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光凝在他唇角

陳青青成長環境為書香世家,跟嚴老是同個小區,她喜歡畫畫,父母便經常帶她過去串門,一來二去,兩家人便也熟悉了。

前不久因為要參賽,為激發靈感,她打算找嚴老聊會兒。

嚴老家裏有個專門的收藏室,裏面用來收納他自己畫的,朋友畫的,亦或是名家名作。

任何一幅作品拿出去,都能讓人頂禮膜拜,津津樂道。

對于陳青青而言,那更是無比神聖的伊甸園,是她終極一生想要努力達到的目标。

得知她來意後,嚴老沒有多說什麽,笑呵呵地帶她去收藏室,讓她自己多看多悟。

那天,陳青青看見了幅被嚴老小心收藏起來的新作,用色之大膽,意境之绮麗,讓她為之嘆服。

任何看見這幅作品的人都會被震撼,直面畫紙上噴薄而出,洶湧壯闊的生命力,讓人久久駐足。

當晚回去,陳青青思如泉湧,以全新角度诠釋愛的主題,原本阻塞凝滞的地方被完全打通,一氣呵成完成作品。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麽快便再度看見那幅啓發她的神作,一模一樣的畫,從嚴老收藏室被搬運到學校畫室。

而正在修改它的人,是何書。

陳青青整個驚呆,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可那般獨特的作品,看過一次便永生難忘,她又怎可能看錯?

那天何書狀态很奇怪,自信且張狂,仿佛十分篤定自己會得獎。

遇上如此奇怪的事情,還是給了自己靈感的大作,陳青青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多想。

好巧不巧,當晚回去,她無意聽見兩個從嚴老家出來的人閑聊。

“何書天分那麽好,嚴老師為什麽不教他了?”

Advertisement

“說來話長,”一點猩紅在指尖忽明忽暗,那人吸了口煙,淡淡道,“老師說,是他對不起何書。”

“都要比賽了,這時候換老師,不是搞心态嗎。”

“想多了,”回答那人輕嗤了聲,“你不會真以為,嚴老師舍得讓這麽個好苗子被埋沒吧?”

“這話是什麽意思?”

站在暗處的陳青青心跳如擂鼓,仿若探聽到驚天大秘密。

把所有信息串到一起,簡直駭人聽聞。因為愧疚,所以沒辦法對何書放任不管,那幅跟收藏室裏一模一樣的作品,或許原本便是嚴老默許何書抄襲!

嚴老跟何書竟然打算合起夥弄虛作假!

陳青青張了張嘴,拳頭握緊,學畫畫這條路上,嚴老是點燃她信念,一路像明燈般照拂她的人,何書像是先行者,讓她努力仰望追尋。

這一刻,她聽見信仰崩塌的聲音,有什麽東西無聲又急速地墜落,摔得四分五裂。

重新提起這件事時,陳青青仍舊心情複雜,她喃喃道:“明知道何書的畫并非原創,我卻沒有勇氣制止,我真是太……膽小了。”

畫室裏,何魚安靜聽她講完所有知道的事,見她愧疚自責,他湊過去握住她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兩人相握的手心傳遞溫度,陳青青懷疑道:“真的麽。”

何魚用眼神鼓勵她:“你看,你知道這件事不對,不公平。有了先河,之後指不定有更多人效仿,可金露杯賽的意義是什麽?”

藝考這條路本身就很艱難,集訓,參加校招,文化課,每一步都得付出足夠努力,才能在千萬藝考生中脫穎而出。

為給藝考生更多展現渠道,當初八大名校設置金露杯賽,以公平公正公開的準則面向所有人。

陳青青輕聲道:“讓更多人有機會放飛夢想。”

少年聲音擲地有聲:“如果不是誠信應考,那所有人的夢想都是個笑話。他不能,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得獎,不然其他人每天起早貪黑,十年寒窗,又算什麽?”

