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熟悉的灼熱痛感,仿佛回到幾百年前,原本嵌着龍鱗的地方已經變成凹凸不平的血肉,龍角被齊根鋸斷,白虎将軍有名的白刃斬在五爪之上。那把鈍刀什麽都斬不斷,只會讓傷口一點點糜爛,這種痛楚比得上任何酷刑。
行刑後戚抗道被放逐到天庭中偏僻的寒水蓮潭。
蓮潭即使是天庭掌管冬寒的神仙都很少來的地方,這裏的水連極北之地的冰山都無法與之比拟,戚抗道被放逐到這裏,跟判了死刑差不多。
死刑算什麽,到了今時今日,戚抗道反而希望早點魂飛魄散,免得受這些侮辱。
蓋頭上的蓮葉突然被掀了開來,日神的光線灑落在頭上,戚抗道下意識的想躲,但是他已經沒有腳,只能一點點地挪動。
「哈,真的在這裏!」
頭頂傳來驚奇的聲音,這太奇怪了。
戚抗道現在生不如死,如果是遇到驚吓或者嘲笑還合理一些,有誰會看到他感到驚喜?
嘴巴被強行掰開,塞進了一堆藥丸,戚抗道想掙紮,但是他太痛了,只能任那人動作。
是什麽?毒藥嗎?那更好……
吞下藥丸後,戚抗道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腹部往身體四處散開,他疑惑但立刻就明白,這人是來救自己的。
這人不要命了嗎?如此的處罰,誰都明白,天帝要的是他求死也不能,這人居然敢為他療傷!
是誰……同族嗎?不,他的身上沒有水的味道,是更溫暖的……拼勁了全部的力氣戚抗道才撐開沉重的眼皮,長時間沒有視物的眼神無法适應日神的光線,只能看出那人的輪廓。
漸漸地,那人的五官清晰起來,平淡的相貌和……一臉燦爛的微笑。
戚鳳默!
戚抗道一怔,随後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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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夢。
這是三百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那時候他還是閑散的星宿神官,總是異想天開,幻想飼養神獸為伴。
龍族雖然力量逐減,那也是上古就存在的神獸,怎麽可能被他一個小小的星宿之仙飼養。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戚抗道的身上,盡管戚抗道已經算不上是「龍」。
最後,還是因為擅自救治戚抗道,他被貶入凡間,受永世輪回之苦。
戚抗道則為了追着他下凡堕入妖道,尋找他的每一世。
◇◇◇◇◇
「蛇兒……」
戚抗道差一點就被這聲稱呼吓醒,此時的他還在蓮葉下面,對着他微笑的人臉孔漸漸模糊,扭曲,然後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
「蛇兒,你知道天命嗎?」
——戚抗道的呼吸一窒,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熟悉的感覺讓戚抗道恢複了呼吸,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燙得厲害。
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将他圈在懷裏,戚抗道轉過頭,明明沒有任何光,眼前的人卻清晰的映入他的眼簾。
玄夜的嘴角是滿足的笑,昨天是他三個月裏最為滿足的一夜,現在的心情自然好得很。
「怎麽,有話要對我說?」
戚抗道猶豫起來,他想問玄夜,三個月前,戚鳳默失蹤之後,自己想和往常一樣借用玄夜的力量找尋下落時,他為何會說那句話——你知道天命嗎?
