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進藤光說不清這是自己與對方共有的第幾個夢了。
另一名主角依舊是長發，月色和服，唯一不同的，便是外面多了一件石青色的羽織。
“這麽說，你那邊的時間，跟我這邊不太一樣咯？”
進藤光這邊快到夏末了。
儀神隽秀的男子微微颔首，“是，我這邊時間的流失的速度，要比你那邊稍微慢一些。”
進藤光哦了一聲，片刻後想起什麽的，興奮道，“那不是說，再過幾年，我們就能差不多了？”
那個男子投過來一個明顯揶揄的眼神，“是說身高？”
進藤光滿臉通紅，他當然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後信誓旦旦地說過了新年自己就一定會拔高，但秋去春來，到了夏末，也沒見着自己接近男子多少。
他嘟囔着說，“棋力啦，棋力！”
男子微笑，“我倒是很期盼那一天的到來，就是不知道，”他示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盤面，白子大勢已去，“要等多久啊。”
進藤光耳根子都燒起來了，他與高永夏切磋了大半年，演變出無數個可能性的天元開局，在他的面前，一敗塗地。
不是布局不好，是他不夠強，以至于在棋形未完全鏈接之際，被對方擊潰得一敗塗地。
好比一只全攻全守的球隊，只要回防得夠快，防守夠密，理論上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然而，這個理論，也只是空中樓閣。
遇到比自己弱的對手，自然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屠殺。
可一旦遇上棋力匹敵一方，就是一場慘不忍睹的災難。
不過，這樣的後果，從來就不在進藤光的考慮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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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想試試看罷了
我試過了，我走了——留下一地的雞飛狗跳——
幾乎等同于未來日本圍棋界的真實寫照。
何謂天才，抵達其他人未曾攀登的高峰？
非也。
有位圍棋界神獸級別的前輩曾經說過，什麽是天才，天才就是天命，是上天賜給你的力量。
而所謂天才，體現在進藤光身上，便是天生我才，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一山還有一山高，哪裏才是絕頂？
由着他們自己翻山越嶺去，自己只要做那個規則開辟者就很好了嘛。
不得不說，進藤光的後半生幾乎都在履行這個執念。
*“流傳至日本的古代中國座子制度，為本因坊算砂所廢；
本因坊道策，漸漸完善了布局體系，找到了“小目”這一較為理想的布局點，完成了布局的基本理論；
本因坊丈和時代出現了“大斜”定式；
本因坊秀策時代出現了“秀策流布局”；
本因坊秀甫、本因坊秀榮時代出現了‘星位布局’”*
圍棋的規則，從不是一成不變。
圍棋的歷史，一直是追求大局觀，創造棋子聯動革新的歷史。
領進藤光入門的即為本因坊秀策本人，後人評價他善于“化亂戰為平和”，牢牢控制住局面，贏得不多，但對手基本毫無機會。
而進藤光與其他研究其棋譜的後來人不同，他是藤原佐為手把手、口對口地，教會了下棋，每一粒落子，都能體會到居住在內心靈魂的所執每一手的真意。
當他遇到了更多的棋士，下過更多的棋局後發現，自己很不喜歡，也并不适應這樣的大局觀。
算無遺算那是三國的王仲宣，而圍棋的變化何其之多，與其試圖一把抓，不如讓對方抓不着？
