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人是徐周衍

她回來後, 關靖沒有問她別的,只問她出去一趟有沒有什麽收獲,關素舒先沒談作業的事, 而是和關靖說了她聽來的作為她的靈感缪斯的那個“阿婆”的故事。

聽完她的闡述, 關靖和她的角度不一樣,對她的感動不置可否,只道:“有些選擇未必見得就是真正正确的。”

“什麽意思?”關素舒眉毛高高挑起。

關靖哼笑道:“你說的這個人, 現在還在賣花,又是一個人孤寡獨居,子女都不在身邊, 晚景凄涼, 你覺得她真過得好?”

被他這麽一說, 這個故事好像都變味了。

關素舒瞪圓了眼, 整個大為震撼。

他又道:“時代不同,對這個故事我就不做評價,但站在長輩立場上, 我不會将女兒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男人。”

關素舒覺得他很煞風景, 心說誰要你做評價,真是領導當久了不會說人話了, 郁悶道:“我才不是和你說這些。”

關靖語氣卻愈發嚴肅, “警告你,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當籌碼押給一個男人, 那些下嫁的, 我見過的十之八九都輸得很慘,男人是什麽德性,我比你清楚,我關靖的女兒, 養來不是為了好了別人的。”

這是關靖第一次這麽鄭重其事地和關素舒談婚姻,旗幟鮮明地擺明了态度,下嫁不行。

他要是不加“警告你”這三個字,關素舒也就聽那麽一耳了,但他一說這三個字,她頓時就要炸了,壓着火氣沒好氣道:“那你和我媽這麽門當戶對,為什麽也要離婚?”

關靖輕描淡寫道:“我們之間涉及很多關系,你不懂。”

關素舒拔高了聲音,“既然只有利益關系,那你們随便結個婚就離婚好了,幹嘛要生下我和我哥?”

關靖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女兒這樣的诘問了,他的縱容她語氣的不敬和放肆,目光只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對她說:“你太小了,你什麽都不懂。”

關素舒簡直想吐血,她發誓,她這輩子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嫁給一個和關靖一樣,永遠高高在上,只會居高臨下看人的人!

對她拍的作業,關靖也要檢查,破天荒地沒給她潑冷水,稍微提了一點中肯的意見,總體評價是“尚可”。

關素舒單方面和他冷戰,對他擺一張臭臉。

見她這回終于不是三分鐘熱度了,關靖放緩了語氣,道:“25號晚上和電視臺的人有個局,你也來吃個飯。”

還是祈使句!

關素舒寡淡敷衍:“到時候再說吧。”

進入五月下旬開始,她就諸事不順。

身邊的司機又換人了,她不知道原因,總之徐周衍突然走了,身邊換成了兩個五大三粗的保镖跟着她。

在別人眼裏她是威風凜凜,兩個保镖二十四小時待命,外出時候貼身保護,就連她回學校上課,兩個保镖都要一前一後坐在她旁邊。

也不知道老師是怎麽看待的,似乎還都對她挺寬容,輔導員時不時還來慰問她一下,關注一下她的心理健康和身體健康。

關素舒和每個人都說我沒事,但毫不誇張地說: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以往,她習慣了家裏給她做安排。

中學時候,因為父母離婚,連帶着給她轉了學,臨開學了才通知她,她也沒所謂,轉了就轉了,反正她在那兒也還沒來得及交什麽朋友。

至于司機,那就換得更多了,最長的一個跟了她三個月,換了人除了最開始兩三天不太習慣,後來也習慣了。

她好像什麽都可以,什麽都沒所謂。

林柏晗以前笑她是一條鹹魚,關素舒認領鹹魚身份,躺得直直的,可這會兒,她這條鹹魚突然鹹不起來了。

司機換得太猝不及防,有回關素舒在車上刷微博,看到一特搞笑的段子,笑了好一會,車裏一片寂靜。

如果是徐周衍在前面,他會問她:“怎麽了?”