戚抗道問玄夜說這話是什麽用意,他沒有回答,甚至也消失不見,直到在戚抗道找到戚鳳默的昨夜才重新出現。
戚抗道不明白,自己與戚鳳默分別的這三個月,難道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玄夜看着戚抗道猶豫不決的模樣,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吻。戚抗道立刻将玄夜推開,坐了起來。
玄夜輕笑出聲,揚手随意的一揮,将包裹他們的黑暗像被抹布擦掉一樣消失不見。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戚抗道站起身,将自己紫色的長發随意綁起來,當他綁完之後那頭妖豔的紫發已經變成墨黑色。
戚抗道再一轉身,白皙的裸體立刻多了一身紫色的衣物。準備妥當之後戚抗道才注意到玄夜還躺在地上一條詭異的黑毯上,玩味地看着他。
「哼!」戚抗道一甩衣袖,頓時化作一道紫煙,不見蹤影。
在白日行飛空之術是很危險的,一般能使這種法術的妖物會成為仙家的獵物,所以他們只敢在夜間使用,不過現在情況比較特殊。
龍傲天已經承諾戚鳳默今日可以啓程回七罪教的總壇,戚抗道可不想被他們抛下。
沒過多久戚抗道就出現在盤龍山附近,撤下了法術落在地面上。盤龍山有龍氣籠罩,與戚抗道體內的氣産生共鳴,可他已經染上妖的血腥與臭味,這種污穢的氣在盤龍山純淨的龍氣包裹中使用,讓戚抗道非常不舒服。
如戚抗道所料,龍傲天一行已經來到山腳。
龍傲天的人還是他帶來的都是武功高強的能手,就算衣服摩擦都與普通人不同,戚鳳默的聲音就顯得格外不同,戚抗道可以輕易的分辨出來。
所以,即使隔着老遠,戚抗道也能清晰分辨戚鳳默說他壞話的聲音,盡管偷偷摸摸的放輕了音量,話裏的顫音還暴露了對戚抗道的恐懼。
這讓戚抗道感覺通體舒暢,快樂的像有只小鳥在他心裏唱歌。
他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在出現的一瞬間,龍傲天一行除了龍傲天本人之外都是一愣,然後戒備起來。
戚抗道冷笑,區區凡人,還想察覺他的氣息。
「小六。」
戚鳳默背對着戚抗道,聽到他突然而降旳聲音,第一個反應不是轉過身,而是全身僵住。
戚抗道樂,他對戚鳳默強烈意識到他的存在這件事,歸類成享受。
一直面無表情的龍傲天突然伸手将戚鳳默圈住,他這樣的舉動打斷了戚抗道的樂趣,尤其在看到戚鳳默在龍傲天的懷裏漸漸放松的時候,心情轉向惡劣。
戚鳳默終于轉過身,低頭看着地面,小聲叫了一聲,「二哥……」
戚抗道臉上還帶着笑,可是眼底已經沒有了笑意,周身散發着肅殺灰暗之氣。
三百年前,在戚鳳默提供聖藥的調養之下,戚抗道力量的源頭已經完全改變,只要在異于常溫的寒水中泡一會,輕傷基本可以完全複原。
昨天龍傲天身上龍使咬傷戚抗道,它獠牙上的并不是毒,是龍氣混雜着凡人的精氣,這種不純的氣借着傷口注入到仙或者妖的身體裏,會有着不同程度的傷害。
經過昨天在天池寒水中浸泡,戚抗道已經完全清除掉龍使不純的氣,而且玄夜雖折騰了他一個晚上,但是以妖之靈得到上位大神的精血,現在戚抗道身上不僅不見傷痕,戰力也比昨天強了一個檔次。
也就是說,昨天戚抗道雖然輸給了龍傲天,現在卻不見得。
就在戚抗道正憤憤的考慮,要不要在這裏給龍傲天一個教訓時——
「咦?」戚鳳默突然出聲,目光落在戚抗道身後不遠處。
戚抗道回過神,立刻有着很深沉的仙氣靠近,他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是誰。
玄夜頂着那張能騙過所有人的無害表情出現在戚抗道的身後,對看他看呆的戚鳳默一笑。
戚鳳默還在發呆,突然被龍傲天橫抱起,不容分說地走向屬于他們的馬車。
玄夜走向戚抗道,僅有一步距離的時候,戚抗道突然轉身,不客氣的拽住了玄夜墨色長袍的衣襟。
「你搞什麽!」玄夜從來沒有在戚鳳默面前現身,不要說戚鳳默,除了戚抗道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玄夜的存在。可是現在又算什麽,一句話不說,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玄夜比戚抗道還要高出一個頭,這樣魁梧的身材,卻是一副無害又無辜的表情,居然奇怪的和諧。
每當玄夜用這樣表情的時候,戚抗道脾氣總是很難發出來。
只是這一次,玄夜的表情裏似乎多了一層意思,光華內斂,深深地望着戚抗道。
就像被蠍子尾巴蟄了一下,抓着玄夜的手不自覺的松開,戚抗道還下意識的後退半步。
玄夜沒有動,對戚抗道苦澀的微微一笑。
「你到底在想什麽,以前也沒說過,為什麽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戚抗道說着,奇怪的有些慌,玄夜的行為太反常了。
戚抗道以妖道堕入凡間時,玄夜幫他尋找戚鳳默的轉世,還幫他附在瀕死的「戚抗道」身上。
之後過了二十年,玄夜總是隐藏在暗處,除了戚抗道沒有其他人知道。
并不是戚抗道喜歡這樣,他沒有要求,玄夜也沒有說這樣不好。
雙方都默認的狀态,沒有預兆的打破,戚抗道有一種很不舒服的預感。
玄夜別有深意的看着戚抗道,除了做那種事的時候,他總會用要把戚抗道溺斃的溫柔目光看着戚抗道。
「你倒是說話!」
「我在想怎麽和你說……」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有什麽說什麽啊!戚抗道對自己的欲求總是很坦率,這一點與妖怪的特點蠻合,他無法理解玄夜為難的處境。
玄夜擡起了手,戚抗道不滿的将他的手打開,玄夜再一次伸手,戚抗道皺眉閃開,玄夜執着的不肯放棄,最後戚抗道才不甘願的任玄夜摸上了前不久才整理好的長發。
這一幕被戚鳳默從馬車的小窗看到,「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那個二哥,那個誰也不放在眼裏,看不順眼就會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變态二哥!在七罪教的總部的惡城紅雪,聽到戚抗道的大名,武林上響當當的惡人都吓得噤聲的二哥!
