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更◎

六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朔绛看折子的地方也挪到了荷風水榭。

這裏靠着禦湖。

夏日風從荷葉上吹來也頗有些涼快之意。

朔绛喜荷葉接天,

忽得生了興致,

便自己散了左右劃了艘小船往荷葉深處而去摘荷葉插瓶。

他快要靠岸時,忽得聽岸上有宮女在聊天。

“三伏天宮裏肯定會給各殿送些冰山。”

“你還不知道吧?宮裏三伏天也算是熱鬧。”

或許是因着六月再無節日的緣故,汴京人最重三伏。

每每到了此時汴京城裏百姓總要阖家聚在一起吃冰盤,井裏沉西瓜漂李子,又涼快又熱鬧的消夏。

朔绛搖搖頭,正要起身。

就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宮裏再怎麽熱鬧也不是自己家。”

低落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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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身子一僵。

等下午時他特意瞥了殿外正指點小黃門搭建涼棚的金枝一眼。

果然她神色萎靡。

看來是想家了。

**

第二天,正在批閱奏章的官家忽得将手裏的筆一擲:“起駕。”

這臨時突然的,要去哪兒?

王德寶想了想,

似乎并沒有什麽日程?

他有些茫然。

就聽得官家說:“去戴青府上。”

戴青是擁立有功的肱股之臣,寵幸非同小可。

王德寶忙吩咐禁軍統領、羽林衛做準備。

官家擺擺手:“換身家常衣服便好,不多帶什麽人。”

“這。”王德寶有些為難,“官家,這民間魚龍混雜……”

前頭皇帝的餘孽說不定還有殘留呢

萬一來個刺殺什麽的……

官家去民間這不是自投羅網麽?

誰知年輕的君王只不過揚起下巴:

“朕若是怕那些人這龍椅不坐也罷!”

言語間俾睨天下傲視群雄。

王德寶只得應了聲是。

等到預備出宮時。

官家理着箭袖,

忽得多了一句:

“涼棚搭得甚醜,也帶着司工,叫她多瞧瞧民間涼棚都是怎麽搭的。”

不對啊,金娘子本人不就是出身民間的麽?

怎麽還要去民間瞧瞧外面的涼棚?

王德寶想了想,終于明白了。

原來什麽微服私訪去親信大臣那裏都是借口。

帶小娘子出去散心才是真正的緣故。

是以他去尋金枝通知時心情就有些複雜:

“金娘子,你換上身家常衣服。一會随扈出行莫要聲張。”

這金娘子雖然長得美,可宮裏哪個美人不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她又出身民間,說話粗魯舉止粗野。

別說做妃嫔了,

就算是嫁個村裏的地主老財只怕人家都嫌。

何況她身上還背着內外勾結滅侯府滿門的嫌疑。

就這麽一個人,

官家居然要為了帶她出去散心而冒着生命危險出門?

王德寶胸口有點悶。

“什麽随戶?随什麽戶?”

金枝不懂他複雜的心緒,一頭霧水。

一旁的雲岚解釋:“随扈是随官家禦駕出行,難道……”

王德寶點點頭:

“官家說涼棚不合他意,正好出門,稍等帶你去瞧瞧民間的涼棚取取經。”

“搭得不好?那可是我冒着大太陽……!”

金枝正要抱怨,忽然意識到王總管還在跟前,立刻悻悻然收了下面的話。

王德寶像沒聽見似的,只笑道:“還請司工盡快。”

不知為何,金枝總覺得王德寶今兒有些不快。

她沒想那麽多,趕緊去換衣裳。

民間衣裳她可沒有,當時捉她時那身衣裳不知被弄到哪裏去了。

還是雲岚從她包袱裏找出件舊衣裳給金枝套上。

王德寶颔首,又示意屋裏三人:

“此事務必保密,誰都不能說,知道嗎?”

其餘三人應了聲。

**

很快朔绛就帶着金枝出了東華門城樓。

直到此刻金枝才肯定真的要出宮!

她眼睛都亮了!

朔绛坐在她對面,

看着她眼睛裏似是忽然有了星光,

自己心情也無端變得松快。

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在笑。

朔绛立刻握拳抵唇,将那一點笑意生生壓制了下去。

外頭喧鬧市聲飄進馬車。

金枝手癢。

她瞥了瞥朔绛。

他端坐一側。

正翻看什麽案卷。

想來是不會注意到這邊了。

金枝便悄摸摸去掀開車簾一角——

“不可。”

朔绛忽得出了聲。

金枝悻悻然放下窗簾。

這人,莫非生了八個眼睛不成?

