光體。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不禁想起這句被用濫的話。

“你來了,坐吧。”他耕筆不停,略略給了一個淺笑,眼神很暖。

尋芳本身就是随意的人,不拘禮,和他相處,感覺很舒服。小田點點頭,起身從屋角的另一端的小爐子倒水,是她當初建議的,他眉毛都沒掀,就按照做了。不知是說他無原則呢,還是相信她。

這間屋在清和堂後頭,一般是招待人的地方,烈日炎炎,很少有人來瞧病,小二們都窩小院裏面的打瞌睡。

她倒了兩杯水,一杯自己捧着,一杯送到他案頭,随意看一眼,見他好像是在抄寫算經。

他很有默契的接過水,淺酌一口,道:“你今日有心事。”

“啊!”她趕忙把目光收回來,遲疑了一下,是現在表白呢,還是先寒暄。

這樣子無法坐實了尋芳的猜測,他道:“田姑娘也想天不怕,地不怕,怎麽今個扭捏起來了。莫不是這事還和我有關。”

她覺得自己跟妖怪似的,一下在他面前顯了原形。頓時無語了,憋紅了臉,惡聲惡氣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陳大夫也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大約覺得自己說的太沖了,她又補上一句,“你也有二十多了吧,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姑娘想幫我做媒。”他笑了,清秀俊逸的臉上泛出光彩,“娶妻生子,是人倫大事,是該考慮考慮?清水鎮的好姑娘也不少,他們也算溫柔賢惠,知書達理.....”她大窘,結結巴巴道。

尋芳挑了挑眉毛,從案幾那邊轉過來,一高一低的走着,他腳趾有傷,還沒好全。

“清水鎮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刮花了臉的老瘸子,田姑娘,你太看得起陳某了!”他搖頭苦笑。

尋芳這個人,實在有太多的謎團!

☆、繼續表白(捉蟲)

尋芳此人,遠比她想象中要來的深不可測。一把好嗓子已經叫人驚豔絕倫,做起大夫來也有模有樣,這點是肖大夫口裏驗證過的。詩詞歌賦,他懂,小田覺得尚能理解,偏偏琴棋書畫,他也能信手拈來。她甚至懷疑,此人上陣能禦敵,下陣能安民。一個人的學識,應該說是見識到這種地步,豈非一般販夫走卒,非的集大家所長才能。但是哪個大家又會淪為下九流的戲子,窩在小地方做大夫呢,難道他是被流放的世家公子,還是天資聰穎,身份所限。兩者皆有可能,一來是他隐隐帶了貴氣,二來他又平易近人,沒有架子。總之是個充滿矛盾的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完美結合。

這也是小田喜歡找他說話的緣故了,人生難得一知己,她不知道,尋芳怎麽看她,但是她卻把他當成知己的。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性格一模一樣的人。兩個人相處和諧,一要理念相似,二要求同存異。尋芳的見識和胸襟,是她見過的最寬廣的了,不管是她抽風發洩,還是言之有理,他總是默默的聽,一針見血指出關鍵所在,提出詳盡的分析和見解。最主要是他的态度,不會因為身份或者地位看輕,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人生來嘴巴是幹嘛的,一是來吃的,二是來說的,人心理學家說的更抽象,古人說的更形象,溫飽思□。她苦悶,她憋屈,她想找個樹洞說說話。可她所想所思,在這個時代,太驚世駭俗,能接受的委實沒有,除了一個尋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喜歡跟他做聊友,知己,但是在這個苦逼的年代,男女之間不發生點事,簡直對不住人民的思□。

“有沒有跟你說過,過份的謙虛是最大的自負。”小田拍案而起,侃侃而談,“人,哪有完美的啊,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我問你有沒有娶妻生子的念頭,而不是別人配不配。”

“總是說歪理,”他一笑,眼眸聚起萬千星輝,熠熠閃光,亮眼極了,“有時候聽你說話,覺得不像個村姑,甚至不像姑娘。膽大之極。好在你也只是在我面前胡言亂語罷了。到了我這個歲數,若肯娶妻,早就妻妾成群了,只是......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小和尚你不要,小胖子也不肯。”

在他面前總是讨不到好去,時不時這麽被刺一下,她居然覺得很享受,莫非自己真是個隐形m。

話題一挑,被他轉過來,小田也不惱,反正豁出去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認,“我不願與人為妾,也不願趁人之危。更主要的是,不願意将就自己。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那是幾十年的事,必然是要性情相契,才能長長久久。”