當她把微博念給他聽後,他也會會心地輕笑一聲,而不是回應一片死寂。

關素舒忽然覺得難受,不自在起來,像一條習慣了海洋的魚被抛進了淡水魚缸裏,連氧氣都稀缺了。

換來的是倆大叔,話不多,膀大腰圓,看起來很是兇狠。

一天八小時地跟着她,卻像木頭似地不說話,畢恭畢敬,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

關素舒想要的不是這種恭敬。

徐周衍叫她大小姐,她卻一點不覺得徐周衍谄媚,他聲音清朗,叫這三個字時聲音卻很沉,沉甸甸的,壓在心口似地溫和熨貼。

沒有人是他。

沒有人是徐周衍。

關靖說的飯局在周四下午,關素舒下課後收到了關靖發來的消息,說派人來接她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直覺,直覺這個人是徐周衍。

從第一教學樓到校門口要走十分鐘的路,往常她都會磨蹭磨蹭,等下課的人潮散得差不多了再走,今天卻摻和進了人群裏,堵在通道口時心裏生出了許多的躁煩。

下了樓,她走着走着不自覺地跑了起來。

她想起那個雨天,徐周衍的西裝褲在雨簾裏沾濕了褲腳,以往一絲不茍的皮鞋沾了泥濘,他是跑着來給她撐傘的。

她心想,或許他這一次又提前了許久來。

他等了那麽久,她去見他時應該要用跑的。

校門口,她一眼看見了自家的車,也看見了站在駕駛室外背對着校門打電話的男人。

西裝筆挺,身量修長。

關素舒站在原地平複了一下心跳,然後撥了撥有些淩亂的劉海,抿着唇朝他走過去。

她站在車門邊,故意咳了一聲。

男人聞聲立即回過身來,微一頓,然後道:“二小姐。”

她擡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去,于是擋住了她一瞬的錯愕。

男人走過來給她拉開車門,語速飛快道:“二小姐,董事長已經先到了,讓我來接您。”

關素舒放下手,神情重新收斂,她颔首道:“辛苦了,劉秘書。”

“不客氣,應該做的。”

和總是沉默溫和,笑起來也是淡淡的徐周衍不同,劉郴長袖善舞,笑起來露出八顆牙齒,非常标準的職業笑容。

關素舒低頭上車,忽然沒了說話的興致,一路無語。

劉郴将她送到了市中心的一家中式飯店,又送她進包廂。

包廂裏的人正高談闊論,三四個服務生站在旁邊,有人倒水,有人分發餐具。

關素舒一走進去就受到了全場注目,她環顧一下,看到了關靖,也沒看其他人,走到關靖旁邊,把包往椅背上一挂,坐下來道:“爸,我餓了。”

她一聲爸,讓其他人頓時收了意味深長的打量目光,有人奉承道:“關董,這是您女兒啊,好有氣質啊,我剛剛還以為哪個明星走進來了!”

他這麽一說,其他人也頓時跟着奉承起來。

關素舒沒搭理任何人的奉承,她耷拉着眼皮子滑手機,氣壓很低。

“別玩手機了,和你陳叔叔打個招呼。”

關素舒壓下手機看了一下,看到了坐在對面的一個穿着棉麻衣服的中年男人,倒是不難認,模樣就是陳俊行的中老年版。

“陳叔叔。”她還是禮貌地喊了一聲。

陳奕從服務生手上接過一根雪茄叼着,笑道:“上次見,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下都變成大姑娘了。”

關靖擡手搭在女兒椅背上,問:“你家不是有個小子嗎,今天怎麽不叫出來一塊吃飯?”

“叫是叫了的,小子要是和閨女一樣聽話那就好了,那小子啊——”陳奕搖着頭笑了笑。

關靖又聊了幾句,回頭見她又蔫噠噠地玩手機,側頭問她:“怎麽了,不舒服?”

他伸手來摸她額頭,手心不燙。

關素舒搖頭:“暈車,不舒服。”

關靖朝服務生招手,道:“上一碗魚湯來。”

有人問:“關董,您女兒工作了嗎?”

關靖手指在關素舒椅背上點了點:“她啊,還在會藝讀大三。”

“我家那小子,也是在會藝。”陳奕說。

要說會市哪所大學富二代最多,除了會藝不作他想。

有人立馬抓住機會,遞上名片道:“關小姐,我是會市電視臺的節目制作人,希望以後有機會和你合作共事。”

關素舒收下名片,輕聲說了句:“謝謝。”

一個和關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道:“大四要實習了吧,小關,到時候聯系叔叔,想去哪個節目組實習,叔叔都給你安排。”

關靖手指拍拍她,說:“打個招呼,這是你袁叔叔,也是市電視臺臺長。”

關素舒便說:“叔叔好。”

