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才不要做“二小姐”,她就是……

關素舒是被熱醒的,她像被夾在滾燙三明治中間的魚片,熱得要喘不過氣來了。

等她這條“魚”終于掙脫了三明治的束縛,還來不及輕松,混沌的光就透過眼皮,刺着眼球叫醒了她。

她發了一會呆,覺得今天的床格外的熱,扭頭看,發現自己正睡在長被上,而旁邊被裹成一團的又是一床鵝絨厚被。

她一摁額頭,滿頭汗水。

起床氣犯了,不想動,但又熱,無能狂怒。

“二小姐起了嗎?”

“還沒有。”

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說話聲。

關素舒将被子踢到一旁,抱着枕頭打了個滾,揚聲懶洋洋地叫道:“阿姨——”

門外聲音一靜,而門應聲而開,女傭端着一份早餐走進來,嗓音清亮:“二小姐早上好。”

“早上好。”她困倦而又郁燥道:“太熱了,我要洗澡。”

女傭将早餐放在她床頭,問:“今天放什麽顏色的浴球呢?”

“不用放了,我都快馊了。”

女傭正要進浴室的時候,關素舒猛地一擡頭:“幾點了,關董走了沒有?”

關素舒當着關靖的面一向是叫“爸爸”,有事叫“爹地”,要錢叫“親愛的爹地”,背着不是“老頭子”就是“關董”,很不客氣。

“十點了二小姐,先生剛剛出去。”

“噢。”關素舒長松一口氣,倒回床上。

沒有早八的日子,關素舒的生物鐘都是自覺調到十點醒,要是被她爸撞見她現在才起,指不定又要怎麽念叨她了。

徐周衍七點半起,在健身房做了會早鍛煉,吃了早餐,而後管家帶他認了一下地庫分門別類的車,又略說了一些注意事項,時間從七點半轉到十點半,女孩的卧房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徐周衍耐心地等着。

時間從十點半又轉到了十一點半,卧房的門終于響了。

一開門,沒有嗅到想象中的芳香,關素舒懶懶散散道:“阿姨,今天吃什麽啊,有紅燒肉嗎,我想吃大肉……”

她的話音突然卡殼。

目光和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對上。

看起來他已經正式上任了,穿上了扣得一絲不茍的西裝制服,甚至連手套都已經備上,只是手套還擺在他膝上。

關素舒先是看他的人,然後瞧着他的手。他手指長,指骨明顯,微曲的關節拱起像一把小锉刀,清晰的淡青色脈絡從他手背蔓延向手腕,收進袖口。

她總嫌自己的手太小,指腹白且嫩,軟綿綿沒有那種纖長的骨骼感,她手控,喜歡勁瘦又有力度的手指,一下被徐周衍的手吸引住了。

看到她下來了,徐周衍站起身。

“……早上好。”關素舒有點兒猶豫地朝他打招呼。

回應她的是他清淡的一句“早上好”。

關素舒心說我真是閑的,沒事和他打什麽招呼。

被他煞風景的存在敗壞心情,關素舒大聲嚷嚷的聲音收斂了一點,走向餐廳,又問了一遍廚房:“阿姨,今天吃什麽啊?”

“按食譜吃,二小姐。”

管家替她拉出椅子,請她入坐。

關素舒聽見“食譜”這兩個字就一個頭兩個大,勉強打起精神道:“那今天食譜上有什麽啊?”

管家帶笑說:“都是對身體好的。”

傭人在另一邊拉開關素舒對面的椅子,對徐周衍說:“徐先生,這邊坐。”

主客到齊,可以上菜了。

兩盅雞汁膳湯,筍炒魚片,蛋黃山藥羹,菠菜炒豬肝,以及一碗比雜糧飯更難吃的藜麥飯。

關素舒光是看一眼就要吐了。

“我們關家要破産了?”她吐槽。

管家笑道:“二小姐,這就是今天的食譜。”

關素舒看了一眼徐周衍,問管家:“客人還在,我們家就用這些東西招待?”