“你這樣,很好。”他居然露出頗為欣慰的神态,接着把手中的算經攤開在她面前,道:“見你一直盯着這個看,可是解的出來。”

笑話!不就是方程式麽,姑娘我學過高數的。小田看了一會兒,主要是把古言文字腦補成現代的數字公式,不一會兒就說出了答案。

尋芳笑了笑,又指了兩道,她都對答如流。

“會算經,會認字,還會經商,懂詩書,通玄黃。”他的眼眸閃着奇異的光彩,“田姑娘,若不是你出生農家,為人不拘小節,如此這般,委實說不通。”

她心裏咯噔一下,不妨他問根究底。實在是她太安逸了,不知不覺暴露了自己尾巴。一個農女能認字念書已是驚世駭俗,要是還會解算經,做生意。根本就不合常理,因為沒老師啊。

只是心裏再急,面上也不能表露。這厮實在太狡猾,想她穿越自此,沒有混過風生水起,反倒被人看個通透,失策失策!她潤了潤幹澀的嘴皮,“農女怎麽了,你瞧不起農民,士農工商,沒農民哪裏來的吃喝,哪裏供的起這泱泱大國。再說了,大周是詩書傳家,臨川又民風淳樸,耕讀傳家,那是祖訓。我不過當做男兒養,多讀了兩本書,多認兩個字,擔的一家子生計。女子本就生活不易,沒想到你還看不起,真是讓人失望。”這叫什麽,豬八戒吃西瓜,倒打一耙。先偷換概念,再用苦肉計。

叽裏呱啦一大堆,尋芳蹙了蹙眉,耐心聽她說完,攏袖負手邁步到窗邊,聲音平淡不帶起伏,“姑娘,陳某絕非對農人不敬,也沒有看不起女子。世道艱險,往往對女子諸多苛責。田姑娘心性堅定,心有大志,陳某佩服。只是你性格之狂放,行事之離奇,尋遍大周,只怕特特一例。大周女兒娴雅貞靜,如姑娘這般.......倒像是魏晉風度所養,田姑娘,你......”

這個人不僅觀察力極強,而且分析能力也非常好,僅憑着三言兩語,抽絲剝繭,直指核心。只差問你是不是穿越來的。饒是小田再自持,面上着色依舊,糊弄不了他,還着了他的道,不禁生出後怕。這個時代對鬼神之說十分推崇,一不小心就被打成妖怪,可能被架在火烤。

“怎麽,你是怕了,還是慌了。”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任憑他猜測,穿越的證據麽,“如你這般去看一個人,想一個人,要麽是仇人,要麽就是......”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此費盡心思剖析我,對我有意思就承認了吧。

她是抱着表白的心思來的,女人麽,總是矜持些。再說了,這種事,誰先承認誰吃虧,她不過是順勢而為。

小田的刁鑽古怪,讓尋芳啞然,他轉身過來,青色的衣袍邊角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你......”你什麽呢,膽大妄為,出言不遜!

“田姑娘今日來,所為何事,陳某能盡力的絕不推辭。”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在她頭上飄起。

什麽事!這麽明顯了,她就不信他看不出來,這也太腹黑了!她咬牙切齒回瞪過去,因為身高的差距,只能看到對方線條美好的下颌,和微微鼓起的性感喉結。

真是太沒有氣場了!她底氣不足,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是來道別的,公子冰清玉潔,我已聲名有礙,萬萬不能誤了你。”

瞧你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什麽聲名!分明就是來讨說法的!尋芳挑了挑眉,臉上居然顯出了笑紋,顯然是被她颠倒是非的态度樂到了。緘默下來,方道:“流言止于智者。”

看來你不是無知無畏嘛!小田給了白眼,“蒼蠅還不叮無縫的蛋呢!”

