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深夜的大學校園已是一片沉寂，剛剛進入秋天，風已經有些涼，特別是在天臺上風大，路明非搓了搓手，把懷裏的衣服抱緊，才能保存一些暖意。
楚子航來回走動了幾步，似乎是在找感覺，他說：“就演明天那出戲，夏澤睿威脅方夢媛的那段。”
夏澤睿是戲裏男主角的名字，是個冰山面癱，這出戲大概是前面情節中他話最多的一場戲，也是最考驗演技的一場。
“呃，我來演方夢媛？”路明非詫異地指着自己。他扮女人其實一點也不像啊喂。
“你知道臺詞麽？”楚子航問。
路明非搖搖頭，他只粗略掃過一遍劇本，還沒那麽好記性。
“那你坐在那，別動，配合我就行。”楚子航說。路明非有點兒緊張：“好……好吧。”
路明非在臺階上坐下，看見楚子航站在前面默默閉了一會眼睛，再次睜開時，他的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不是他平時的那種面無表情，而是帶有一點點惱怒和煩躁。
他這是入戲了。
“你非要一次一次打擾我麽？”他緩緩開口，故意壓低了聲線使得四周的氣氛充滿了壓迫感。
這出戲起因是方夢媛多次擅闖琴房打擾夏澤睿練琴，夏澤睿終于被這個女生弄得有些暴躁。
路明非屏住呼吸，看着楚子航踩着月光一步一步向他走來。楚子航把步子放得很緩，優雅從容，似乎對方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俯下身來，一只手臂撐在路明非頭上方的牆壁上，臉離路明非的臉很近，即使背着光，路明非也能看見他帶着一絲絲憤怒的黑色眼睛。
“說啊，打擾我那麽有趣？”對方再次開口，這次因為距離的拉近，壓迫感更甚，對方的眼睛牢牢鎖住自己，身上還帶着剛剛沐浴過的清爽氣息，路明非頓時有些頭暈目眩：“我……”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楚子航說，句尾帶着輕輕的嗤笑，像是嘲笑對方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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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是在演戲，路明非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心慌意亂，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楚子航，好像想拼命證明自己的清白。
楚子航立刻收回表情，皺起眉：“……你這是什麽表情？”
路明非很不給面子地笑場了，他搗住嘴想把笑意壓回去，不過明顯失敗了。
“哈哈哈不行……我果然演不了偶像劇的女主角！”路明非使勁擺手，他憋得臉頰通紅，“楚子航你要相信你自己的魅力，你剛才的表現絕對男女老少通殺！”
楚子航沉默着在周圍又走了幾步，試着換了幾個姿勢和表情，他說：“總覺得哪裏還不夠。”
“因為我不是女生，不太好配合你？”路明非問，他托着下巴回憶他看過的大量動漫裏男主角是怎麽調戲女生的，“一般這個時候男主角都有幾個經典動作，比如挑下巴強吻啥的……”
楚子航看着他，突然說：“試試。”
路明非一句話沒說完被他這兩個字一出口吓得舌頭擰成了麻花。
我沒聽錯吧他說的是“試試”？是中文嗎？！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突然逼近的楚子航用修長的指尖擡起了下巴，眼睛猝不及防地撞進另一雙黑眸。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好幾秒鐘，楚子航放開了手，轉過頭去冷淡地說：“不早了，去睡吧。”
路明非一臉莫名其妙，好像被調戲的是他吧喂？可是對方下了逐客令，他也只好抱着衣服灰溜溜地回寝室。
後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上眼全是楚子航在黑夜裏異常明亮的黑色眼睛，沒辦法，只好掏出手機刷起微博來。