這就是之前讓其他棋士痛恨至極的進藤光式思維：這邊能下？啊，這邊不能下？那我換個地方試試？唔，大不了其他場子找回來思密達~~
進藤光更喜歡在控制中不斷轉換，讓對手處在頻繁的判斷中，因腦力所限不能作出最準确的計算，以此彌補自方的缺憾。
五年後幾乎爐火純青的進藤光式棋路，在此刻的男子看來，已經初備雛形。
不過現在麽？
應該還是咬着奶瓶水汪汪大眼求投食求撫摸的奶虎一只吧？
咳咳！
進藤光撫亂了面前的棋盤，再度哀嚎，“又輸了！”
他搖了搖頭，只是片刻，再度向面前的男人發起挑戰——信心似乎從未在這個少年的身上抽離過，“那，再來！！”
可眼前的身影漸漸淡去。
夢，終于還是醒了。
進藤光打着呵欠從床上爬起，不料腳下一滑，整個身體失去了平衡，哐地一記，摔到了地上。
頭則重重磕在了床腳。
疼得他一時間只顧倒抽冷氣，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嘶嘶……”
他捂着傷處，眉頭蹙成了一團。
過了好一會，這才緩過了氣。
孰料一擡頭，眼前忽地一黑，似是無數星點從夜幕降下。
便是什麽都看不見了。
進藤光這一動靜鬧得不可謂不大，連隔壁房間的小王都聽到了，趕緊敲門過來問怎麽了。
倒是一床之隔的高永夏，依舊高卧在床，巋然不動。
進藤光捂着腦袋一角慢慢站起來，“泡菜？”
他試探地喊了一聲。
沒回應。
進藤光內心咯噔一記，連頭暈腦脹也顧不上了，趕緊上前查看。
高永夏卻是燒得滿臉通紅，不知人事。
進藤光伸手一探，啊呀一聲，撒腿往外跑，門一開，把正敲着門詢問的小王同學一把給拉進來了，“泡菜高燒了！”
小王同學穿着拖鞋來串門的，被他這麽猛力一拉，鞋子甩了一只也顧不上，赤着另一只腳，一颠一簸地來到床前。
小王一探之下驚叫：“……啊呀，真的發高燒啊！”
進藤光只顧撒手：“是啊！怎麽辦？”
好歹也是集體生活過慣了的，小王忙不疊指揮，“你，先去用冷水浸毛巾，給他敷額頭，我下樓去買藥！”
進藤光點頭，“好好好。”如此，便把自己摔了撞到腦袋的事完全置之腦後。
等他想起來，已經是一個月後，因賽事中間暈厥過去，而被送至醫院檢查時了。
醫生拿着記錄下來的病歷看了半響，皺着眉只顧唔，唔，唔，地發聲。
把一旁的李子木等人給急得啊，嘴角都能起水泡了，可他們畢竟不敢打擾人家醫生看診，愣是忍着一聲不吭。
病歷上寫的經過也簡單，醫生基本心中有數，開始确認症狀了，“磕到後有什麽反應嗎？”
進藤光還閉着眼睛呢。
他醒來後眼前尤自是金星直冒，是以幹脆閉目養神，“眼前一黑，很多星星，唔，就跟電視機接收不到信號，冒出無數黑白花，這樣的感覺。”
醫生又問，“那腫塊，一周都沒有消？”
進藤光聽了翻譯，想了想，點頭稱是。
那幾天洗澡都不敢使勁揉，一揉就頭痛欲裂。
醫生失聲嘆道，“怎麽拖到現在……”可話沒說完，梗在了喉嚨。
實在是陪同的幾位少年，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房間死一樣的寂靜，竟然也沒有人翻譯這句話給進藤光聽。
進藤光倒是一點都不緊張，“現在早上時不時就會來這麽一記，小沈說我是低血糖呢。”
醫生沒多說，囑咐旁邊實習，“帶他去做CT。”要不是因為同來的年輕人，也不會有這等待遇。
小夥子忙不疊答應，領着進藤光就往樓下走。
李子木沒跟上去，急得只問，“大夫，我朋友到底怎麽了？”
醫生看了看這位臉色發白甚至發青的小年輕，選擇了比較委婉的方式告知，“先看看血腫有沒有吸收掉吧。”
進藤光等號的過程中實在百無聊賴，幹脆發了一條微信到朋友圈，“誰能告訴我，血糖低，為啥要做CT？”
整個朋友圈瞬間就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還是《勇氣與真意——關于圍棋的八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