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愛,才會讓人不堪一擊

子彈的貫穿讓他的身體猛撞了她一下, 就像被人從後推了一把,關素舒起初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一擡頭, 看到徐周衍的眼神已經渙散了, 嘴角湧出的血像是沒擰緊的龍頭,細細的一道濃稠血漬淌下來。

關素舒撐着徐周衍,有一種山體轟然垮塌的感覺, 她驚恐地往他後背摸,她摸不出傷口在那,可手一沾他後衣就是一手的濕潤, 帶腥的血味迅速在她鼻端蔓延開。

整個時空靜止了那麽幾秒, 所有人都在不明情況地看着這一幕, 只有關素舒在牙關打顫裏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吼道:“快來救人!”

電視劇裏,男主如果為女主擋槍,畫面一定是慢鏡頭的, 唯美的, 男主還能擡起手摸摸女主的頭發或臉,交代幾句你別怕, 可現實裏, 只有一秒,也只要一秒, 子彈的貫穿立刻能破壞人的機體, 昏聩人的意識。

救護車那急促的鳴笛聲以摧枯拉朽的氣勢響起,從盤山公路極駛向下。

關素舒跟上了車,看着醫護人員迅速剪開他的上衣,為他戴上氧氣罩, 按壓止血。

她的兩只手上滿是血,手臂在不停顫抖,她和他隔得那麽近,而又那麽遠,眼睜睜看着失血讓他從臉色一直到胳膊都發白。

往日有力的手指垂落在擔架上,後背上的血順着他的胳膊從手臂到指尖滴落。

關素舒清晰地看到了衣物解開後他袒露的傷口,在左肩下方,皮肉呈圓形狀開綻,圓弧一圈還有皮膚燒焦的痕跡。

醫護人員在一片忙亂中看到了她白得像鬼一樣的臉色,吼道:“家屬把眼睛閉上!”

關素舒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很奇異的,她沒有哭,原來當人恐懼到一種極致的時候,是連眼淚也不會流了的,她只有腦子裏還在回響着那一陣槍響和餘鳴,她閉住的眼皮在發顫,心裏的聲音在朝她吼:這一槍是沖你來的!

“嘀嘀嘀——”

心電監護儀在急促響着,她猛然睜開眼,大口喘息。

不到十分鐘,救護車開到了最近的醫院,醫護人員吼着讓開,推着救護床直奔手術室,後面的警車也緊跟而來,醫生、護士、警察,一群人浩浩蕩蕩直奔往內,關素舒緊跟在旁,從來沒跑那麽快過。

手術室門口,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大門轟然合上,關素舒站在藍色大門外,停住了腳步。

幾分鐘後,有護士跑出來,大聲道:“有家屬在嗎,來繳費簽字!”

關素舒想說話,卻發現喉嚨裏發不出聲音,她舉起了手。

挂號、繳費、簽字,這些事情她從來沒有做過,她忘了自己是怎麽拉着人問繳費窗口在哪的,當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拿着一堆的單子站在了手術室門口。

張霆走了過來,看她面色蒼白,冷汗直冒,安撫她道:“手術可能得要幾個小時,你先坐會吧。”

關素舒像墜進了一片深海裏,一直靠着那一股勁在撐着,張霆一和她說話,她心理上知道安全了,那股勁頓時洩了,天旋地轉,空間在她眼前扭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眼前一紅,她整個人向一旁倒了下去,手上的單子撒了一地。

張霆眼疾手快,一把夠住了她,喊道:“醫生!醫生!”

下陷、下陷,無孔不入的水淹沒她的口鼻,她看見海底之心在跳動的紅色熔岩,海浪在飄逐。

“6毫克腺苷靜推!”

“患者出現室顫!”