他登陸楚子航的賬號，由于關閉了@提醒，手機還不至于被卡死機。他翻了翻轉發理由，無非是各種花癡，也有注意身體啊之類的祝福。突然覺得粉絲們很可悲，他們離偶像太遠，只能通過各種渠道捕捉他的幻影，甚至連微博是不是他本人發的都不知道。
然後他發現一條被粉絲們轉了幾萬次的微博，是一個粉絲PO了楚子航演出的照片，細心的粉絲發現他的手上多了一串手繩，粉絲們紛紛猜測手繩的來歷，結果越說越歪扯到了是不是女朋友送的，然後就各種嚎啕碎玻璃心。
路明非窩在被子裏傻笑，忽然沒緣由地心情好了點兒，關機睡覺。
第二天拍戲路明非忙着擦汗送水，到楚子航和蘇茜拍對手戲時才空閑一些，在何潇的推搡之下和他們一起去圍觀男女主角首次“激烈碰撞”。
楚子航基本是按照昨晚的套路演戲，不過做了一些細微的變動，走路時将手閑閑地插進口袋，下巴也微微壓低，讓他的氣勢更加逼人。他說着臺詞慢慢靠近蘇茜，用一只手臂壓迫她靠在牆壁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而蘇茜的臉頰泛出紅暈，緊緊抿住嘴唇。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挑釁般的話語一出口，蘇茜立刻猛地推開他，羞紅着臉叫道：“開什麽玩笑啊？！誰會喜歡你！”
場外，何潇低聲稱贊：“看不出他有演惡霸的潛力！”
路明非：“……”其實比較像調戲良家婦女啊！不過的确效果比昨晚更好，想必楚子航在他走後又研究了很久，才會如此出色吧。
又或者說，果然是和蘇茜對戲才讓他演得更好吧。
這條戲完美地一次就過，拍完後蘇茜單獨找上楚子航，臉色微紅地稱贊：“你很棒。”
楚子航披好外套，點點頭說：“謝謝。”
“子航，我們算朋友吧？為什麽對我這麽生疏？”蘇茜對他的反應很失望。楚子航看着她，說：“我們當然是朋友。”
“我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學鋼琴的日子呢。對了，戲拍完後我會有演奏會，你會來捧場吧？”蘇茜的語氣帶着急切，望着楚子航的眼睛也充滿了希望。
楚子航愣了愣，看着對方的表情，慢吞吞地回答：“好。”
蘇茜松了口氣，揚起笑容說：“那說好了哦！嗯，繼續去拍戲吧。”
路明非發現，就算不拍夜戲，楚子航也經常深夜才回寝室。路明非猜對方是在天臺上練習，不過他自那次後沒有再去查看過。
要是把楚子航放在高中，那絕對就是個從高一開始就日以繼夜挑燈苦讀的學霸，高考對他來說不是目的，人家學習那是為了追求自我修養的提升，那當然是吾等學渣不能比的。路明非覺得楚子航這人很可怕，認定了的事情就會拿命去拼，挺聰明的一個人，有時候卻倔得十頭牛都拉不回。
挺好的，他想，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好吃懶做的下場他自己就是典型。楚子航是優秀的人，優秀總得拿汗水去換。
還挺勵志的嘛。路明非想。
諾諾作為經紀人，偶爾也會來探探班。楚子航上妝的時候她就翹着個腿對着他啧啧：“您這是要趕時髦畫煙熏妝麽？”
楚子航閉上眼睛讓化妝師在他眼睛下塗粉來遮住濃重的黑眼圈，他說：“我只是想多練練。”
“只是部偶像劇而已，用得着這麽拼麽？演技什麽的都是浮雲，你只要夠帥，沒有粉絲會真的在乎你對女主角究竟愛得有多深沉的。”諾諾挑着半邊眉毛調侃。
楚子航卻不認同她的說法：“無論什麽，是工作就要盡善盡美。”
“随便你啦。”諾諾說不過一頭倔牛，她聳聳肩說，“你只要保護好身體別受傷別生病誤了通告，其他也不歸我管了。”
“我知道。”楚子航回答。
這天是《蒲公英之戀》劇組公開探班日，路明非還是頭一次看到片場來了這麽多人。所謂探班日，其實就是記者拿了好處以後和劇組演的一出好戲，爆點劇照炒點八卦，是慣用的炒作手法之一。今天不僅有許多記者駐紮在此希望挖到第一手八卦，還有許多粉絲舉着橫幅燈牌好像看演唱會似的把場外圍得水洩不通。
因為特殊情況，今天主要拍一些日常的戲份，比如男女主角甜蜜約會之類的。幾個月在鏡頭前表演，大家基本都适應了黑洞洞的攝像頭，不過人多難免出些小錯誤，幸好導演今天心情不錯也沒多計較。
今天有出戲是夏澤睿和方夢媛手牽着手一起逛街，結果沈恻默（柳淼淼飾）出來搗亂的情節。
