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星瀾歪頭接話道:“一

秦泊淮雖不常回家, 但野外生存經驗豐富,方向感強,很會認路。

他沿着主幹道朝左走, 越往裏走, 林木植被愈發茂盛, 涼意更濃。

好在沒什麽岔路,一路通往林木深處, 放眼望去, 大片深綠淺綠交織。

走入遮天蔽日的濃蔭裏, 接連走了上百米, 除了時不時鳥鳴外, 其他聲音一概不聞。

原本便沒想着兩人會有後續交集, 所以并沒有留牧野電話,這會兒不能用衛星定位。

秦泊淮只能走走停停,根據地面樹枝落葉痕跡分辨人走過的痕跡。

循着這些微痕跡, 像是某種指引, 他慢慢往前走。

高大榕樹下, 有處露臺, 陽光從葉片間隙穿灑而過, 那塊突出來的岩石被映得發亮。

五顏六色的菌菇在露臺下招搖晃動,像是許多把撐開的小傘。

白衣青年便坐在露臺上,雙手抱膝,腦袋枕在膝蓋上,陽光漫過他周身, 他一動不動, 恍若睡着了。

秦泊淮正欲靠近, 腳底踩到枯樹枝, 發出嘎吱響,動靜一下子驚到坐着的人。

青年回頭,翡綠雙眸猶如林中精靈,盛滿朦胧醉意,水潤迷蒙,半邊側臉弧線從鬓角滑到下颔,随脖頸沒入衣領裏。

只此一眼,看到他後,沈星瀾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似的,又重新把頭轉回去。

秦泊淮大步走到他身邊,等站到露臺上他才發現,牧野坐在這兒,并不單是發呆,在下面的菌菇群上,有兩個微型機甲不斷跳躍翻鬥。

那兩個模型瞧着有點眼熟,秦泊淮沒深想,他開口道:“喝多了還往外跑?快回去。”

沈星瀾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盯着兩個纏鬥不休的機甲,他不答反問:“你覺得它們誰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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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三軍元帥,秦泊淮打過交道的機甲比普通人吃過的米都多,聞言他又望了眼。

兩個機甲模型一紅一藍,型號相近,有點類似小孩玩的電動超人玩具,但實則正常機甲上有的,它們都有,身上還攜帶有填充彈藥。

小機甲像是互為影子似的,互相追逐,連動作幅度都驚人相似。

過了三秒,秦泊淮道:“藍的。”

像是為了驗證他話的正确性似的,随着他話音剛落,藍機甲用鋸齒鋸斷紅機甲半條胳膊,紅機甲噌地報廢,嗚嗚冒煙。

菌菇群顫動幾下,逐漸恢複安靜。

“打完了,”秦泊淮出聲提醒,“該回家了。”

沈星瀾抱緊懷裏酒瓶,臉頰上猶沾醉意,像粉櫻點綴白雪,他搖頭:“我沒有家,不回去。”

至此,秦泊淮終于開始頭疼。

從以往經驗來看,如果遇到醉鬼,他頂多把對方扛回宿舍。

但對牧野不行。

他望着青年琢磨兩秒,只能另辟蹊徑:“哪來的機甲?”

藍機甲獲得勝利,它噠噠噠踩着蘑菇飛到露臺上,縮成個圓環形狀,窩在地上一動不動。

變回原形時,指環上跳出電量顯示——百分之九十八。

像這種模型機甲,全都是百分百還原真機甲的各項數據,經過剛才那麽激烈的纏鬥,它居然才掉百分之二的電!

這在實戰中完全是不可思議的情況。

秦泊淮眸光一變,他彎腰拾起那枚圓環,仔細打量其型號。TX-003,這不屬于市面上任何一種機甲。

“不重要了,”一道很輕的聲音從把腦袋埋進胳膊裏的人嘴裏發出,“以後都、都沒機會做了。”

秦泊淮垂眸望着他,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牧野縮成小小一團,能瞥見他銀白發旋,交握環抱的雙臂透出來的截皮膚雪似的白皙。

他坐在長滿青苔的墨綠露臺上,仿佛整個人與這綠浪滔天的森林融為一體。

男人蹲下,落到與他平視的高度:“到底怎麽了?”

