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面是你弟弟做的◎
汴京城裏的百姓各個仰着脖子看漫天的焰火齊綻。
游飛塵見金枝臉色怏怏,想了想,提議:“我們也看看煙火吧。”
金枝搖搖頭:“我有事先走。”
沿途焰火齊鳴,她卻沒有擡頭看一眼。
她先去醫館接了娘,再一起回了家。
“吱呀”推開院門,一股清冷之氣撲面而來。
或許是雪下太久了。
金枝扶着娘親進屋坐在了胡床上,自己則忙忙碌碌收拾起來:“娘,你先躺着歇會。”
做娘的哪裏會讓女兒幹活?
蘇三娘坐不住:“我也幫幫你。”
她手腳麻利,兩下便将桌面收拾整潔,去院裏找掃帚時好奇:“咦,院裏還有間屋房門開着。”
金枝擡頭:“那是雜物間。”
她過去想将門關上。
可眼一擡,就見桌面上朔绛留下的筆墨。
金枝轉過眼去不看。
Advertisement
可轉個方向卻是雜物間的床,藍布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她垂下眼眸。
狠心将門扉扣上。
随後笑道:“娘,餓了嗎?我去做點守歲的吃食。”
她這幾天心神不寧,沒有購置任何年貨,屋裏連解餓的零嘴都沒有。
只怕蘇三娘早餓了。
若不是自己吃了飯只怕也餓了。
想到這裏,金枝忽得一頓。
她兩手摸摸臉頰,貓洗臉一樣,似乎也将心裏那些雜亂心緒撫平:“我去做飯。”
她進了竈房舀一碗米,而後放入鍋裏入水開煮,柴火不多了,她随口喊:“豬魚,去抱柴!”
話一說出口才一反應過來他已經不在了。
金枝失笑。
她掀開碗櫃想翻找點幹菜。
誰知碗櫃裏整整齊齊擺着幾個幹荷葉包、油紙包。
她有些奇怪。
将那油紙包拆開,油糟鹌鹑的香氣透了出來。
幾個油紙包裏也同樣是麻腐雞皮、幹肉脯、辣腳子、芥辣瓜兒幾樣熟食。
荷葉包裏則是杏子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等甜食。
都是她愛吃的。
那間道糖荔枝封皮上還寫着“敬賀正旦”的祝福語,一看就是新年的年貨。
金枝愣住了。
這是朔绛買的新年時物。
她彷佛看到少年郎身姿挺拔如青松,坦然走過街市。
這些熟食甜點都在不同位置,他在某家店買了麻腐雞皮,又去隔壁街市買幹肉脯,再去東市買辣腳子。
或許那天間道糖荔枝售空了他還要跟店家預約第二天再來買。
他走了許多街市,拎着大包小包。
一向光風霁月的臉上也沾染了淡淡的喜氣。
剛認識的時候,他嫌棄市井俗氣,堅決不當衆拎着大包小包招搖過市。
谪仙一般不染凡塵。
金枝想到高傲清冷的少年別別扭扭拎着大包小包的情景忍不住“噗嗤”一笑。
可笑完後她站在那裏呆住了。
許久才想起去擺盤,她從抽屜裏尋了幾個碗碟,拿筷子扒拉熟肉進碟子。
可扒拉了兩下,忽然心煩意亂,将筷子扔下。
還是蘇三娘進來喊她:“我聽着溢鍋的聲音!”
金枝這才醒過神來。
原來鍋裏小米粥熟了,“刺拉拉”溢了出來。
她忙鏟兩勺草木灰蓋住火苗。
“你這孩子,可是為了銀子發愁?”蘇三娘攥住女兒的手,“今天人前我不好問你,如今你得告訴我你是哪裏來的五千兩?”
金枝心裏一悸。
她擠出個笑容:“我這多年來攢了一些,還借了許多。”
借了許多許多。
蘇三娘摸摸女兒的腦袋:“以後娘出來了就讓娘來愁這些,你暢意活着就好。”
母親的懷抱溫暖又幹燥,似乎将外頭漫天的大雪隔在了心外。
金枝點點頭:“好。”
那五千兩,她會還給豬魚的。
第二天清晨醒來,外頭銀裝素裹一片。
金枝囑咐娘先好好休養,按時吃藥,便自己去肉鋪開張。
她手腳麻利拿起“引火奴”①,在隧木上摩擦起火,另一只手則去取香薰。
可她忽然頓住了。
觸目所及只有一塊香塊。
上次豬魚還說:“下回再給你制一些适宜雪天點燃的香薰。”
他每次制香後都會整整齊齊碼放到小盒子裏。
沒想到雪天到了,他卻走了。
引火奴遲遲遇不上柴火,便“噗嗤”一下熄滅了。
小小的光亮在雪天化為烏有,只餘下一縷悠遠隽長的青煙。
淡淡的硫磺味道在空氣裏彌散。
金枝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
大年初一沒什麽生意,人人都窩在家裏過年。
金枝開了一早上,只來了稀稀疏疏兩個客人。
她索性又鹵了一鍋肉,用麻繩分別系好提籃子出門。
而後走街串巷叫賣:“賣鹵肉喽!”
“初二提溜鹵香腸,丈人請你坐上堂;
初三贈舅一根腸,父母臉上皆有光;
初四送姑兩根腸,姑父請你把肉嘗。”
這歌謠朗朗上口,很快就吸引了一串小兒郎跟着她唱。
許多人家還沒備齊正月裏走親戚的禮呢。
一聽這歌唱的有趣,當即叫住金枝:“賣肉的,等等我要買!”