“那麽,田姑娘,你是願意因為流言而委屈自己的人嗎?”他一哼,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我知曉,你不是願意委屈自己的人,也不要将就,你這樣,很好。”說着說是,俨然帶了苦澀的味道。

這個人的閱歷和見識,非尋常人可比。小田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因愛而結合是每個人心中所想吧,她曾經被狠狠傷過,也自我放逐過,來到古代,已經把對感情的需求,壓抑到了極深的角落。所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盡量用理智來看待婚姻,能得一人作伴已是萬幸,再奢求心心相印,幾乎是奢念。

理智與感情,始終是難以抉擇的,如何取舍,一直是擺在她面前的難題,縱容已經下定決心找個好人嫁了吧,被尋芳挑起,又有片刻失神。

“你是好姑娘,但是我不是好人,你所看到的我,是在這陽光下的光鮮,那些我說不出口的,連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你想要的,我給不起。”他一字一頓,說的很認真,悵然若失的語氣。

被發好人卡了,小田知道他看懂了自己,未免沒有欣賞的意思。可是他考慮的更多,就像小田說的,他也會自卑,因為說不出口過去,也因為可能無法回應的感情。

人總是趨利避害的,喜歡一個人也需要很大的勇氣。他的話,不僅是表露心跡,也是試探自己。

是把這份好感過渡到男女之情,還是就此罷休,退回到君子之交。

他猶豫了!

所以分手了的男女朋友最後都成了陌生人,他們在一起的結果無法是相怨相殺抑或相愛相親。

這是個問題!

小田知道,在這個時代要再遇見一個如此懂自己的人,幾乎是不可能。

他出身不詳,閱歷豐富,學識淵博,風度翩翩,有一顆強大自持的心,這顆心也很軟,也善良。長的也好看,毀容前是真的很美,那種皮相上的賞心悅目,毀容後,掩蓋在皮相之下的絕佳氣度,顯露出來。他本身的魅力足以打敗那些不足挂齒的缺點。

她甚至都想過了,以她的姿色和出身,左不過是販夫走卒相配,什麽王侯将相,不可能,她也不喜歡。可販夫走卒的出身和閱歷絕定了他們的見識,要包容一個穿越女的奇思妙想,膽大妄為,會可能嗎?

她還是不願意将就,所以可以輕易放棄小和尚,也可以果斷拒絕周扒皮,那是因為他們的條件,還不足以讓她放棄理智。因為不夠喜歡,所以委屈不來自己。

可是面對尋芳呢,原則,是可以不是原則,比如男女大妨,比如年歲差距,又比如流言肆虐。這一切,難道不是她縱容的後果嗎?這就跟一個饑腸辘辘的人面對一盤食物一樣,吃不着,就會念着。

在他面前的小心機,也是他縱容的。他不會不明白,流言蜚語對一個女子的名譽的影響。可是他沒有因為俗世的規矩,可憐抑或同情的原因,說娶她。

他看懂了她,也給了她選擇。

有人說,偉大的愛情總是需要一個人先耍流氓的,他們會相愛嗎,只有老天知道,她可以确定是,放棄這個人,她一定會後悔終身。也許沒有相愛,也能成為好朋友吧。

“你是神嗎?是聖人嗎?”她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笑了笑,“我們都不是聖人,不是神仙。我們不能選擇出生,也不能違抗命運。我們是人,有喜怒哀樂,也會嗔癡怨怒。你害過人嗎,你做過十惡不赦的事嗎?”

這一串诘問,讓尋芳若有所思,他嘴角綻出一朵花,暖暖透心扉,小田看過,慌忙別過臉去,太丢人了,居然被他秒了!

“我做的事,對的起天地良心。”他側着臉,線條分明,美的驚人,如果不去看那可怖的暗色井字的話。

小田點點頭,“沒有做過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讨厭我對不對,也不覺得我難以忍受對不對。就像你說,我是個奇怪的姑娘,你一直能包容我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我也會對你好。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當真讓人吃驚呢!”他彎下腰,靜靜的看着她,“不過放在你身上,一點也不意外!”

混蛋!兩輩子第一次主動表白,你倒是給句話啊!

☆、成親

“我身子不好,許活不過明天!”他掩嘴一笑。仿佛說的是吃飯喝水,而不是生死之事。

小田終于知道他的淡漠從何而來,不是對生命的不屑,而是尊重,像每一個瀕臨死亡的老人一樣,他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活,潇灑,肆意,善良。扪心自問,這樣的氣度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朝生暮死,不過是蜉蝣。誰有知道自己哪一日死呢。”她可是穿越而來,當真不知何時來何時走。

“你想要的感情,我可能給不了你。”他又看了她一眼,輕輕笑道。

拜托!誰愛誰,誰不愛誰,那是月老的事,哪個能保證啊。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人品好,三觀正,這不是戀愛的必要條件,是促進條件。總之不會吃虧。她覺得他們倆互相有點喜歡啊!再努力培養培養!

