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暴雨
一大早,張雅文出門上班,準備鎖門的時候,看到樓道外的天陰沉着,猶疑着要不要拿把傘,半只腳都快要進門的時候,還是一甩頭走了。
在心裏對自己說,雨應該下不下來吧。
她再一次踩着點打卡上班,一邊的老同事吹着茶杯上的浮沫,打趣她:“小姑娘又睡過頭了,也不能天天這樣,早起幾分鐘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張雅文讷讷地點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喘氣,老舊電腦還沒有開機成功,她就被領導叫進了辦公室。
還是被書堆得無法下腳,她低着頭,垂着臉,心裏思索着因為什麽事情被叫進來。
總歸不是好事。
“你手上的書進展怎麽樣了?”主任雙手交叉放在桌案上,氣定神閑。
張雅文不自然地調整了坐姿,抿唇思考怎麽說才可以幸免于難:“按照流程繼續往後做着。”
似是而非的回答。
不知能不能蒙混過關。
主任倒也并不是十分在意,話鋒一轉,說:“今年夏天的書展和文學周快要開始了,文學周的事情主要分到了我們這裏,後來開會決定,人手緊張,思來想去,就讓你負責了,也是大家對你的信任。”
鬼的信任,還不是沒有人願意接。
張雅文按壓住心裏的怒火,身體前傾,努力讓語氣平靜,說:“可是我的書稿弄到一半放在這裏,怎麽辦?”
到後面不能按時出稿這個鍋誰來背呢?
“事情要分清主次和輕重,文學周迫在眉睫,書稿嘛,就往後放一放。而且,不讓你負責文學周,書稿就可以按時完工?”
那也是不能。
張雅文垂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着,目光落在桌子一角的盆栽上,輕嘆一口氣,說“那好吧。”
中午,張雅文和幾個同事去小食堂吃飯,慣例的兩葷一素,一碗湯,一個水果,一盒酸奶。
她吃飯比較快,盤子推開,将吸管插進酸奶盒裏,酸甜的奶味可以沖淡嘴裏的油膩,偶爾插幾句同事的八卦。
對門雜志社的幾個同事正好過來吃飯,李藍端着一份飯坐到了張雅文的對面,然後從斜挎包裏拿出一個大紅色的小方包放到了張雅文的面前。
上面的一對穿着喜福的卡通人物非常醒目。
張雅文用力吸了一口底部的酸奶,然後眨着眼睛看了一眼李藍,回想起似乎剛才她們聊八卦的時候還聊到了這件事,李藍嫁人了,據說對方條件還不錯。
她和李藍同一年從F大畢業,同一年進入出版社,後來李藍內部分配去了更加輕松的雜志社。
張雅文大方露出笑容,說:“恭喜呀,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也沒什麽值得恭喜的,不是我老公和他爸媽着急把我娶回去,也不會這麽早就領證。”李藍捏着一雙筷子在幾塊油煎帶魚裏撥來撥去。
張雅文真心覺得,兩個人同學三年同事一年,還沒有能夠成為朋友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肯定不在自己身上。
但是,誰讓她是一個爛好人呢。
她眉眼動了動,搜腸刮肚,該如何把這個尴尬的對話禮貌的結束掉呢?
“你那麽優秀,你老公不買個湯臣一品瑪莎拉蒂都不好意思和你提結婚的事情,以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參觀參觀,也讓我見見世面。”張雅文說得繪聲繪色。
李藍轉而戳菠菜的手頓住,一只手捂住嘴巴輕咳了一下,說:“倒也沒有買那些暴發戶喜歡的房子。”
“那一定是附近的老洋房吧,超級有品味有格調的。我之前做過一期風情街的項目,對這附近的洋房了解一些,你們是買在哪裏?”
剛喝了一口湯的李藍被汁水嗆住喉嚨,止不住的咳嗽。張雅文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遞過去,說:“慢點喝,慢點喝,都是快要結婚的人,怎麽還毛手毛腳呢。”
李藍沒有接紙巾,從包裏拿了自己準備的,帶着點張雅文并不喜歡的香氛味。
她沒有再維系自己假意的笑,冷冷地說:“文文,你說當年導師那麽喜歡你,想讓你讀他的博士,說我們這一屆的學生裏屬你最有做學術的潛質,可你偏偏就是不答應,為了一個什麽破情懷來出版社。你說你,到底是聰明呢?還是不聰明呢?”