一天下來,金枝賺了二十兩銀子。
這卻是意外之喜。
只不過這錢并不是長久之計,只是過年許多商販都窩在家裏不出來讓金枝撿了個漏罷了。
她數數銀子,心裏高興。
回家路上遇到青娘子。
果然是和她一樣愛賺錢的青娘子,正月初一還開着面攤不關門。
金枝笑着跟她道個聲恭賀新春,又跟青娘子打趣:“上回那碗面可真是寡淡,你好歹放點鹽。”
“什麽面?”青娘子沒聽懂。
“就是我發燒時候從你家買的那碗面啊。”
青娘子還是沒懂,她蹙起眉頭。
忽然“噢!”一聲:“那不是我做的,是你弟弟做的。”
?
青娘子笑:“那天你弟弟說你發燒了什麽都不想吃,他就想做一碗面給你吃,跟我學了半天。”
金枝臉上笑容僵在了臉上。
那天她起了風寒發着燒。
迷迷糊糊想吃碗面條。
發燒中精神不濟,誤把眼前的人當成了娘親,哭着說:“我就想吃你做的面!”
她清醒後當這些都是夢境。
誰知居然是真的。
而豬魚那個傻子居然真的以為是金枝要吃他親手做的面條。
居然去學做面條……
青娘子沒察覺,還在稱贊:“金條那孩子真不錯,學起東西來有板有眼……”
這人不是不願意做飯嗎?
當初讓他去跟青娘子學做飯。他叨叨什麽“君子遠廚房”,
寧可制香賣錢也不做飯,為何這回又學做飯?
金枝笑得古怪,眼眶莫名有些熱。
真是個傻子。
她垂着頭什麽都沒說。
青娘子絮叨完,又好奇問她:“你弟弟人呢?”
金枝笑得有些苦澀:“認錯了,不是我弟弟,他走了。”
“啊原來這樣。”青娘子是知道她身世的,很是為她遺憾。
可轉眼又起了新的促狹:“那麽俊的郎君,不是弟弟才好啊!”
她沖金枝眨眨眼睛:“我看他對你甚為關心,發現真相後他有沒有格外高興?”
金枝搖搖頭。
非但沒有。
他一定非常恨她。
第二天蘇三娘說什麽也要出門幫金枝賣貨。
金枝只好多做了些鹵肉。
這回她往更遠處賣貨。
今天生意更好,下午的時候走着走着來到了梁門外同文館。
這裏是黨夏、回纥、遼國、高麗等各國使臣常住區,椎髻高鼻深目的使臣及家屬各處轉悠。
金枝瞧着他們新奇有趣,誰知他們也瞧着鹵肉新奇有趣。
不多久就買空了。
金枝提着籃子要走,忽然看到一家店居然賣金絲黨梅。
她甚為高興,進去道:“買一包金絲黨梅。”
店家是黨夏人,招呼金枝:“多買些吧。全汴京就我們一家店賣金絲黨梅。”
金枝一愣。
覺得好笑:“我小時候就在烏衣巷買過金絲黨梅。”
店家拍胸膛:“那就是我們家的店。只不過後來搬到這裏了。滿汴京城只有我們這家店呢!”
金枝将信将疑,拿起一枚金絲黨梅送進嘴裏。
酸酸的,甜甜的,跟兒時記憶裏的味道一模一樣。
只不過多了一絲香甜的氣息。
金枝笑:“真奇怪,前不久發燒時夢見吃你家的金絲黨梅,當時也是覺得多了一絲香甜的氣息。難道是我記錯了?”
“沒記錯。”店家大咧咧,“我家搬家後便在原來的方子上加了一味桂花。所以多了香甜。”
金枝忽得狐疑。
她夢裏又不知店家變了方子,怎麽也能吃出桂花的香氣?
店家看見老客人,心裏高興,話也密些:“吃我家黨梅的都是俊男美女,上回還有個長相俊美的小哥來買呢,店裏差點沒被小娘子們擠塌。”
長相俊美。
金枝心裏忽得一滞。
她心裏隐約起了期待:“店家,那小哥,是穿青布直裰,系一條藍布腰帶?”
店家點頭:“對啊!”
原來不是夢。
金枝踉踉跄跄走出了店鋪。
發燒的那天她吃到的是真正的金絲黨梅。
并不是在做夢。
使館區在清平坊,烏衣巷在泰和坊。
幾乎是南北兩個對角。
那天朔绛跑遍了整座汴京城來買金絲黨梅。
他一定很累吧?
不對,他不知道只有這家店有。
所以他一定是四處打聽,而後不知道跑了多少冤枉路,找遍了多少地方才找到這家店。
其實她就是夢裏胡亂念叨。
并不是非要吃。
他……
怎麽這麽傻。
**
店家見那位美貌小娘子走出了店鋪沒走幾步就蹲在了地上。
他有些納悶。
不會是生病了吧?
他趕着出去查看。
走近之後忽然愣了。
那個小娘子她蹲在地上,抱着一包金絲黨梅,哭得滿臉是淚。
起風了。
作者有話說:
“引火奴”①:火柴,出自宋《清異錄》
◎最新評論:
【好好哭,可是他們之前的感情好美好,好感人,是甜啊。他們一定會好噠。】
【看哭了……太虐了吧嗚嗚嗚嗚】
【太太寫的真好(???ω???)】
【嗨呀,好慘】
【
【
【金枝要追夫火葬場了哈哈哈(bushi)】
【還有更新真快樂嗚嗚】
【哎,幸好是小說,要不就錯過了一生吧】
【太太你太勤快了,除夕還更新,愛你】
【快解開誤會吧想看她倆談戀愛】
【俺來了,大大】
【撒花撒花撒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