“準備心肺複蘇!”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即将快速下落進那一片血紅熔岩裏的時候,忽然伸出的一只手臂緊緊地拽住了她,她看見了一個□□着上身的人魚,長着魚鱗狀的耳鳍,拉着她的手向上游去。

于是下墜的她停止了下墜,擺動着雙足,随他向上游,水裏光芒微弱,她拼命想看清他是誰,努力地追上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一伸手,卻觸碰到了他後背的圓弧傷口,血溢散出來,他的人形從傷口處開始潰散。

不要……

不要——

她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心一狠,猛蹬水紋,向他直沖而去,從後抱住他,用自己的胸口堵住了他開裂的後背。

咕嚕嚕,咕嚕嚕。

一串串氣泡上浮,是心口的血肉在蠕動,他回過頭,鋒利的眉眼因為笑意溫柔了弧度。

翻湧的岩漿停止了活動,洶湧的海浪變得平靜,他們在海裏随波逐流。

他不再消散,她也不再下沉——

直到一束強烈的光打進她眼睛,關素舒被喚醒了意識,她眼皮動了動,先看到了口鼻上合着的氧氣罩。

“醒啦。”醫生關了手電筒,道:“你這一倒就昏了兩天,小姑娘體質不行啊。”

因為氧氣罩的原因,她沒法說話,大腦還是空白的,記憶停留在兩三天前,剛剛考完了期末考試。

放在床邊的手指被一只纖長柔美的手握住,一個熟悉的女性身影俯身過來問:“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女人頭發烏黑柔順,平行的大寬雙眼皮,鼻梁高挺,看模樣至多三十出頭的樣子,眼神裏露出隐隐的擔憂。

媽。

關素舒在呼吸罩裏的嘴張合了一下,她搖頭。

“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啊。”薛秋寧緊握了握她的手。

她總覺得忘了什麽事,很重要的事,是什麽……

關素舒把手從薛秋寧手心裏抽了出來,她看見自己幹淨的掌心和縱橫的掌紋,潛意識裏卻還記得那一種黏膩濕潤,那是什麽?

陡然,畫面在她眼前重現,滿手的鮮血,貫穿後背的傷口,撕破的衣服,相撞的身體,“砰”的一聲,開響的槍——

忘記的畫面像蝗蟲過境一樣向她湧來,她張開了嘴,無聲地尖叫了一聲。

“啊……”

她蜷縮起來,手指緊按住胸口,痛苦地緊縮着肩胛骨,好痛,好痛!

“素舒,素舒!”

“放松放松,深呼吸,沒事的,沒事的。”醫生迅速控住她。

關素舒的眼淚從眼尾淌下,劃入鬓角,又落在耳尖上,墜進枕頭裏,她急促地痛苦地呼吸着。

薛秋寧回來路上已經了解了經過,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麽,大聲道:“素舒,不要去想了,一切都好了,不會有人再傷害到你了!”

她以為她恐懼的是那晚的歹徒。

不是的,不是的,她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她努力張開嘴,卻發不出聲,發顫的手指無力地寫着一個“徐”字。

薛秋寧沒看明白,醫生盯着看了會,看懂了,按着她的肩膀告訴她:“前天送來那個小夥子情況已經穩定了,子彈沒有傷到要害,現在在ICU觀察,下午就能轉入普通病房了,你的情況比他還要嚴重,你情緒不要再激動了!”

她沒有在意醫生最後一句話,只是聽到醫生說徐周衍能轉普通病房了,她突升的心率才緩緩降了下去。

薛秋寧也明白了,說:“是那個小夥子給你擋了一槍吧,你放心,他會沒事的,你要好好的,才不辜負人家給你擋的這一槍,知不知道?”

‘我能去看看他嗎?’