現在,正被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摸……摸頭發!
戚鳳默難得壯着膽子偷窺,可被冷落在一邊的龍傲天不高興了。
龍傲天湊到戚鳳默旁邊,順着馬車的小窗往外看了兩眼,完全不能理解有什麽好看的,捂上戚鳳默的眼睛。
戚鳳默急忙推龍傲天,他的力氣哪能撼動龍傲天一下下,急得他不行,現在這種畫面看一眼少一眼啊!
「讓我看!」說完下巴被龍傲天鉗住,強迫戚鳳默的臉轉向他,「你幹嘛……」
「看我。」
戚鳳默愣了一下,接着紅色一點點的從臉頰中透出來,到後來整個人都紅得不行。
龍傲天眉頭微微一動,用自己的額頭貼着戚鳳默的,「病?」
戚鳳默覺得渾身都要冒煙了,而且腰軟的厲害,一點力氣也沒有,嗫嗫道,「沒有啦……」
「真的?」龍傲天問,手滑進了戚鳳默衣服裏。
戚鳳默哼了哼,不滿道,「你幹嘛……」
「檢查。」
「你會檢查個屁……不許抓屁股!放開唔!」真是的,這家夥太纏人了!
戚鳳默在心裏默默罵着龍傲天,卻沒有抗拒他的親近。
就在唇即将貼上的時候,馬車外突然響起了戚抗道調笑的聲音。
「這馬車不錯,小六不邀二哥上去坐坐嗎?」
最後一個字剛落,馬車門就被強硬的打開。
戚鳳默想将壓在他身上的龍傲天推開,該死的怎麽也推不開,龍傲天甚至不在意正被戚抗道和玄夜看着,執拗的一定要吻到戚鳳默的唇。
「唔嗯唔唔!」
龍傲天正背對着馬車門,一道勁風朝他襲來,馬車內空間狹小,戚鳳默又在他身下,躲不得只好擡手一接。
「哼!」戚抗道得意的高高擡着頭,用眼角蔑視着。
他丢的是一根肉眼很難看到的細針,上面淬着毒,龍傲天就算再怎麽厲害,此時右手也應該完全麻痹了。
戚抗道擡腳上了這輛豪華的馬車,正想把龍傲天丢出去,只見他垂着右手,輕輕一動,就從掌中逼出一根紫色的細針。
戚抗道心中一驚,改成在他們對面一甩袖子坐了下來,玄夜跟在戚抗道後面也上了馬車。
「小六兒,二哥找的你好辛苦,和二哥說說,你是怎麽認識這麽一位人物的?」
戚鳳默眼睛到處亂轉,支吾着發出沒有意義的單音,「啊……那……嗯唔……」
他在戚抗道面前習慣性的緊張,還被看到剛剛的一幕,實在沒有辦法放松的聊天。
盤龍殿的馬車如何豪華,空間畢竟有限,四個大男人坐在一起難免會覺得擁擠,但是當玄夜上來之後,馬車內似乎突然變大了,就像被施了法術似的。除了還忙着羞惱的戚鳳默之外,戚抗道和龍傲天都察覺到了。
龍傲天那雙淡綠色眼睛轉向玄夜,玄夜回以溫和的笑。
戚鳳默也看到了玄夜的笑,立刻從羞惱的情緒中跳出,胸口悶悶的鈍痛,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開口問,「我們之前見過嗎?」
戚抗道臉色一整,呼吸都放得很輕。
玄夜還是那副表情,問,「你覺得,我們在哪裏見過?」
戚鳳默被反問的莫名,在記憶裏搜尋,最後确定沒有見過這個人。
玄夜這樣的人,只要見過一次,任是誰都不會忘記的。
龍傲天突然開口,「你為什麽那麽怕他?」
其實也并不是突然,因為戚抗道向戚鳳默提問了,戚鳳默也提問了,玄夜提問了,龍傲天覺得應該輪到自己。
他不理解戚鳳默對戚抗道那種下意識的抗拒和恐懼,想知道原因,戚鳳默有關的所有他都想知道。
戚鳳默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似乎回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
坐在他們對面的戚抗道則暗暗笑了起來,看來那些回憶對他來說,是十分滿足的享樂。
至于将一切,從頭到尾看在眼裏的玄夜,眼神也逐漸深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