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謝府與往常無異,氣氛并沒有因為謝明的任命而有多熱烈,只是仆役們的臉色顯然多了幾分雀躍。柏冉與父母一道,先拜見了謝回,而後再向正主道賀。既是道賀,自然免不了賀禮,柏原備下的賀禮是一把削鐵如泥,精鋼打造的利劍,寶劍贈英雄,也是預祝謝明壯志得酬的意思。

這一份賀禮好在這寓意,是柏原精心挑選的。

謝明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過,轉身遞給仆從收起來,豪情萬丈道:“來日前往邊關,就要靠妹夫的這把寶劍助我殺敵了!”

二郎謝導一笑:“你的血性,且留到那時再說罷。”

衆人聞言皆笑。

謝回目光轉向謝氏身邊笑出了兩只玲珑的小酒窩的柏冉,臉色就更為和軟,對謝氏道:“你阿娘等你多時了,帶着阿冉去與她說話吧。”

謝氏便領着柏冉一齊告退,往後院去。

謝回的夫人娘家姓季,也是一個世家,只是年份略短,屬于新興世家。季氏興起于前朝末年,其先祖以忠正直言的士大夫風骨著稱。柏冉覺得這個忠正直言的“忠”是大打了折扣的,不然,季氏怎麽就做了新朝的官呢?咳,當然了,雖說文死谏是文人本分,就是一頭碰死在廟堂上也是應該,但君王昏佞,寒了大片老臣的心,為天下蒼生計,轉頭向推翻暴政的新朝皇帝盡忠也是有的。

柏冉恭恭敬敬的向外祖母季氏請安,季氏每見這聰明伶俐的外孫就滿臉掩不住的笑意,她與謝回有子四人,女兒卻就這麽一個,兒子常在身邊,日日可見,女兒嫁了人就是別人的人了,一年也見不了幾回,自然就牽挂的最多了,連帶着柏冉這唯一的外孫也疼愛的更多。

謝氏招招手,讓柏冉在她身邊的坐榻上坐下,仔細打量了她許久,才點點頭道:“阿冉又長大了。”

謝氏道:“她身量竄得極快,春天做的衣裳,過了個夏就穿不上了。”

“他這個年紀,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你看重他讀書,也要時時留心他的衣食,聽聽他日常都做的什麽,見了什麽。”季氏是知道臨淄侯對這嫡孫寄予了多大期望的,小小的人兒,早早的就在教他識字念書了。這樣也好,長子嫡孫,還是自小便立起來的好。季氏不忘提醒女兒除了關心外孫的學習成績,還要關心他的身心健康,不要有什麽心理扭曲而長歪了。

柏冉安靜地坐在一旁,聞言望向她的母親。

謝氏是個極有耐心的母親,柏冉于這點感觸很深,她常不茍言笑,但偶爾微展笑顏,便使人如沐春風,她言語不多,但一舉一動都是溫柔的關心,她的衣食住行看似全是仆從打理,實則每一樣都是謝氏親自過目了的。她還博學多識,一有能教育的機會,也不會錯過,就如在車上給她講解武官官階那樣,深入淺出的在日常中把知識傳輸給她。

謝氏目光溫暖的回望柏冉一眼,回季氏的話道:“我省得,聽我家郎君說,大人公(公公)明年就要給阿冉延師,正式開蒙。”

季氏點了點頭:“你家孩子素來就是一滿四歲就正式讀書的。可知道是哪個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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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知,大人公自張羅着。”謝氏道。不管是哪個,首要的定是學識淵博,人品貴重。她估計臨淄侯的意思,師傅是為專門教柏冉禮、樂、射、禦、書、數這君子六藝,至于讀史之類可明心性的,則由臨淄侯與柏原親自擔任師傅的角色。臨淄侯對阿冉,實在用心至極。

季氏聽罷,很是了然道:“你阿家(婆婆)過世早,你家大人公一直沒續弦,府裏府外都他一人操持,打理得紋絲不亂,次序井然,這就是本事了。他做事,從來是務求最好的,你盡可放心。”接着,十分憐惜的對柏冉道:“六郎他們都在花園裏,你也去與他們玩耍吧。”這裏的六郎指的是柏冉舅舅的兒子,六郎之前的孩子都已大了,不适合和他們玩耍。

柏冉知道她過了明年三月的生日就要跟着師傅念書的事,但這對她來說也沒什麽為難的,畢竟,穿來的在一定程度上是開了挂的,她早慧的名聲早就傳遍全帝都了。

不過,這是明年的事兒,現在能去玩,她當然是不會拒絕的,重活一次要好好珍惜一點一滴,尤其是明快歡脫的童年啊。

秋季的花園略有蕭條之景。幾個小屁孩擠在亭子裏,圍着一個玉石所制的九連環,一見柏冉過來,二舅舅的小女兒七娘先高興的喊她:“阿冉來啦。”