夏澤睿去為方夢媛買蛋糕離場，沈恻默趁機上前去威脅方夢媛離開夏澤睿。兩人争吵了幾句後沈恻默動手推了方夢媛一把被夏澤睿撞見，夏澤睿從此開始防着這個被他一直當妹妹般寵愛的女生。本來還算簡單的一幕在柳淼淼推蘇茜的時候發生了狀況，蘇茜被推得後退幾步，突然她幾厘米高的高跟鞋後跟斷了，她整個人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歪倒在地。
“快去扶她！”在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諾諾把離她最近的楚子航推出人群，楚子航愣了一下，走上前扶起蘇茜。
“沒事吧？”話剛出口，背後傳來一片粉絲們的尖叫聲，然後快門響聲此起彼伏。想必他們倆一定會以“英雄救美”之類的名由上明天八卦雜志的頭版頭條。
蘇茜揉了揉腳踝，說：“好像扭了。”
楚子航的手指在她背後動了動，似乎想把她抱起來，突然聽見身後響起路明非的聲音：“對不起！請別拍照！”
他猶豫了一下，轉過頭把蘇茜的助理叫了過來：“扶她去休息。”
蘇茜看楚子航的目光裏滿是失望，但是她什麽都沒說，被助理背回了休息室。
因為女主角意外受傷，拍攝只好暫時停止，許多粉絲都圍在休息室外擔心着蘇茜的傷勢，幸好沒多久蘇茜就被助理扶出來，對粉絲們微笑道：“大家別擔心，只是輕微扭傷而已。”
粉絲們紛紛表達了自己的關心，蘇茜的笑容也完美得滴水不漏。經過這件事，她的人氣似乎更穩定了。
楚子航在HYC的休息室裏，臉色有些陰沉，他靠在牆壁上，低着嗓子對諾諾說：“為什麽是我？”
“《蒲公英之戀》離殺青不遠了，必須拿事來炒作才會增加關注度，而緋聞無疑是最好最有效的。”諾諾說得理所當然，“而你和蘇茜是以前的同學，這不是更好麽？你們倆形象都不錯，相信粉絲們的反對聲也不會太大。放心，等劇賺到了收視再澄清也不遲。”
楚子航依舊陰着臉：“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諾諾一聽就不太舒服：“我用的着這麽下作的手段麽？緋聞哪樣不能炒？倒是問問你的老同學是不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吧！”
楚子航沒搭話，諾諾氣得直蹬高跟鞋，發出啪啪的響聲：“別一副我欠你的樣子，現在當明星靠實力的有幾個？靠炒作才能有爆點！觀衆才願意關心你！我跟你說是對你好。還有見着比你厲害的人多長點心眼，別像蘇茜這麽狼狽知道嗎！”
楚子航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
諾諾知道他一向內心高傲，才不會理睬這些，她被楚子航良好的配合态度噎得無話可說，摔門走了。
過了一會門又被打開，路明非探頭探腦，看見楚子航就問：“你還好吧？我看諾諾姐快要氣炸了。”
楚子航看着他，道：“過來。”
路明非只好忐忑地合上門，走到他面前，緊張兮兮地問：“怎麽？”
“你覺得蘇茜怎麽樣？”楚子航問。
路明非心想啊喂，我一點兒也不想和你讨論你的女人，有種小三插足的感覺啊有木有！于是他只好硬着頭皮說：“挺好的，挺好的。”
“你喜歡她嗎？”萌萌兄繼續問。
此刻路明非真心很讨厭楚子航“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管你答不答得上來”的學霸精神，還有此等問題你是想要我怎樣回答？！
路明非只好抖着嘴巴說：“她長得蠻好看的……”
“那你覺得我和她配麽？”
這是戀愛咨詢還是怎樣？！路明非表示他完全不會談戀愛所以女友甩了他而他至今單身！“你和她嘛……大家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啊。”路明非實事求是地回答。
“呃，如果你擔心剛才的事會造成緋聞問題，澄清不就好了，沒有哪個明星不沾緋聞吧？這種事情清者自清咯。”路明非察覺到對方算不上好的臉色，只好盡力安撫，“其實我想來告訴你我發現蘇茜的高跟鞋後跟是被人割斷後用膠水沾起來的，你知道那人是誰麽？”
“你知道？”楚子航被成功地轉移了話題。
“嘿呀我還真知道。”路明非嘚瑟了。
路明非是在把記者粉絲通通打發回去之後才回休息室的。因為幾位主角都有單獨的休息室，相距也不是太遠。去HYC休息室的途中他經過了柳淼淼的休息室，門沒有關緊，他聽到柳淼淼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本來是想讓她出醜，想不到反而幫了她一把！”