“賢良淑德,美貌無雙的姑娘你喜歡嗎?”她挑眉,反問。

“嗯”他不明所以,眼裏蓄了一堆小火,慢慢燒了起來。

“詩歌唱和,琴瑟和鳴呢?”她大着膽子走到他跟前,腦袋只及得上他胸膛,瞪回去。

“.....”他沒動彈,耳根發紅。

“主持中饋,交往賓客?”小田索性豁出去了,只差把臉貼到對方胸膛上。

他整張臉都要冒煙了!

叫你調戲我,叫你膽大妄為!啧啧,看來還是現代人彪悍!小田偷笑,我還沒把你怎麽招呢!“怎麽辦!這些我都不會!”她說的理直氣壯,偏臉上還做出懊惱的樣子。

尋芳錯愕!小扇子似的睫毛一閃一閃,半響睜眼,露出一雙琉璃眸子,漂亮的不像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田姑娘,你不叫田小田,叫田螺姑娘罷。”

雖是句玩笑話,亦叫人心驚膽戰!田螺姑娘的故事很簡單,就是白富美田螺妖精被窮□絲撿回家中,待主人出門幹活,這位田螺姑娘為他煮飯洗衣,最後被□絲看中,兩人喜結良緣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在民間還有很多,什麽狐貍精啊,什麽柳樹精啊,總之劇情大同小異,女主角通通不是人。小田在心裏大呼,我不是人,你是神,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姓名不過是稱呼,随你。”她倒是無所謂。

他一反剛才的局促,嘴角抿起,眼睛亮晶晶的,“所以你是來救我的。”

別玩了,被你打敗了!小田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道:“是啊,我是來救你的,你從也的從,不從也的從,不然上天就會有九霄神雷來劈你!你怕不怕!”

“你又不吃人,嗯,明個我讓人去你家提親。”他把她從頭看到腳,微微颌首。

九霄神雷來劈她了!居然答應了!她嘴皮磨破了沒用,居然說田螺姑娘答應了!這這這,也太荒謬了!她吓的哆哆嗦嗦,扯着袖子吼道:“哥,大哥!我不會變田螺!”

尋芳煞有介事的看了看,曲手握拳,輕輕咳了兩聲,怎麽看怎麽想憋笑,“你都來救我了,我還不從,豈不是有違天道!”

天道個狗屁!老子又不修仙!田小田毛了,臉皺成一團,要哭了都,“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兩人已經生了幾個小田螺,小田想起這茬,問他當時為嘛答應了,這厮想了想道,吃慣了山珍海味,想嘗嘗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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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事沒有那麽快!小田回去興奮了一夜,才發覺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沒說,入贅啊!

當她戰戰兢兢的表示,若是入贅不行,也可以讓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姓田。

尋芳渾不在意,道是姓什麽都好!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幾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因為已經下了聘,小田就被牛氏關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繡嫁妝!親事定下來以後,大伯娘和四嬸娘還來鬧了一陣,然後被牛氏的大棒子趕出去了。

有姑爺肯入贅不容易啊!難得還帶了門手藝!牛氏現在是兩眼放光,合不攏嘴!田老爹也沒好到哪裏去,他腰杆直了,走路帶風,說話聲大了,田家能有後了!

為了能早日實現抱孫子的心願,田家二老起早貪黑的準備閨女的成親事宜,院裏裏裏外外刷了一層,屋頂重新撿了瓦,剪窗花,炸麻花。總之忙來忙去,終于到了十月初十的好日子。田奶奶癱在床上掙日子裏,也不指望老人家來。

這天早上,公雞還沒打鳴,小田就被牛氏拉出了被窩,其實她自個興奮過頭,也沒困着。兩輩子頭一回成親!大概是因為不是出嫁去別人家,她沒有絲毫的傷感,有彷徨,有茫然,更多的是高興!

小小的屋裏圍了幾個人,出嫁的谷娘,待出閣的蔥蔥,懵懂的荷香和得意的牛氏。他們幾個七手八腳給她套上新嫁衣,牛氏拿出一根細細的麻繩,先用熱毛巾在她臉上敷了敷,然後跟彈棉花似的,開始拔面上的絨毛了!就跟現代人用脫毛貼撕腿毛一樣,那叫一個痛苦!