畫室裏安靜極了,陽光翩然飛舞,塵埃靜靜懸浮。

陳青青如同當頭棒喝,猛地醒悟過來:“對,這種手段太卑劣了,但作品交都交上去了,我又能做什麽?”

宛如看見魚兒一步步上鈎,心甘情願成為棋子,何魚彎起唇角,脖頸微低,悄聲道,“你聽我說。”

一封匿名貼在論壇引起軒然大波,帖子标題直指金露杯賽中,某位學生抄襲名家作品。

原本只是小範圍讨論的事情,忽然暴露于大衆視野,像是陣若隐若現的火星,被風呼啦一吹,揚起漫天大火。

金露杯賽創辦至今,已有八個年頭,其含金量與高考無異,是藝考生們擠破頭都想過的獨木橋。

正是因為它的嚴苛,高水準,才會篩選出那麽多優秀人才。

八年來,從未有人膽大包天至此,簡直把評委老師們當傻子糊弄!

帖子一經發出,便被套紅,先是在藝考生中炸了波,之後在老師們間不胫而走,甚至連考試院都聽說這件事,專門派人前來問詢。

何魚坐在電腦前,不斷刷新網上評論,雖然帖子沒指名道姓,但如今網絡這麽發達,身份信息是最廉價的東西,已經有很多人猜出帖子主角是誰。

接着便是不堪入耳的猜測和辱罵。

隔着屏幕,是人是鬼誰也分不清,有争議的事情無腦跟着瞎噴,發洩情緒,滿足吃瓜群衆的胃口就完事了。

至于真相是什麽,重要嗎?一點都不重要。

何魚滿足地關上網頁,然後便去微博後臺看片也的回複。

片也是他關注很久的畫手大大,畫風穩定,極有個性,經常神出鬼沒,何魚最先開始畫畫時,沒錢請老師,便以模仿他為主。

對方應該是個兼職畫手,發博頻率并不高,最近或許是缺錢了,發了條求包養的微博,很多人都在底下跪求他畫人設。

金露杯賽的題目出來時,何魚絞盡腦汁都沒想出來要畫什麽,直到有個深夜刷到片也更新的微博,他畫的是個女人側影,柔和缱绻,傾注滿滿愛意。

愛這個主題太寬泛了,何魚不曾收到任何愛的饋贈,沒辦法憑空想象。

但沒關系,他可以模仿。就像學習畫畫時,他模仿無數次片也的畫一樣。

何魚清楚知道,參賽性質完全不同,若是舉報何書抄襲,指不定他會受到牽連。

所以他得做好萬全準備,在第一時間就聯系片也,想以全版權買斷的方式,買下他模仿的那幅畫的版權。

唯一的要求是,删掉所有有關那幅畫的微博痕跡,從此絕口不提與這幅畫有關的一切。

片也那麽缺錢,沒道理不答應。

而事實也确實如何魚所料,片也先開始詢問他買畫是為了幹嘛,何魚回收藏。

然後他報了五位數的高價,片也立馬心動,沒有再多問其他。

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何魚是命運女神唯一寵兒。

現在,他只用坐着等就好了。何魚唇角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

忽然,房門被輕叩兩聲,得到應允後,何母推門走進來。

自家兩個孩子都參加了比賽,何母對金露杯賽關注度很高,很快也吃到了瓜。

走過來時,連披肩都沒來得及披,她頭發淩亂地散在肩頭。

“網上說比賽有學生抄襲,”何母蹙眉道,“我看見有人提何書的名字,是怎麽回事?”

何魚臉上流露出真切的疑惑,他思考了會兒,對何母露出個安撫的笑:

“何書哥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嗎?一定是搞錯了,那麽厲害的人,怎麽可能抄襲?”