鐘管家仍是好脾氣地說:“二小姐,是徐先生主動提出來和你吃一樣的。”

借口被堵死,關素舒一下心梗了,捂着胸口平複了一下情緒,她瞪着徐周衍,等着他皺眉頭,卻見他八風不動地靜靜看着她。

“關先生讓我監督你的飲食,大小姐。”在她的逼視下,他說。

年紀輕輕就成了老古板,真可憐。

“看我幹什麽?”關素舒上下牙一合,咬着後槽牙說:“你先吃。”

鐘管家緩和氣氛,将筷子遞給徐周衍。

“謝謝。”

徐周衍拿起筷子,嘗了一點後,他眉頭挑了起來。

關素舒開心了,歡欣道:“對吧,就是很難吃吧。”

徐周衍頓了頓,搖頭說:“沒有,挺好吃的。”

關素舒:“……”

這回又是鐘管家笑了,“二小姐,別等了,快十二點了,吃了該回學校上課了。”

關素舒的家教讓她沒法在客人還在桌子旁進餐時就撂筷子走人。

她端起碗,吃了幾口飯,越吃越難以下咽,米飯是按她平時的食量盛的,并不多,她勉強吃完了飯,沒有吃幾口菜,喝了一點湯就放筷子了。

徐周衍也在此刻放下了碗。

因為吃飯時的這一點分歧,關素舒覺得自己和徐周衍必然不是一路人,連吃都吃不到一塊去的兩個人還怎麽相處,沒法相處。

出門前關素舒從卧室拎出攝影機包和鏡頭包,走到客廳,兩樣東西重重地墜着她的手指,将她手心勒出一道紅痕。

“大小姐,我來吧。”徐周衍向她伸出了手。

他靠得近,猝然對上他的臉,關素舒心跳一亂。

“大古板”的臉,真是一點都不古板……

關素舒将攝影機交給他,自己拎着鏡頭,也沒說話就往外走了。

管家熟稔地為她拉開車門,攔着車頂以防她碰頭,送她上了車。

徐周衍後一步上車,他并非專職司機,在這些細節上管家也沒有多提苛刻要求,仍舊是以一個客人的标準對待他。

徐周衍正要開後備箱,關素舒趴在窗口“哎”了一聲,“那個攝影機給我,不要放後面,會磕壞的。”

“抱歉。”

徐周衍拉開門,将攝影機放在她身側,又替她合上車門。

他将白手套取下,管家站在他身側,側頭對他低聲道:“徐先生,車開慢一點。”

徐周衍附耳傾聽,點頭應好。

管家安排的是關家車庫裏很低調的一輛路虎,之前那臺車才是關素舒坐慣了的,被撞了後,已經送廠維修了,這輛和那一款車型最接近。

見車平穩起步,徐徐開出大門,管家這才緩緩放下心來。

關素舒暈車,車啓動後她便戴上耳機和兜帽靠着椅背休息了。

車開下筆直的公路,徐周衍看了一眼後視鏡,能看到坐在後座的女孩側着頭只露出一點兒下巴,笨重的包被她放在一側,也被鄭重地拉上了安全帶。

車內沒有香包香薰,沒有一點異味,只有導航聲和窗外的風聲。

從家到學校開車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坐了半個多小時關素舒暈暈乎乎地覺得脖子扭得難受,對徐周衍道:“可以把前面的抱枕遞給我嗎?”

徐周衍看了一下旁邊,回應:“這兒沒有抱枕。”

噢,對,這不是那臺車。

關素舒看着窗外,沒一會開始覺得難受起來,她調了幾首歌,又緊閉上眼睛。

抵達學校沒有花太長的時間,但大約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關素舒眼皮子打架,半程上就睡了過去,最後是被徐周衍叫醒的。

外邊下起了小雨,徐周衍舉着傘俯身站在門外,想要叫醒她,手指在她臉頰旁頓了頓,然後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沒醒。

等關素舒從朦胧中睜開眼,看到的又是徐周衍拉近的臉。

沒想到她會突然擡起頭,徐周衍臉上的表情顯而易見地空白了一下,露出愕然。

關素舒也吓了一跳,她撐住身後的椅背,往後退了一下。

徐周衍心下一松,他直起身,恢複如常道:“大小姐,到了。”

