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蘭茵扶了扶雲鬓歪斜的簪子,看他,心中說不上是種什麽感覺。他不惜拆他自己父親的臺,盡心盡力地幫自己,表現出來的也是一片癡心衷腸,撩撥她的心也微微動了動。可是又怕他僅是一時興起,畢竟這是個風流之名在外,風月瑣事傳遍了長安的主兒。難道她簫蘭茵還要去迎合他的歡場戲言嗎?

萬一過一段時間他膩了,煩了,這番執情也冷了下來,自己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女子與男子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蘭茵壓低了聲音,說:“祁侍郎,你能跟我好好說話嗎?不要總動手動腳的,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祁昭喃喃如同自語:“不過分……”他低下頭,濃密的睫宇在眼睑處勾勒出一片陰影,随着呼吸微微纏着,像一只被風吹皺的蝴蝶羽翼。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臨清的事我會盡全力的,你就放心吧。”他擡頭看了一眼蘭茵,像是極不舍,可卻遲遲等不來蘭茵的聲音,只有說:“那……我走了。”

蘭茵點了點頭,向旁邊挪動了兩步,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祁昭回家後埋頭苦思冥想了大半夜,覺得自己不光操之過急,還忒有些蠢了。依照上一世的情形,蘭茵初嫁給自己時也是一副孤冷冰雪的模樣,只是那時自己在外瓜連着數不清的莺燕佳人,各個知情識趣,會看他眉高眼低,他在外留戀花叢慣了回家也顧不上她什麽。只是在後來漫長的檐下歲月裏,兩人才生出了些感情,蘭茵漸漸待他不那麽冰冷,也會有溫柔缱绻的時候。

她是個謹守禮法,品行端正的女子。即便是心裏沒有他,可已嫁給了他也守着那一份婦道堅貞,盧楚再對她有念想,不也不敢明着表露出來嗎?因為他也很了解蘭茵。

但這不是祁昭在這一世想要的,他不想要一個秉承着賜婚聖旨嫁給他,恪守禮教,慢慢強迫自己愛上夫君的蘭茵。他想要一個從一開始便與他兩情相悅、心有靈犀的蘭茵,自嫁給他便是因為戀慕他這個人,不是因為旁的。

可是但凡女子,特別是像蘭茵這樣的女子,若是追得緊了,甚至像他那樣表現的舉止輕挑,多半是會惹得她厭煩的。

祁昭在燭光下托着腮,眸光因凝思而顯得幽深,如同不可測的澗潭,泛着料峭的精光。

門被推開,李長風走進來,從懷裏摸出一片紅楓葉,放在祁昭的桌上。祁昭一瞬收起了全部的表情,整張臉如同是用冷石雕琢出來的,繃出凜冽僵硬的輪廓。

“那邊怎麽說?”

李長風将手壓在镂雕着天祿辟邪紋的劍柄上,很是謹慎地看了眼窗墉,見無人靠近才說:“赤楓招還是中意襄王之子,蕭毓桐。”

祁昭冷笑,赤楓招向來不做折本的買賣。靖王與祁長陵相互勾搭着,權勢穩固,若是靖王得勢旁人輕易便撼動不了。而安王根基太薄,扶持起來太過費勁,所以也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唯有一個蕭毓桐,襄王這幾年不聲不響,底子也不算厚,但好歹有些根須,所以正合赤楓招選人的标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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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滲透朝政,暗中斂權,這個算盤看起來打得還挺精妙。

他将雙手平展,撐起來貼在下颌上,“那麽這些事做得還不算錯,打擊了我爹和靖王,也等于間接幫了襄王。只是收買太醫和禁衛的人得處理好了,萬不能讓人查到咱們身上來。”

李長風道:“公子放心,只是……祁大人那邊好像也派人暗中在查太醫和禁衛,他手段向來淩銳,我怕日子久了他們扛不住。”

祁昭道:“那就想個名目說動他們盡快離開長安。現在陛下對我爹已上了眼,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趁着他沒緩過勁兒來,動作要快。”

李長風應下,又道:“毓希世子邀公子去晏青閣,就是今晚,聽說那邊都喝上了……”

晏青閣便是長安數得着的秦樓楚館,毓希是襄王的長子。祁昭時常奇怪襄王那種人是怎麽生出來這麽個荒唐兒子,沉溺美色不說,勾搭的外面狐朋狗友簡直沒一刻消停。祁昭剛想出言拒絕,但一轉念,毓希好像跟吏部尚書的兒子常厮混在一起,便站起身,整理了衣衫,道:“備馬。”