就算是條狗,養十七年自然也養出感情來了,何母對何書性子還算了解,第一反應也是不敢置信。

直覺告訴她,何書壓根不屑于做這種事。

可最近他整個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何母隐隐有些不安。

沒辦法掌控何書,沒辦法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最好沒抄,別給何家丢臉。”何母眼神淡淡,“你別受影響就行,馬上就要開生日會了。”

理解到她話裏的潛臺詞,何魚溫順乖巧地點點頭:“好的,媽媽。”

這聲媽媽聽得何母極為舒心,她伸手摸了摸何魚頭發,神情溫軟,“無論這次比賽你有沒有得獎,這次生日會,我請了很多畫家圈的先生教授,為你鋪路。”

這要是放在過去,何魚想都不敢想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但現下他已然學會熟練地接受這一切,迎接即将屬于他的璀璨人生。

何魚順勢抱住何母胳膊,腦袋貓似的在她肩膀蹭了蹭:“媽媽,你對我真好,我真的很愛您。”

96完全笑不出來,身為系統,它可以實時掌握世界中所有事情動态。

它自然也看見抄襲這件事鬧得有多大,底下學生們罵得有多兇。

金露杯賽以最快速度出面發布通告,聲稱此次參賽作品将逐一排查。若是有別人抄襲的證據,歡迎舉報。

若是被查實抄襲,則會被列為失信學生,之後連續三屆禁止參加金露杯賽。

官方爸爸都出來說話了,原本被攪亂的渾水更是亂成一鍋粥,很多人嚷嚷着讓發帖樓主貼出證據。

求錘得錘,樓主也很剛地曬出兩張圖,一張是某個收藏許多畫作的房間裏,有張驚為天人的畫。

照片上特地打出拍攝時間,第二張圖是從監控中截取,畫質并不太清晰。

但依稀能辨認出有個人背對監控正在畫畫,他手下正在畫的正是第一張收藏室裏的畫!

監控錄像右下角也有時間,兩張照片拍攝時間一對比,分明是一前一後。

已知,名家畫作在前,比賽作品在後,除了抄襲之外,還能用什麽來解釋?

總不可能是名家穿越到未來,看了何書的畫後,再回去自己畫了畫吧??

一時間,網上熱度爆表,有熱心網友火速搬運證據,并@官方爸爸快過來查看。

何書這個名字,一夜間從天才代名詞淪為喪家之犬,被釘在抄襲恥辱柱上。

96看完網絡輿論,心煩地斷了網,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而另一邊,收視率也出現斷崖式跳躍,很多人紛紛扣出不理解,還有部分人則嚷嚷着期待打臉。

無論是世界線熱度,還是任務收視端口,熱度全都爆表。

96沒見識,它只是個小系統,此刻慌得一批,它急需安全感地去尋找沈星瀾。

然後看見沈星瀾坐在草坪上曬太陽。

是的,沒錯,在這種緊急關頭,很有可能劇情打擊度沒完成,反而被別人打擊,從而導致獎勵全都清零的時刻。

沈星瀾不動如山,還有閑心拿書看。

這得是怎樣的胸懷,96都驚了。

草坪上人來人往,忙着布置生日會現場,從國外空運回來的鮮花環圍成幾個大字:何魚十七歲生日快樂!

沈星瀾剛好坐在那花環對面,手邊木制茶幾上放了盤殘棋,棋盤邊堆了幾包零食堅果。

這是幅歲月靜好的畫面,眉目沉靜,氣質淡雅的少年身穿家居服,靠在搖椅裏,他身下是如茵綠草,頭頂是藍天白雲。

長風拂過,夾雜若有似無的冷冽梅香。

沈星瀾偏頭,何青程一身煙灰長袖,衣擺随風拂動,他随意坐下,垂眸看了看棋局。

黑子攻勢兇猛,白子呈困獸之态,生路被斷盡,分布零星。

沈星瀾手撐下颔,繼續看書。

耳邊傳來落子聲,他耳梢動了動,循聲望去,眸光一凝。

修長如玉的手拈起白子,落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霎時,那一片白子全都被盤活,連帶着棋局局勢發生驚天逆轉。

白子雖分布散亂,但一處活,處處活,俨然長龍擺首,與黑子難分伯仲!