聽她話音中的驚喜,可見阿冉在這裏是非常受歡迎的。

他們家堂兄弟、堂姐妹用的是男女一起的大排行。接着三舅舅的大兒子六郎便領着幾個孩子一起起身,迎了迎柏冉,雙方行了揖禮,七娘就拉着柏冉的袖子道:“讓阿冉來解,他肯定會。”

六郎點點頭以示贊同。九連環在八郎手裏,他比柏冉小,身量也矮一些,擡手把九連環給了柏冉。三人一起聚精會神的盯着柏冉。

柏冉也不推卻,這玩意兒,一年前就被謝氏當做智力開發玩具拿來讓她玩過了。三下五除二間,就解了開來。七娘和八郎驚嘆:“阿冉好厲害。”

柏冉毫不謙虛,得意揚眉道:“這個不難,我之前拆過的。”再接受了一輪來自小蘿莉和小正太的崇拜眼神,接着又板起臉來鼓勵:“熟能生巧,你們常拿在手中玩,也可如我這般。”

七娘與八郎十分信服的點頭。唯有比他們都大上兩歲的六郎在一旁看着柏表弟先是揚着兩條長長的眉毛,大眼睛中閃滿得意,而後又将一張嫩嫩的小臉裝作大人板臉的反差萌,掩嘴直笑。

四個人湊一塊兒,直到留過了晚飯,柏冉才随父母回府。

果如謝氏所言,謝明調任左衛将軍後并沒能立即上陣,而是令其在趙将軍手下先學點軍務。接到這道委任狀時已是九月末,謝明立刻起身趕往邊疆,等他傳回平安信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

那時候鵝毛大雪已覆蓋了整片大地,臨淄侯上表請立世孫的奏章也批了下來,按例,接到诏書三日後就要帶世孫一同入宮謝恩。

這本是慣例,用來顯示皇帝隆恩的,但是皇帝大多會免了不見,朝廷內外世爵不少,許多都已沒落了,沒有浪費時間見沒能力為社會奉獻的人的道理,皇帝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但如此難免顯得功利,且有薄待功臣後人的嫌疑,于是到了後面,漸漸的,便成了不論是哪家的,都在诏書末綴上一句,免了入宮謝恩。

可這回不知怎麽的,诏書上卻沒有這一句,臨淄侯看看外頭冰結三尺,鵝雪紛飛,再見孫子年幼的小身板,他擡手捋了捋半白的胡須,覺得是不是最近太太平皇帝閑的沒事幹就瞎折騰了?

使天子惶惶無事,是他做宰相的過失。臨淄侯暗暗自省,他那還有一份涼州雪崩的奏報,明天就呈上去!

第二日皇帝果讓涼州雪崩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但他還沒忘記柏冉,百忙之中還提醒臨淄侯帶世孫來見。

臨淄侯頗為驚奇。

柏冉也覺得很奇怪,她好像沒什麽地方特殊到要皇帝陛下親自接見吧。不管怎麽說,皇帝要見,柏冉少不得要去這一趟,她倒不怕有什麽壞事,她大父是宰相,只要不是抄家滅門,朝廷上下沒有比臨淄侯消息更靈通的了,既然不是壞事,就沒什麽不能放心的了。

入宮當日,謝氏将柏冉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并囑咐她:“若不知話說出去是否妥當,寧可什麽也不說,記着了麽?”

柏冉認認真真地應下了。

大紹朝的皇宮比起前世見過的紫禁城,更為肅穆,也更奢靡,整體建築的地基也更高,這就顯得十分壯麗宏偉。

皇帝是在昭陽宮見的柏冉。這年頭不興動不動就跪,這樣私底下的接見,只要躬身作揖就行。

皇帝是個中年人,年紀不大卻已顯老态,眉心有一道道深刻的思痕,顯是日常思慮太過的結果,他性仁弱,年輕時還好,有姜太後為他分擔一二,他又沒什麽非要與人争執的事,近兩年卻越發難過起來——皇後生的是女兒,且從那以後,後宮沒再聞過其他嬰兒的啼聲。從年初開始,一些大臣就屢屢建言,請準趙王回京,以固國本。國本一詞指的往往是儲君。趙王一系終于耐不住了。

他看了看柏冉,笑道:“這就是柏大郎?”柏冉心中默默的劃過三道黑線,每次聽到這麽個稱呼,她都很感激她這一世不姓武。

“不錯,不錯。”皇帝顯得很高興:“你與襄城只隔一年,還是同一日生辰。皇後常提起這事,既來了,便去見見罷。”

柏冉聞言立刻就真相了,原來要見她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後。她轉頭看向臨淄侯,見臨淄侯目光凝邃,微微的點了下頭,才又一躬身,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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