“噢,好。”關素舒還有點懵,徐周衍說到了,她就準備下車,鞋已經快踏出車外了,猛地想起還留在車裏的攝影機,又鑽回車裏拿設備。

“徐周衍。”她清清脆脆地叫他,理所當然地将攝影機遞給他。

徐周衍順從地從她手上接過攝影機,接着大傘傾斜,籠罩住她,迎着她下車,完完全全地為她遮住雨。

只是小雨,但雨絲綿密,每踏出一步,細密的雨絲就打濕白色的帆布鞋,沁出淡灰色的水痕。

兩個人沉默地走未免太過尴尬,關素舒主動找話題,她問徐周衍:“你來過我們學校嗎?”

“沒有。”他回答得非常快。

話題被迅速終結,關素舒嘴角抽了抽。

徐周衍忽然又補充一句:“但是在報告會認識過一些你們學校的人。”

“報告會?什麽報告會?”關素舒以為他會說工作後的事,興味盎然。

徐周衍想了想,給出了一個認真的回答:“國家獎學金獲得者優秀事跡巡回報告會。”

關素舒:“……”

算了,不重要。

“哎。”關素舒想了想,問:“和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嗯。”他聲音低低的,示意自己在聽。

“晚上我去見個朋友,就是……”

她看了徐周衍,似乎要從他的面相上确認他是否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

好一會,她下定決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爸爸說呀。”

從關素舒的角度看上去,徐周衍的側顏線條依舊冷硬,他應該不是一個會告小狀的人,她在心裏先下了一個判斷。

為讓他同意,她順帶着伸手拉了拉他衣袖。

“有原因嗎?”

“啊?”

“好。”

“啊?”

他好像就象征性地問了下緣由,關素舒有點暈了,“什麽意思,你是答應了?”

“是的,大小姐。”

他依然沒有變化的表情讓關素舒判斷不出他說這句話時心裏是怎樣一種想法。

她嘟嚷着:“聽起來感覺有陰謀似的。”

“哎,徐周衍——”

她踩到了小水窪,濺起的水珠打濕了她的鞋面與徐周衍的褲腳,她覺得有意思,又踩了兩下,看到男人的褲腳濡濕了大片,她惡趣味地笑了,一擡頭,對上男人的視線,他沒有不耐,目光稱得上柔和,沉靜地舉着傘站在她身邊看着她玩水。

鞋已經濕了,關素舒索性站在小水窪裏仰頭看徐周衍,好奇地問他:“你怎麽一直叫我大小姐?”

家裏傭人都叫她“二小姐”,是因為她頭上還有個哥哥,叫她“大小姐”的人要麽是出于調侃,要麽是不知道她家裏的情況。

她又問徐周衍:“你是不知道我還有個哥哥嗎?”

“現在知道了。”面對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依然溫和。

“行吧,不知者無罪。”她打了個響指往前走,忽又轉回了身,有點孩子氣地笑着,指着徐周衍說:“不過大小姐這個稱呼我喜歡,允許你以後特別這樣稱呼我。”

她才不要當“二小姐”,她就是“大小姐”。

“我最後一節課是六點下課,你六點半過來吧,到了打我電話,對了,你記一下我手機號碼。”

“先生說過了。”

“那就好。”

終于走到宿舍園外了,關素舒向他伸手:“給我吧。”

徐周衍看了一眼宿舍園。

關素舒笑了:“別看了,你進不去的。”

“傘你怎麽拿呢?”徐周衍和她走了一路,說話時不自覺也被她帶上了語氣詞。

“小雨,我不打傘。”她探手拿住徐周衍手上拎着的包袋,沉甸甸的攝影機,徐周衍都能感覺到的吃力,他還有些遲疑,關素舒已經把包拎過去了。

她一手一個包,說了聲“晚上等我”就迎着飒飒的小雨,飛奔跑進了宿舍園裏。

園裏的櫻花樹開了,一叢一叢的,樹枝被雨打落,撒了一地的花瓣,她踩過花瓣,飛濺起一片水珠。

他眉目疏朗,戴着面具似的臉上忽然淺淺地真實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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