小田覺得今天臉上不用上胭脂了,不照鏡子也知道,疼都疼紅了。

給新娘化妝的是柳媒婆,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面粉似的白粉往她臉上撲,白的吓人。銅鏡照人發黃,膚色看不出來,兩坨可笑的胭脂對稱的蓋在顴骨上,嘴巴又大又紅,眉毛道是又粗又長,像掃帚。總之像唱大戲的,結果大夥還紛紛說好看。

也許這個時代的審美觀不一樣,小田只能這麽安慰自己。新娘子胡亂吃了點東西,由牛氏蓋了蓋頭,接着是上花轎!吹吹打打繞着清水鎮走了一圈,她被人扶進了新房!

外面很熱鬧,這時代辦喜事都是在家裏,難得有上酒樓的。在院子裏砌個大泥竈,架起大鐵鍋,豬羊魚雞串起倒挂在竹竿上。待要下鍋了,廚子刀一揮,跟耍雜技似的,肉片往鍋裏飛!鍋碗瓢盆,桌椅家夥,那都是鄉裏鄉親友情贊助,外加送菜的夥計,買菜的師傅也是鄉人出力。

小田悶坐了一會兒,透着喜帕底下,瞧見荷香扭的跟條蟲似的,就知道這家夥饞蟲犯了,便讓先去吃東西。荷香是個吃貨,但是心眼還有,她先去端了碗豬腳湯來,讓新娘子填填胃。

大夥都興油水重,碗裏的油是一層又一層,結起了油疙瘩。她吃不慣這東西,歪在床榻上眯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了紛沓的腳步聲,還有調笑聲。小田打了個激靈,忙端正坐好,撫了撫嫁衣上皺褶,期望這夥人不要鬧的太過份!

“掀蓋頭喽!”不知怪聲怪氣起哄一句!引的滿堂大笑。媒婆說了不少吉祥話,讨得紅包,把紮了紅花的喜稱送到新郎手裏。

“娘子,我掀了。”很溫柔的聲音,聽在她耳裏莫名想哭!

他們第一次相遇,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她被聲音所惑。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緣分應在了這裏。

火紅的蓋頭被撩開,她垂着眼,也不敢擡頭看,只見一群腳擠來擠去,離的最近的那雙腳上的鞋正是出自自己的手,繡的很一般,好歹也能拿出手了。

屋裏靜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要烤熟了啊!她的臉不争氣的紅了!

“陳兄好福氣,新娘貌美如花!家中家財萬貫!恭喜你人財兩得啊!”馬上有人冒酸話了!

擦!賤人就是矯情!有本事你娶一個啊!酸什麽酸!小田在心裏默默紮小人!

“劉兄所言甚是,夫妻之間不分你我,嫂夫人為劉兄付在倚翠樓的夜度之資,着實是舉案齊眉的典範!”尋芳和和氣氣一句話,說的那大漢滿臉通紅。讓懷孕的娘子賣嫁妝去付嫖資,最後害的娘子流産,當真是惡心之極。

尋芳這家夥,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

小田犯愁了,既怕他太聰明,又怕他不聰明!

姓劉的丢了醜,自然沒別人再來丢臉了,啧啧,尋芳比俏娘沒的差。

待人走的光了,小田才擡眼看她,俗氣的大紅袍硬是被他穿出了貴氣,鬓邊的兩朵花,也好看的緊。最難得的是,此人面上漾笑,溫溫柔柔的吹過來,暖的醉人。她看見他潋滟的眼波裏面有兩個呆呆的紅屁股猴!

太醜了!她被自己的吓到了!

“為....你這麽...好看...我就...”她覺得好憋屈!

尋芳伸出竹枝似的手,骨指分明,指甲泛光,像一支漂亮的大鳥,落在她臉上,笑道:“娘子,就這眼睛,我能認出來!”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看我洞房怎麽收拾你!

☆、洞房

尋芳笑眯眯牽了她的手往牆角根去,新房的東西一應俱全,全是上了新漆的好家夥。偌大的黃銅臉盆盛了一盆清水,尋芳從爐子邊兌了熱水,沾了濕紗巾,輕輕柔柔往她臉上擦拭。

小田愣愣站在那裏,一時有些适應不來,明明好像昨個還是朋友,一轉眼就那是如此親密的關系了。同食同寝,親密的不能再親密。她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直覺想推開他。

“別動,馬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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