她用口型說,又擡手指了指外面。

“下午我們一塊去感謝他。”薛秋寧道。

除了薛秋寧,關靖和關程煜也來到了她的病房,一家四口,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重聚了。

下午,關素舒,還有薛秋寧、關靖、關程煜,四個人一塊進了徐周衍的病房。

關素舒沒有穿病號服,特意換了自己的衣服,她一路沒有吭聲,一直到病房門口,她跑了進去。

徐周衍失血太多,雖然身體狀況已經好很多了,但昏迷的時間還是比清醒的時候多,他們來的時候,他也正閉着眼睛。

“他還沒醒,等他醒了我們再來問候吧。”關靖将帶來的禮物放一旁道。

關素舒搖頭,她坐在病床邊,雙腿并攏,手搭在膝蓋上,像一個三好學生一樣筆直坐在病床旁邊。

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觑了會,關程煜看不得她這樣蔫頭耷腦的樣子,道:“妹妹啊,他已經沒事了,所有費用我們都會負責的,我們家還會補償他一大筆錢,夠他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你別有這麽大的心理負擔。”

關素舒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關程煜“嘿”一聲,道:“和你講道理你還瞪我。”

知道她需要時間調整情緒,關靖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聲音沉穩說:“讓她一個人在這坐着靜靜吧,我們出去。”

“他們這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我得在這……”關程煜話還沒說完,被父親往後腦勺拍了一巴掌,推了出去。

薛秋寧明顯能感覺到女兒有心事了,和她的心理隔閡也越來越深了,她站在她身後,給她攏了攏頭發,盡量溫柔道:“素舒,有什麽事,打媽媽電話。”

病房門合上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出去,關素舒緊繃的脊背才放松下來,她耷拉下肩膀,俯身趴在了徐周衍的病床邊,用食指去勾他的食指。

如果是以往,她這小小的小把戲就能勾住他,他會反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愛戀地揉一揉,可現在,她撥弄着它們,手指也沒有一點反應。

眼眶又濕了,鼻腔發堵,眼睛一熱,眼淚就又流了出來,掉到他的床單上,把他的床單都弄濕了。

徐周衍,你把我拉出來了,你自己呢?你什麽時候醒?

徐周衍正在經歷了一場槍林彈雨的夢,夢裏他在同看不清面容的敵人戰鬥,累得快要脫力了,突然聽到有人在哭,細細的,輕輕的,像小貓哼唧一樣,他驀地彈起來,四處去看,發了瘋地到處找,兀地踩空了戰壕,一腳跌回了現實。

他猝然睜眼,一側頭看到了哭聲的來源。

他的女孩趴在他的身邊,眼淚像小河一樣,快要把床都淹沒了。

麻醉藥效已過,徐周衍稍一動就感覺到了身體上前胸貼後背的巨痛,他勉力動了動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徐周衍——”

她擡起頭,哭啞的聲音喊着他。

徐周衍摸了摸她頭頂,用比她還啞的聲音哄着她道:“乖,別哭。”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關素舒的眼淚就徹底決堤了。

“徐周衍,你王八蛋!”她委屈地,憤怒地罵他。

徐周衍不知所以,好聲好氣問她:“我怎麽啦?”

她揪着他的手指,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大聲道:“我不要你當英雄,徐周衍,我寧願那顆子彈打在我自己身上!”

她一哭,徐周衍心口頃刻的繃痛比洞穿的傷口來得更劇烈。

他撐着床坐起來,然後伸手,将她圈進了懷裏,啞聲說:“能做你的盔甲,我榮幸至極。”

她不敢貼太緊,怕碰到他傷口,埋頭在他脖頸裏,從他溫熱的皮膚上确認他還活着,聲音發悶又哽咽:“不要說榮幸至極,徐周衍,你是來愛我的,不是來替我去死的,你也是我的寶貝啊。”

平地一聲雷,炸得他心頭撼動,他被她這句話弄得手足無措,他沉默地克制地在她發頂親了親,眼眶卻倏忽掉下一滴淚,砸進了她的秀發裏。

愛是會讓人無堅不摧,而被愛,才會讓人不堪一擊。

她是真的讓他有了弱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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