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睡衣

F大的學生一直流傳着對于學校的一句調侃,那就是“校風很大”。地處東部沿海,又因為校園主幹道東西貫通,每年臺風天不刮折幾十把學生的傘,這個夏天就不算過去。

會議結束,學生形成一股人流魚貫鑽進電梯,雷聲,風聲,雨聲,樹木搖擺的聲音在高樓上回響。

張雅文沒有擠上前一部電梯,她站在電梯口等待,歪頭看了一眼窗外。

黑雲壓城,尤其和此刻明亮光潔的室內對比,更顯壓抑可怕。

以前的同學拉了她一把,說:“現在估計沒有幾個師傅願意接單了,地鐵都有可能停運,再說,去地鐵那一段路就夠你受的,要不,你來宿舍和我一起住?”

張雅文思考了片刻,還是拒絕了好友的善意:“你們博士的房間一個人住都嫌擠,再加一個我,你還睡不睡了,再說,你不是還要回去趕論文。”

“那你怎麽辦?”

“我……看看附近有沒有賓館吧,實在不行就定一個。”張雅文胡亂地答應着,其實心裏完全沒有任何主意,随手打開手機浏覽了幾個附近的賓館。

但大多無房了。

電梯往下來到一樓,剛走出電梯,一股滿含着水汽的風就從門外吹來。

玻璃門窗被風刮得發出悶悶的轟鳴聲。

張雅文穿着一個短袖的連衣裙,冷風吹過,身上泛起畏寒的雞皮。

這個臺風來得突然,早上天氣預報只是說會有降雨,沒想到晚上升級為臺風。她望着自己帶着碎花的黃色小傘,頓時喪失了走進雨中的勇氣。

門外,主教學樓前墨黑色的石楠樹碩大而□□,碧綠的厚實葉片被雨水打濕,在黑夜中閃動着若有似無的光。

張雅文将熱心的同學勸走,不忍心因為自己而耽誤她回去趕她的論文。

不知道怎麽她突然想起畢業那年堅持放棄讀博,把老師氣個半死,她以前只是單純覺得讀博不适合自己,畢竟自己沒有做學術的天賦也沒有超越常人的毅力,所以灰頭土臉地殺進了職場。

但是沒想到,職場……也好像不太适合自己。

臺風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而停在樓邊等雨的人卻在慢慢減少。

張雅文擅長發呆,但是的确不擅長解決問題。

她望着天,絕望地想,應該天無絕人之路。

如果真絕,那……那就……

她的腦子在艱難地探索和編織“那就”之後的語言,結果出來之前,她眼底多了一雙杏色的幹燥的帆布鞋。

淺藍色的水洗牛仔褲,再往上是寬松的純棉黑色襯衫,然後就是葉栖栖無波無瀾的一張臉,平靜如同靜止的山間湖面,寧靜悠遠,從容自得。

和臺風天相映襯成趣!

張雅文挺直身體,轉頭看了看四周:“你一個人來得?還不回去嗎?”

葉栖栖單肩背包,另一只手握着手機,聲音沉穩清澈:“我忘記帶傘了。”

一般人說起這樣的話,大都會帶着點懊惱和後悔,但是葉栖栖卻完全沒有,似乎在一個惡劣的天氣裏沒有帶傘是一件十分自然妥帖的事情。

“啊?那你該怎麽辦?”張雅文居然有幸遇到一個比自己還倒黴的人,頓時動了點恻隐之心。

葉栖栖目光停在張雅文這把裝飾性極強實用性很弱的黃色碎花小傘上面。

“你不是有一把?”

張雅文更加不解:“啊???”

明明是在用着純正的中文普通話,為什麽意思那麽難以揣摩,張雅文覺得自己的語文理解能力存在障礙。

“要不,麻煩學姐用這把傘送我回宿舍?”

好了,張雅文的理解能力頃刻間土崩瓦解。

“我送你?用這把傘?”為了讓葉栖栖可以理解自己的用意,張雅文特意把這把花裏胡哨的小傘給撐開來,“你看看它!”

看看它多麽無用!多麽值得人厭棄!

葉栖栖自己也很無語:“你當時為什麽要買?”

“買的時候也沒想到着它的傘生會遭遇臺風呀。”張雅文深深嘆氣,現在她學到一招,只要她認錯快,葉栖栖就沒有辦法對她露出責怪的眼神。

你好意思對一個自覺認錯的好孩子疾言厲色嘛!肯定不會!

葉栖栖瞟了眼外面的風雨:“現在風力稍微降下來,趁這個時間,師姐,你送我回去吧,你對研究生宿舍怎麽走應該很熟悉。”

張雅文覺得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且有點強人所難,她皺着臉說:“可是……可是……”

可是……我自己都自身難保呀。後面的話咽到了肚子裏。

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呢,而且宿舍樓在北面深處,到時候我再出學校就要走更遠的路。

張雅文有點不高興了。

葉栖栖垂下眼皮,說:“我一個人沒有傘,冒着雨,回宿舍,應該第二天會感冒吧。”