然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為什麽針對她？”
“看她不爽不行啊？”柳淼淼說，“我就見不得她那個似乎很清高的樣子。”
男人笑了一聲：“你不會是因為她和楚子航很親密吃醋了吧？”
柳淼淼頓時氣急敗壞：“別胡說！你也看她不爽吧？上次讓你潑她冰水你不也很來勁嗎？”
男人說：“只是迫于上級壓力好嗎，我對女生還是很憐香惜玉的。”
“切！男人都像你這樣！花心！早晚會遭報應！”柳淼淼似乎捶了男人一拳，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大小姐，你也不是什麽清高的主，不過是外人口裏的小三罷了。”
“你閉嘴，他們只是訂婚，就算結了還能離，怕什麽。那個女人我對付不了，一個蘇茜還是不在話下，下次就不是割斷鞋跟這麽簡單了。”柳淼淼輕哼一聲，得意地笑了。
路明非聽到這裏覺得獲得的信息量過于龐大，他一邊繼續朝HYC的休息室走一邊用他那只能理解二次元關系網的腦子混混沌沌地想着，沒想到蘇茜摔的那一跤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時間地點和後果都算計好了的一場陰謀。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明星對內對外的差異這麽大？以前在雜志上見到柳淼淼還能發下花癡，現在除了脊背發涼就沒啥感覺了。路明非只能感慨果然是距離産生美，這麽漂亮一個妹子在衆人面前以清純可愛博彩，而內裏卻陰暗不堪，用盡心機。
聽柳淼淼的口氣，這還不算完。而聽到了這一切的他總不能坐視不管吧？要把這些話告訴蘇茜麽？那又要以什麽身份說出口？他只是個小助理而已。還是去找楚子航商量一下吧，畢竟這件事也牽扯到他。
結果剛到休息室就看到諾諾氣沖沖地摔門出來，路明非問：“諾諾姐，怎麽了？”
“楚子航正擔心他成明天報紙頭條！不就是緋聞嗎？一副要殺人的表情！”諾諾氣得大喘氣，也不管路明非聽不聽得懂，一個人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不是我說蘇茜多好一姑娘又沒任何負面新聞，而且反正是緋聞麽大家都知道不可信到時又不是不會澄清，怎麽好像我欠他錢似的！”
“呃，也許他是第一次所以略顯羞澀？”路明非試着安撫諾諾。諾諾倒是不氣了，她居高臨下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哼笑：“你以為他是你，小處男？”
這女人就不能像個人一樣說話麽！小處男？！好吧他承認二十二了唯一和他上過床的只有五指姑娘，但是這不是能拿來嘲笑的啊喂！表示戀愛幾個月初吻都沒搞出去的矮窮挫的心狠狠中箭了啊喂！
把路明非鄙視地體無完膚後的女人神清氣爽，繼續拿出她那女強人的氣勢來，丢下一句“交個女友吧小處男”就踩着高跟鞋潇灑離去。
路明非突然有些好奇以後什麽樣的男人敢把這只母老虎娶回去，當然此等母夜叉是他這種小綿羊望塵莫及的。
他推開休息室門，看到靠在牆上陰着臉的楚子航。
“你想讓我提醒蘇茜？”聽完路明非說明情況的楚子航撇過頭，說，“她一定早就知道了，不說不過是畏懼柳淼淼身後‘英華娛樂’的老板。”
“呃，可是這樣她還會受委屈的吧？”路明非試着說服楚子航。
誰知楚子航看向他，眼神像冷冰冰的刀子：“你關心她做什麽？你是誰的助理？做好你的本分再說吧。”
剩下所有的話像石頭一樣哽在喉嚨裏，這樣的楚子航讓路明非覺得有些陌生，倒是有了一些向助理無理取鬧百般刁難的柳淼淼的影子。
是啊，他們畢竟身份有差別，他只是個助理，本分就是管好明星的飲食起居，而關心這些做什麽？想想柳淼淼的助理小陳，路明非覺得有些難堪，他果然是仗着三人對他足夠寬容，有些逾越了。楚子航說他，也是應該的。
“抱、抱歉我不該管這麽多……”路明非語無倫次地道歉，“抱歉……那個我、我先出去了。”他出了休息室，小心翼翼地合上門。
休息室只剩楚子航一人，他吐了一口氣，脫力般地靠在牆壁上，緊緊閉上眼睛，睫毛輕輕地顫動。
真傻，他又伸出手，無情地推開了想靠近他的人。
楚子航，你真是蠢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