李長風看了眼外面沉酽夜色,猶疑着說:“大人還沒睡,這麽晚了,您……”

祁昭無奈道:“那咱們避着點人……你得空再去問問封信,東盛巷的宅子什麽時候能收拾妥當,在閻王爺眼皮子底下,忒不自在了……”

月移花影夜,祁昭修長的手指剛拂上芙蓉繡幕,嬌啼瀝瀝合着琵琶弦樂傳進耳裏,滿屋的玉瘦香濃,錦衣少年。蕭毓希被幾個豔妝美人擁簇着,用十二分的蠢樣兒跟祁昭打招呼:“祁侍郎,這邊。”一歪身子,瓊漿玉釀順着錦衣襟子淌下來,惹得懷裏美人直報怨。

祁昭沖他笑笑,将馬鞭扔給花奴,尋了個空席榻彎身坐下。

蕭毓希沖着那一幫纨绔接着剛才的話:“我呀就是早出生了幾年,年紀大了,人家不愛要,要不還能輪的上蕭毓桐那悶葫蘆。這是天家入嗣,一旦成了那不就是皇帝老子……”

周圍一片哄笑聲,有個貴公子笑道:“成啊,你再爬回你娘肚子裏,讓她把你再生一遍不就成了……”

蕭毓希拿起一顆杏果朝那貴公子擲去,笑罵道:“去你媽的。”已喝至熏醉颠倒的世子瞥向祁昭,見他以銀镯箍着袖口,自斟自飲,身邊冷冷清清,沒點顏色裝扮,推了推身邊兩個嬌嬈琴姬:“去,好好招待招待咱們祁侍郎。”

那兩個琴姬妖妖調調地扭過來,分坐祁昭兩邊,雪白藕臂還總往祁昭身上推搡,蹭着他的錦袖镧衫,脂粉氣渾濁着酒氣一股腦襲來。

祁昭眉宇微蹙,只一瞬,便化作爽朗不羁的笑,展開臂膀将兩個美人攬入懷中。

美人甚是乖巧,端了蓄滿甘醴的酒樽在祁昭唇邊,就着紅酥手祁昭含笑着一飲而盡。

蕭毓希見他如此給面子,不由得大樂,朝那兩個琴姬道:“你們誰今天能把祁侍郎弄床上去,本世子賞一百金。”

兩個美人更加賣力地剮蹭着祁昭,他捏住兩人不安分的手,仍舊做出一副醉倒溫柔鄉的模樣,拖長了語調漫不經心地說:“美人在懷,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是近來有些煩心事,唉,總是興致缺缺……”說着果真做出一副愁緒深重的樣子。蕭毓希大揮袖氅,帶落了兩樽冰紋青瓷酒杯,甚是講義氣地問:“愁什麽,說出來,看看本世子能不能幫上你。”

祁昭半真半假地說了盧楚的事兒,言罷,很是愧疚地扶額:“都是我連累了臨清,若是不能替他做些什麽,當真是心裏過意不去了。”

蕭毓希聽明白了事情原委,起根是為了替他家舅舅讨要個貢舉名額,才招惹了刑部那只瘋狗。也不知是不是灌了太多美酒的緣故,當下心中氣血炙熱,非得替祁昭辦了這件事不可。略想了想,正要去指下座的吏部尚書的兒子許知書,許知書已先一步把胳膊從美人臂彎裏抽出來,拍着胸脯保證這事包自己身上。

祁昭猶疑地看他:“你能讓你爹聽你的?”

許知書被他一激,上來股勁兒:“開玩笑,我爹就我一個兒子,他能不聽我的。再說,祁侍郎,你這算什麽大事,不就給一個貶官行些方便,別把他貶到窮鄉僻壤去,我爹是誰,吏部尚書,這點事與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祁昭徹底放下心來,殷勤地親自替他們斟了一圈酒,又陪着這幫纨绔寒暄了一陣兒,耳聽着話題一直往下三路上轉悠,心裏不屑,開始裝醉,拉長了聲調:“世子,我可有些醉了……”眼皮不住地往下耷,像是要一頭栽倒的模樣。

蕭毓希忙指揮那兩個美人:“沒聽見嗎?祁侍郎醉了,還不快扶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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