沈星瀾放下書,眼裏流露絲贊賞:“高。”

何青程溫柔地笑着:“随便下罷了。”

沈星瀾來了興致,手執黑子,沒有着急圍堵白子,而是嚴防死守。

兩人下棋時的思路完全不同,沈星瀾棋路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步步為營,他思考快,下得快,每次下完後等半分鐘,便在桌角輕敲。

而何青程靜水流深,端的是不顯山不露水,殺機四伏,稍有不慎便會落入他網中。

兩人無聲對弈,從陽光和煦的午後到暮色悄然爬上天際,一輪彎月在天際淺淺露出個小芽。

草坪裏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暈溫暖昏黃,随風顫動。

忽地,何青程開口道:“你輸了。”

這回确實沒任何生路可言,棋盤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再沒有落腳之處。

沈星瀾手指在桌面輕點,唇邊凝着絲笑:“甘拜下風。”

經歷時間如此久的對弈,少年唇間發出微不可察的氣音,他舒展身體,毫無輸棋的狼狽,在朦胧月色下,顯出輕松安然的姿态。

鎖骨間紋身一閃而過。

何青程眼光不受控制地掠過它,聲音依舊柔和:“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下棋如交友,棋逢對手,這會兒沈星瀾心情不錯,他輕快道:“你想問什麽?”

何青程沒有說話,潔白如玉的長指擡起,落到自己衣領處,緩緩往旁邊傾移。

月光下,那段白皙手指宛如只翩然的蝶,将落未落,最終輕點伶仃鎖骨。

明明是個很正常的動作,沈星瀾有一瞬忽然想移開視線。

莫名覺得自己鎖骨處,有些發癢。

“這裏,”何青程永遠溫和,恬淡,擁有無限讓人沉溺的魔力,“為什麽會是薄荷花?”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它了,他對它的關注度實屬不太正常。

沈星瀾眯了眯眼,仿佛毫無察覺似的笑:“不喜歡紋它幹嘛?喜歡沒有理由。”

何青程頓了頓,略一點頭:“好。”

這個回答其實很奇怪,一般正常回答是,原來如此,或者繼續深入追問。

他這話像是執着于某個問題的答案,在此刻被短暫說服。

沈星瀾根本不在乎他想什麽,對于他而言,搞錢最重要,世界線裏所有人,這個副本結束都不會再有交集。

都是過客罷了。

理智的做法是起身離開,結束這段已然偏題的對話。

或許是整個下午的陽光過于溫暖,或許是棋盤邊的堅果很好吃。

沈星瀾頭歪了下,凝視他,薄唇微啓:“該我問你了。”

教養跟風度已然刻入他骨子裏,何青程一伸手,“請問。”

沈星瀾語速很慢,邊問邊思考:“你真是何青程?”

仿佛兩人間趨于平衡的某根弦再度發生變化,朝某個不可控方向游走移動。

沒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未知這個詞,充滿意外,驚喜,還有探索。

何青程一點都不意外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草叢間亮起的熒光宛若漫天星子,他便在群星中笑,月光凝在他唇角,溫然如玉。

“你覺得呢?”

皮球再度被抛了回來,沈星瀾眼睫輕眨。

他擡手拾起棋盤上,處于最中間的黑子,将它握在手心,移向何青程。

何青程順從地張開手,少年松手,那枚玲珑小巧的黑子墜入雪白手心。

“這是我的棋,”沈星瀾望着他,“下次見面時,把它還給我。”

那雙眼眸弧線漂亮,被月光鍍了層銀霜,像是銀狐,随時可能消失在林間。

何青程下意識握緊手中黑棋。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後,他一點點松開。

玲珑黑棋仍在掌心,而沈星瀾站起身,朝他揮揮手,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作者有話說:

請大聲回答我,長不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