很快就到了戴府。

戴青早就帶着全家老小候着。

朔绛不讓金枝下馬車:“你一會随車夫去後頭。”

不知為何,想到那天戴尚書說過的李貴妃之事,

他總覺得有些心虛。

金枝也樂得自在。

後頭也有戴家子侄招呼他們。

給她和車夫擺了大桌宴席,塞了銀子。

金枝拿得坦然。

車夫那桌在隔壁院裏,金枝則被幾個戴家媳婦和管事媳婦圍住。

她們煞是熱情。

一會上了女說書人說書,一會召了雜耍班子在金枝前頭表演。

說書和雜耍金枝以前在市井也看過。

可那時候是擠在人群裏看別人家的熱鬧,自然瞧不真切。

哪裏像如今這樣近距離觀看?

金枝看得目不轉睛。

不多時用完膳,又有人端茶水果盤。

管事媳婦便陪笑:“因怕唐突了娘子就沒有上小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金枝一下就明白了。

戴家想給自己上俊俏小倌。

金枝忙搖頭:“不用,不用。”

原來跟着皇帝出來辦事還有這麽多福可享?

她中途出去小解還聽見車夫所在院子飄來唱豔曲的聲音。

啧啧啧,車夫享受不錯嘛。

金枝遙望蔓延到遠處的屋脊:不知朔绛那厮此時身邊有幾個紅粉佳人?

肯定少不了。

畢竟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有呢。

**

此時朔绛正在戴青書房裏商議政事。

戴青拿出上次讨論過的舊案:“官家,那位李貴妃如今已經嫁了人,有部分贓款被她當作嫁妝,收繳時遇到了些阻力……”

朔绛等他說完。

戴青吞吞吐吐:“她嫁的新夫是國舅爺小兒子。”

朔绛想了想,原來是母親的外甥。

他便打斷戴青之話:“秉公辦案,不用擔心。我自會跟太後交代。”

戴青這才放下心來。

他這些天的确沒少被這件事折騰。

言語間便沒提防罵起了李貴妃,罵起了那位哀帝:

“禍國殃民!先頭那混蛋玩意兒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寵妃寵得昏了頭!”

他跟随朔绛出生入死又是軍人,是以說話粗鄙些。

“再怎麽寵人家還不是沒殉情一朝改嫁了他人!就是那昏君害了汴京百姓!”

“為了女人,國也不要了,皇位也不要了,哪裏對得起列祖列宗?堂堂一國之君被個女人玩得團團轉,真丢人!”

朔绛忽得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渾身不自在起來。

戴青這裏本就是順帶來的幌子,并無什麽正經事。

朔绛很快就完事了。

戴青一家人也感恩戴德。

官家微服私訪到做臣子的家裏來,這是何等榮幸?

朔绛臨走前戴青母親戴老太太拄着拐杖給官家再三行禮。

朔绛忙親自去攙扶。

戴家再三挽留不讓朔绛走。

外面這火辣辣的天氣,

穿着常服還要冒着大太陽來臣子家裏安撫臣子。

金枝瞧着外面。

忽然覺得這皇帝也不好做。

**

馬車出了戴府。

金枝還在猜測朔绛到底适才身邊被送了幾個女子。

一邊腹謗他留自己在宮裏。

忽然朔绛開口了:“去烏衣巷。”

金枝“啊”得一聲。

她擡起頭,不可置信瞧着朔绛。

朔绛還是那樣,臉上淡淡的:“只有半天時間。”

這人,就非要煞風景嗎?

**

烏衣巷口。

金枝想下車。

車夫忙出言阻攔:“民間魚龍混雜,請金娘子莫要下車。”

高興半天原來只讓遠觀?

金枝眼中的光倏忽滅了下來。

朔绛本想讓她在外遠遠瞧自己的家人。

可是此時看到她潋滟眸光中的失望,心裏一軟。

他點點頭:“下去瞧瞧罷。”

心裏的原則看到她時忽然蕩然無存。

金枝高興起來,立刻掀開簾子蹦到車下。

朔绛也跟着下車。

金枝看他。

朔绛道:“若是你跑了呢?”

金枝搖搖頭,只得帶上他。

她幾乎是蹦跳着回家,推開家裏的大門:“娘!”

蘇三娘正在堂前繡花。

見女兒進來不敢置信揉揉眼睛。

半天才沖過來:“枝娘!”