張雅文是一個凡事都要問一個“為什麽”的性子。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甚至還有點不着調,但對很多事都很強的原則性。和她一屆後來繼續往後讀的人,真心熱愛學術的人沒有幾個,大多不過是為了一個學歷,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罷了。
可是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沒有辦法做違背自己內心心意的事情。何必痛苦折磨自己呢。
但是她的行為在很多人看來的确是一個傻得冒泡的決定。
李藍将筷子放在塑料盤子上,她耿耿于懷的是當年自己為了那個直升的名額努力了那麽久,做了那麽多準備,但導師卻考慮都沒有考慮就拒絕了她。自己苦苦追求的,就被張雅文輕輕松松地丢在一邊。
還那麽正義凜然,襯托的自己像是一個小醜。就的确挺讓人讨厭的。
人生有很多個轉折點。學業是,工作是,結婚更是,尤其是對于一個女孩子而言。
李藍放下手中的紙巾,優越感重新湧上心頭,臉上再次帶上了得體的笑容。
她的老公的确不算是多優秀,但是比起現在依然單身的張雅文,她也算是安全着落了。
再優秀的女孩子過了年紀,也不過是農貿市場上傍晚枯萎的菜葉,等待它的命運不過是被低價賣出去。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世俗。而她最厭惡的就是張雅文所謂的“意義”和“情懷”。
最後李藍走了,張雅文還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很挺傻的。回去的路上一個同事和她落在人群後面,輕聲問她。
“文文啊,剛李藍是不是在笑話你沒人要呀。”同事是一個中年阿姨,業務能力很一般,但是人情世故非常精通。
張雅文頭皮發麻,說:“很明顯對不對。”
阿姨點頭:“反正我們都看出來了。”然後接着發揮自己的人道主義精神,提醒道:“你也要抓抓緊了,小姑年長得那麽标致,學歷還高,好找的呀。我有一個侄子,人老好了……”
張雅文:……
人生處處是陷阱!
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果然下起了雨。陰沉的黑雲中翻滾了幾聲驚雷,霎時間,雨水傾盆而下,嘩嘩砸在地面上,原本還晴朗的天黯淡如同黑夜。
張雅文将緊閉的玻璃窗上的百葉窗拉開,面如死灰地看着窗外的天。
還是中午的那個阿姨舉着刷好的茶杯從她邊上經過,說:“一看就沒帶傘。”
還真是精準打擊。
“不是我說,李藍這個小姑娘是不太讨人喜歡,但是對局勢也看得清楚,該結婚就結婚,等會也會有人接送,你說說你,等會怎麽回去?”
張雅文眼神茫然,緊抿着唇,在心裏思索,誰能來接自己?
許聲聲?肯定是在和男朋友膩歪呢,哪有心思管自己。
可是除了她,好像也沒有誰了。
她轉過身來,垮這一張臉,老實交代:“我等雨停吧,就當是加會班了。”
單身狗人設既然穩了,敬業人設也不能倒!
一個多小時後,雨漸漸有了變小的趨勢,淅淅瀝瀝的,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整個辦公室裏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實在是沒有意思,她拎着包,裹緊常年放在單位的外套下了樓。
門前的雨水砸在地面上,濺出幾朵透明的雨花,青石板上積水清澈透明,倒映着破舊的大樓。
張雅文将包緊緊抱在胸前,估算着頂着包飛奔回家的可能性。她往四周張望着,忽然看到空蕩蕩的庭院裏走進來一個人,舉着一柄黑色的傘。
瘦高的個子,黑色牛仔褲襯托得腿型筆直修長,白襯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白色顯舊的運動鞋踩在積水的石板上班。
人走近,傘向上,露出傘下的人來。
額前的頭發細碎,沾點水漬,微微遮住了眼睛,半張臉背着光,看不分明,眼睛細長鋒利。
張雅文抱着包的力度更緊了一些,目光落在葉栖栖快走過來的身形上,僵在原地。
葉栖栖收起傘,走進門前的過道上,和張雅文并肩而立,傘的防水面上大顆粒的雨珠順勢滾下,不一會,地面就積了一灘水。
她額前的頭發濕了,張雅文從包裏拿出紙巾,踮起腳,給她擦。
葉栖栖瞥了她一眼,嘴角微上揚,但是嘴裏的話卻并不好聽。
“又沒有帶傘。”是陳述句。
張雅文擦了一半的手用力怼了一下葉栖栖的頭,狠狠瞪了她一眼:“老實點,再敢對師姐出言不遜,我就……就……”
“就怎麽樣?”葉栖栖邊說話,邊自然地伸手滑到張雅文的腰側,微微用力,将人往裏面拉進來一些,避免屋檐下的水濺到她身上。
“你怎麽來了?”張雅文垂着眼睛,淡淡地問她。
葉栖栖低頭看了她一眼,細長的眼睫毛上下翻動,沉聲說:“學校讓我們來暑假實習單位蓋章,算學分的。”
“今天???”張雅文看了眼陰沉的天。
葉栖栖不鹹不淡地回了句:“這天挺好的。”
将睜眼瞎演繹得活靈活現!
作者有話要說:
文文:單身還不是沒人要嘛……
栖栖:我是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