她不喜歡這種場合,今天心裏更加煩悶,只是來都來了,看在關靖的面子上,她才沒有徹底消極罷工。

關素舒聽着他們在聊一個選秀綜藝和幾個電視劇項目,說着說着還有人掏出了項目本和合同遞給兩位大老板看。

關靖随手翻了翻後就把本子都遞給了劉郴,道:“不急,先吃飯,合同回頭讓律師看。”

接着又開始和陳奕談起了最近的房市和股市。

關素舒看了一會,看懂了局面,一般的飯局關靖也不會親自來,這場飯局一南一北坐着關靖和陳奕,其他人像是衆星拱月一樣圍在他們倆人旁邊,抛話梗又捧哏。

就連關靖和陳奕在拉家常的時候,其他人都不動聲色地豎着耳朵聽着,随時等着找個契口插話。

既然談生意,少不了要喝酒,

關素舒讓關靖少喝,他應得好好的,酒一上就半推半就地和人碰上了。

關素舒撞他膝蓋,瞪着眼睛說:“別喝了。”

關靖給她夾了蝦,說:“多吃點。”

他這麽一說,關素舒就知道他上頭了,他要是沒喝多,沒這麽“大方”。

關素舒今天心裏本來就莫名其妙堵了口氣,看關靖解開了正裝扣子,敞着外套和人一杯接一杯,她心裏更煩了,把椅子一推,起身就要走。

關靖問她:“去哪?”

關素舒沒好氣道:“洗手間!”

關靖多叮囑了句:“別亂跑,待會跟爸一塊回去。”

當她八歲呢!

走出門,沒去衛生間,關素舒只在外面透了口氣。

飯店是回廊型的,中間是十幾米的水晶吊燈,兩側是玻璃圍欄。

關素舒靠在欄杆上,舉起手機看消息。

她太無聊,對着水晶燈拍了張照片,拍完後發現光線還挺好,牆面是金色反光的,像鏡子一樣,她自拍一張,然後發了朋友圈,配文:無聊。

發了沒一會,消息提示就響了起來,一連串點贊的,有人問:【在金廚?】

金廚是這家飯店的名字,關素舒說“昂”,對方馬上回複:【正好在附近,我也過來了】

關素舒這才看一眼對方名字,陳俊行。

真是冤家路窄。

她這會正煩着,沒再回複他。

點贊的小紅心下陸續有了一堆頭像,有點意外的,她在裏面看見了徐周衍的名字,有些疑心他是不是手滑了。

關素舒點進他朋友圈,看到他僅半年可見的朋友圈裏多了一張新圖片,是一支插在透明玻璃瓶裏的鮮花,花蕾豔麗。

關素舒記得這種花,他說過一次,叫芍藥。

他不是這種閑來沒事在朋友圈曬曬日常的人,往下翻,他朋友圈裏為數不多的幾條都是工作相關,因此這張圖片才顯得格外特別。

他們已有一個多星期不見了,或許他只是想發給某個人看,否則怎麽會一反常态。

有時間發朋友圈,就不能發一條微信給她!

關素舒氣絕地關了手機。

回到包廂裏,滿屋子煙霧缭繞,關素舒赫然發現關靖指尖正夾着煙,她臉色垮了下去。

有女人挨着關靖坐着,坐的還是她的位置,嬌滴滴的聲音對關靖說:“關董,簽一個嘛,求您了。”

“簽一個”在那百轉千回的語調裏,旖旎得仿佛像是在說“親一個”。

大抵是沒有男人擋得住這種戰術的,關靖是正常男人,煙酒、吹捧和女人,讓這個以往冷酷如同□□者的男人也有了松動,他對劉郴招手道:“叫小徐過來,把合同拿回去過目一遍,沒什麽問題明天就簽了。”

對關盛集團這種大企業而言,這幾筆不過七位數的贊助費只是一點不痛不癢的小投資,一直不松口只是出于商人無利不起早的天性,所以商業飯局喜歡灌酒,幾斤酒下去,什麽話都好說了。

女人高興地又是給關靖捏肩膀又是給他倒酒,其他人紛紛給她使眼色,仿佛在說“大功臣”。

關靖才四十多歲,離異還多金,不知道是多少人眼裏的高枝。

心裏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見是另一回事,關素舒現在就想把關靖撕巴撕巴,沖馬桶裏去,一勞永逸。

劉郴看見二小姐站在門口的時候就知道壞了。

“關董……”他叫道。

關靖眯着眼睛,“嗯?”一聲。

劉郴硬着頭皮說:“二小姐好像……”

他話沒說完,門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滿室震顫。

關素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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