沈星瀾微微仰頭,從雙臂間露出點縫,那雙漂亮的眸無聲望着他。

濕潤,蒙了層霧,有點呆,像是極力想分辨面前之人是誰。

“什麽都不屬于我,”他低喃自嘲道,“你想趕我走,我、我什麽都不記得……實驗也沒意義了。”

他抱緊懷裏酒瓶,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只有,只有它是我的。”

秦泊淮無言了陣,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你喝的酒值多少錢嗎?”

元帥府裏有個專門酒櫃存酒,裏面酒大多都是別人送的,許多都是藏品,百萬起步。

牧野挺會挑,喝的酒,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沈星瀾緩慢低頭看了眼抱着的瓶子,又懵懂看向他。

“三百萬。”男人淡淡道,“要這會兒還不回去,就要讓你賠了。”

沈星瀾:“……”

他癟了癟嘴,有點委屈,又因貧窮不敢吭聲。

秦泊淮唇角悄然彎了下,他重新站起來,清清嗓子:“我數三聲,三、二……”

還沒數到一,被他震懾到的青年搖搖晃晃站起,他頭暈眼花,沒拿穩手裏瓶子,酒瓶滾到露臺上,骨碌往下滾,摔的聲音很清脆。

兩人立在青苔覆蓋的露臺,彼此距離極近,穿透葉片縫隙的光芒更甚了些,灑落在兩人肩頭。

擡起手指比手勢,沈星瀾歪頭接話道:“一。”

光滑柔潤的銀發從肩上傾瀉,唇瓣嫣紅飽滿,從他身上散發若有似無,清甜果香與微醺酒意。

秦泊淮靜了靜,呼吸停滞了瞬。

沒等他,沈星瀾自顧自朝回去的方向走,但他醉得太厲害,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徑直往懸空出去的部分踏去。

腳還沒踩下去,被人強有力扶住,秦泊淮低嘆了聲。

若他不來找他,估計來年牧野就會成為這些毒蘑菇的肥料。

現下這個模樣,秦泊淮也沒打算指望他能自己走回去,他半蹲下身,把人背起。

沈星瀾伏在他肩頭,眼睛微微睜大,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就懸空了。

秦泊淮背很硬,像石頭,走的步伐很穩,疾步如飛。

背上的人逐漸安靜下來,然後慢慢趴到他肩上,呼吸均勻。

忽然,有微熱氣息拂過耳廓,有道聲音低低地道:“如果我再回去,你還趕我麽?”

秦泊淮微微偏頭,牧野眼眸低垂,長睫如扇,腦袋沉沉枕在他肩頭,俨然睡熟了,方才那聲音輕若夢呓。

他只是腳步頓了頓,緊接着背他繼續走。

秦泊淮從未背人走過這麽長的路,好似這條路沒有盡頭。

剛走到家門口,智能管家便把門打開,歡迎兩人進來。

秦泊淮背着人走進客房,整個房間一塵不染,被子疊得十分整齊,牧野來時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把人安置到床上睡下,環視整個房間,秦泊淮發現一件事。

整個房裏,任何屬于牧野的私人物品都沒有,他像是陣無法抓住的風。

給蓋好被子後,青年蜷向一邊,半張臉蒙在被子裏。

秦泊淮在床邊站了會兒,他攤開手心,銀色機甲環染上掌心溫度,指環上電量不斷跳躍閃爍。

他在光腦上操作了下,給下屬發消息,幾分鐘後得到回應。

差不多到約見X國大将軍的時間點,秦泊淮随意理了下衣襟便出門了。

秦準下午忙了些瑣碎政務後,便坐在辦公室裏等牧野的消息。

為了慶祝這一刻,他還給自己開了瓶紅酒,婚禮上準備送出去的新婚禮物他一直都随身攜帶。

他拿出鑲金刀鞘,刀身上的寶石璀璨奪目,散發熠熠光輝。

不知道牧野的血喝起來,會是什麽味道?