張雅文:……

然後她還腦補了葉栖栖被雨淋濕的可憐模樣,“爛好人”以及“不懂得拒絕”這兩個強屬性同時在張雅文身上發揮作用。

最終,張雅文舉起了那把顫巍巍的小傘,然後将葉栖栖拉進了自己的懷裏,雖然對方比自己要高一些。

被拉進懷裏的那一刻,葉栖栖的黑色發尾劃過一個弧度,輕輕打在她的下巴上,心裏的一根弦也像是被有人扯住了一般,她僵硬着身體,感受着胸腔裏溫暖而有力的心跳。

淡淡的水果清香混合着夏日暴雨濃烈的草木香同時湧進她的身體。

雨水稍弱,但是依然将兩個人的手臂大腿打濕。

葉栖栖擡頭看了眼頭頂上那把頗為諷刺的小傘,然後瞥眼看了看努力将傘往自己這邊靠的張雅文。

她将夾在兩個人身體中間的手臂抽出來,用力攔住張雅文的腰,拉近自己,同時不動聲色将雨傘傾斜過去。

雨水兇猛地湧向她的脖頸以及手臂,鞋子被完全打濕,水泥地上雨水彙成淺淺的溪流,水有越漲越高的趨勢。

黑色的夜,暖黃的路燈,被壓彎的樹。

流水聲以及對方淺淺的呼吸聲。

兩個人一路無言,相互扶持着走到了學生宿舍門前,葉栖栖按了按張雅文的腰肢,說:“你來開門,我來收傘。”

一串冰涼觸感的鑰匙被塞進張雅文的手心。

她十分乖覺地點點頭,然後按照她的話做了,她曾經在這裏住過三年,自然十分熟悉,門打開,葉栖栖收好傘,空出的手拉住她,往樓道裏走。

聲控燈亮起,黑暗的樓道也亮起來,樓梯上挂着水跡,但是已經将風雨阻隔在了外面。

這裏安全而溫暖。

張雅文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臂,葉栖栖的手心濕潤卻很暖和,她問:“啊???”

她想說,把你送到了,我就該走了。

葉栖栖後退幾步,退到張雅文前面兩級臺階上,低頭俯視着她,說:“你是不是想說,把我送到,你就可以走了?”

理智告訴張雅文,是的,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但是本能中她有點畏懼葉栖栖此刻的眼神,如果自己說是,她應該會生氣吧。

她如果生氣了該怎麽辦?

可是她為什麽要生氣呢?

張雅文又開始日常的糾結選擇。

葉栖栖握緊了張雅文的手,将她拉上兩級臺階,和自己站在一起,然後順着她的光滑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膀:“都濕了。”

然後手臂繞到後背爬上張雅文的蝴蝶骨,将她又拉進一些,湊近張雅文的耳朵,說:“都濕了,先洗個澡,換個衣服,再回去?”

葉栖栖聲音很淺很低,後面三個字帶着祈求。

聲控燈暗了又亮。

葉栖栖的眼珠很黑,睫毛被打濕,粘在一起,細長的眉眼裏總是淡漠的,此刻卻好像藏着一束光,桀骜不馴的人卻總喜歡在自己面前顯得有些卑微。

張雅文有點招架不住,猶疑之間,已經被葉栖栖拉了上去。

一層又一層的燈亮起來又逐一暗下去。

空蕩的樓梯間只有兩個人上樓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張雅文身上半濕,心裏卻有一股熱流慢慢湧上來。

葉栖栖的背影瘦削修長,黑色的襯衫貼在腰上,有時候因為走路的動作而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來,印象裏她似乎從來不穿裙子,一直都是一些純色的襯衫。

握住自己的手也幹幹淨淨,指甲修剪得圓潤,泛着點淺粉色,也從不和自己一樣塗各種顏色的指甲油。

是一個有些奇怪卻又讓人讨厭不起來的女孩。

後面進了房間,張雅文就像一個喪失行動能力的布偶娃娃被葉栖栖領到她的卧室,被安置在書桌邊上的椅子上,然後腦袋上被搭上一大塊溫暖又幹燥的毛巾。

“這是新的,洗過,沒有用過。”

然後葉栖栖将她簡單擦幹了一遍,從上到下,先是濕發,然後是脖子,然後是手臂,身體。

經過領口的時候,葉栖栖手臂頓了一會,眼神昏暗。

過程中,張雅文曾多次表示,我自己完全可以,但是當她看見葉栖栖半蹲下來擦拭自己的小腿的時候,話又被咽了一下。

葉栖栖身上的水痕蓄積滴到地板上,但她卻認認真真在為自己做這些事情。

她有些磨腳的涼鞋被葉栖栖換成了一雙拖鞋。

“沒有新的,這是我平時穿的,将就一下。”

她剛想說明明是我來打擾你,但是根本沒有留給她說話的時間

然後她被推着進了浴室。

還是張雅文熟悉的構造。

葉栖栖将自己的校園卡塞到她手心裏:“先進去,有事情記得喊我。”

溫暖的水流出來,小小的淋浴間升騰起一股熱氣,煙霧将張雅文整個人淹沒。

另一邊的房間裏,葉栖栖一邊用剛才給張雅文擦身體的毛巾繼續擦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打開自己的衣櫥,仔細打量。

黑色的睡衣?她應該不會喜歡。

純白睡衣?她會喜歡嗎?

……

然後她看見一條淺藍色的細肩帶裙子,純棉,點綴着小碎花。

應該會喜歡這樣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慢慢露出狼尾巴的栖妹!

怎麽辦,好危險呀!

下一章争取更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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