一定是甜的。

秦準舔了下唇角,仿佛已經嘗到腥甜中帶着絲甜蜜的味道,再然後,帶着異能的血液會逐漸游走四肢百骸,帶給他充沛精神力。

光是想一想,便已然迫不及待地想快點見到牧野了。

但一個好而優秀的獵人必然得有足夠耐心,操之過急,只會驚擾到獵物,使其溜走。

秦準于是把刀放回去,繼續等待。

就這麽一直從下午等到黃昏日落,再從日落等到晚上華燈初上。

所有光全都熄滅了,但是他等的人還沒來。

光腦靜悄悄,沒有任何消息,也沒等到任何人通報有人想見他。

秦準有些等不住,他克制不住,打電話給研究院負責人,電話剛響一聲就被接起。

那頭的負責人滿頭是汗:“三皇子,我正準備給您打電話。”

秦準只覺希望一下子又被點燃:“牧野過來求我了?”

“不、不是。”負責人壓力頗大,他結巴道,“今天下午忽然來了很多軍部的人,他們過來過問機甲研究項目。得知牧老師在研究新能源時,拿了好些項目資料過去。”

秦準驟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之後,牧老師項目由軍部的人直接投資接管,他們砸了許多錢,鼓勵并支持這個項目盡快研發出結果。”

負責人越說越沒底氣,他整個人處于種很懵的狀态,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電話裏一時只能聽見沉重呼吸聲。

秦泊淮,又是秦泊淮!把牧野帶走的是他,把牧野從地下打手裏救走的也是他,現在阻撓實驗的還是他!

怎麽哪兒都有他!

半天沒聽見任何聲音,負責人小心翼翼詢問道:“三皇子?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作為所軍事學府,軍部與他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旦實驗項目被其接手,相當于獨立出來,校方再想插手就沒機會了。

負責人很是發愁,等待秦準給個明确指令。

然而沒想到的是,他什麽都沒等到,秦準惡狠狠挂斷電話。

下一瞬,偌大辦公室內,秦準将辦公桌上所有東西,全都掀到地上!

極端破壞欲使得他沒辦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想快點把怒火發洩出去。

從小到大,秦泊淮像是座高山似的橫在他面前,永遠無法跨越。

沒想到現在愈演愈烈,這種日子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沈星瀾這一覺堪稱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才醒過來。

醒來時他還有些頭疼,但顧不得太多,趕緊摸出光腦聯系學生,問實驗情況如何。

所幸,學生在昨天下午就發了消息給他,說實驗室可以正常使用,然後向他道謝。

還特地告知了軍部接手項目的消息,得知消息的學生們都異常高興。

選擇讀軍事學院的人多少都有個軍事夢,提前沾上軍部關系,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一顆懸着的心這才落到實處,沈星瀾從衣櫃裏随手拿了兩件衣服去浴室沖澡。

今天他有課,得早點出門準備。

智能管家不放心地叮囑:“今天可不要喝酒了噢。”

沈星瀾莫名有種欺騙機器人感情的罪惡感,不在秦泊淮面前,他難得乖巧地點了下頭:“好的。”

光屏上,管家的兩只眼睛變得格外圓潤,放射出慈祥的光。

剛出門,憋了許久的96開始叭叭叭:“太絕了我的媽,哈哈哈你是沒看到昨晚秦準那個臉色!”

昨天96特地順着網線摸到秦準辦公室,欣賞半天對方無能狂怒的模樣,并且做成GIF動圖循環播放。

沈星瀾嗯嗯兩聲,踏上公交車,他忽然想起來個問題:“秦泊淮什麽時候離開的?”

他酒量并不算好,而且人魚體質基本沾酒就醉,昨天能演那麽久純粹靠96線上作弊,一沾床他就睡過去了。

96宛如跟閨蜜分享八卦,然而閨蜜卻非要把話題岔到另外條道上,它吐槽欲被迫減半,态度冷漠地回道:“在你睡後不久。”

沈星瀾差不多心裏有數。

公交車很快抵達軍事學院,下車後沈星瀾匆忙趕回辦公室開始備課。

今天的機甲課得實操,帶學生們到不同環境場地下進行模拟訓練。

對于沈星瀾而言,需要練習的是如何靈活自如地運用精神力,并且和機甲綁定。

96在他腦子裏建設了個虛拟練習室,練習十分鐘後,沈星瀾完全掌握,他睜開眼,準備去上課。

路上,他順手給智能管家發了條消息,拜托它幫忙問問今晚秦泊淮想吃點什麽。

至今兩人都還沒有聯系方式,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迂回交流。

秦泊淮幫了他這麽大的忙,他也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反饋。

露天水池內,學生們已經帶好機甲,早早準備好上課。

牧野的課,向來座無虛席,完全不用點名,還會有來蹭課的學生。

沈星瀾剛到,便接收到學生們熱烈歡迎,他們一個個朝氣蓬勃,上前圍着他叽叽喳喳個不停。

有讨論學術問題,也有純粹想交流八卦,還有問論文咋寫,誇他兩天不見變帥了。

沈星瀾微笑從容應對。

上課鈴一響,他霎時換了個表情,一本正經道:“現在準備上課。”

學生們乖乖聽話,站成三排,非常有紀律意識地不再說話了。

“今天訓練靈敏度。”沈星瀾拿出光腦操作了下,水池正中央的電動浮杆上自發浮上去個數個氣球。

他宣布規則:“今天課程在水中進行,誰先刺破氣球得一分,友好交手,點到為止。”

學生們紛紛把機甲鏈拿出來做熱身工作。

沈星瀾在學生們間轉悠,背手走路,闡明要點:“在水中切記要考慮阻力,還要考慮機甲電量問題,不要硬剛,靈活取勝。”

交代完後,學生們紛紛下水,開始搶球。

這是他們第一次參加水下作業,陸戰跟水戰有着天壤之別,鏈接精神網後,機甲所有感知都與本人同步。

因此有些人剛下水,還沒走兩步,便因為水帶來的阻力一個踉跄,控制不住機甲,落入水裏,濺起水花。

在旁邊瞅着的沈星瀾不緊不慢補充道:“摔水裏扣一分,等會兒下課統一結算分數,按百分之十計入期末考試成績。”

此項規則一出,學生間霎時哀嚎一片。

“牧老師,你是魔鬼嗎?”

“太難了吧嗚嗚嗚,我感覺連走路都不會了。”

裝好學生的機甲跟下餃子似的入水,寸步難行,局面混亂。

忽然,有架離沈星瀾極近的機甲猝不及防摔入水裏,水浪翻湧上岸,有些濺到沈星瀾身上。

沈星瀾連躲都沒躲一下,等皮膚泛起刺痛感時,他才猛地意識不對。

身為條在人類社會混跡多年的人魚,牧野能夠很好控制自己形态,哪怕是沾水也不會輕易顯出原形。

沈星瀾低頭,濺到水的手背上通紅一片,宛如被開水燙傷,邊緣泛起純白魚鱗。

疼得他一個激靈,乍然有種指甲蓋被掀翻的錯覺。

這水不對勁!不是普通純水!

沈星瀾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下一瞬,水裏的學生不知誰喊了聲:“牧老師,你能來做個示範嗎?”

以往上這種機甲實操課,老師講完要領後便會讓學生們自己實戰演練。

練機甲麽,不就是這麽回事,多打幾次架,啥都會了。

有個別愛操心的老師會手把手教導,跟囑咐雞崽似的跟學生們逐個要點全都講到。

牧野上課風格一向放養,從不疼惜學生,傾囊相授。

在那人出聲前,學生們都在努力練習平衡,并試圖從深水中支楞往杆子上爬。

或許是覺得這節課确實有難度,有人立馬附和道:“對呀,牧老師,這根本不可能完成,來教教我們吧。”

站在岸邊的沈星瀾捂着手背,鱗片卷邊翻起,有絲絲血線滿溢出來。

他緩緩擡頭,望向水池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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