又上下瞧金枝:“瘦了嗎?受苦了嗎?”

她從游飛塵那裏聽說自家女兒先前出賣了官家一回,便知金枝這回兇多吉少了。

前幾天游飛塵又傳來消息說金枝做了女官。

蘇三娘才微微放下心來,此時見女兒恨不得都問出來:

“官家磋磨你了嗎?為何又将你放出來?”

朔绛在旁輕咳一聲。

金枝忙攔住金三娘的話茬:

“娘,我如今在宮裏一切都好,官家待我……也好吧。這回是告假回家,半天又要回去。”

蘇三娘一聽女兒要回宮,心裏不舍。

可想想又高興起來:“也算是進宮見見市面,有個女官的名頭也好說親。不過——”

她狐疑盯着朔绛:“這位是?”

朔绛微服私訪,穿着一件白衣直裰。

發間簪一枚檀木簪,

看着就像一位谪仙般的貴公子。

金枝這才想起從前朔绛在家裏寄住的時候蘇三娘還沒歸家呢。

這要如何介紹?

自然不能說對方是蘇三娘擔心“磋磨女兒”的官家。

金枝便含糊介紹:“是我宮裏認識的……朋友。”

蘇三娘立即來了精神,适才那哭怏怏的勁頭一掃而空。

極為熱情去搬小木凳:“公子趕緊坐。”

又從井裏撈出個西瓜:“公子吃瓜!”

熱情的金枝都有些嫉妒。

她嬌嗔一聲:“娘!我就只待半天。”

蘇三娘恨鐵不成鋼瞪她一眼,扯着她的耳朵将她扯到後廚:

“宮裏出入的貴人,非富即貴,你若是跟他能成,你娘在土裏都能笑出聲來!”

“土裏笑出聲,那不是詐屍麽?”

金枝嘀嘀咕咕。

蘇三娘懶得理扶不上牆的女兒,轉而熱情招呼朔绛。

朔绛好脾氣。

坐在屋檐下捧着一牙甜瓜就吃。

毫不嫌棄這瓜瓤粉絲絲的,一看就沒熟。

他左右打量:院裏的草沒有了。

兩只鴨子如今繁衍成了一隊鴨群。

一頭雪白小羊挨挨蹭蹭到他腿邊撒嬌。

“金豆!”朔绛有些許的欣喜。

當初他懇求金枝莫要宰殺這頭羊,

沒想到它居然還活到現在。

不過那羔羊沒擡頭,只舔舔他手心。

蘇三娘在旁搭腔:“那不是金豆,是金豆生的小羊。”

她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

這人怎麽知道自己家羊叫金豆?

金枝忙查缺補漏:“我跟他說起過。”

關系好到已經聊到自家養的小羊這麽小的瑣事了麽?

蘇三娘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幾分。

這位貴公子瞧着氣質上乘,

或許是個狀元郎什麽的?

還是侯爺?

宮裏侍衛首領?

不管是哪個都是佳婿。

這些年蘇三娘一直在為金枝的婚事操心。

給女兒私下積攢的嫁妝銀和針線也有許多。

可是金枝這孩子總不願成婚,讓蘇三娘心裏遺憾不已。

她雖由着女兒性子不拘束她,可總覺得缺憾。

如今好容易瞧見個女兒身邊有個能帶進家門的郎君,

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當即就要做飯買糕點招待女兒準女婿。

“娘!”金枝攔住她,“我才吃了來的,不用做飯。弟弟呢?”

蘇三娘便道:“去書院讀書了,今年或許要開恩科,我還指望他讀個功名給你們姐倆撐撐腰呢。”

她咳嗽一聲,刻意将聲音揚到朔绛那邊:

“我家雖然身在平民區,可你若有個狀元弟弟,再有老娘給你備好的幾家店鋪當嫁妝,嫁過去總不被婆家低看!貴門有錢是不假,可狀元郎一年也才出一個。”

她也想提前敲打貴門女婿,

別以為自己有錢有勢就能輕慢我女兒!

我家女兒可有個未來的狀元弟弟。

金枝:……

娘別說了。

人家自己就是探花郎。

不對,

人家如今是欽點狀元郎的人。

她扶額,将話題轉移開:

“娘,那弟弟念書如何?”

畢竟弟弟跟着自己做生意,讀書讀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怎的忽然開了竅?

這個話蘇三娘不好接,她有些垂頭喪氣:

“他學得不好哩。書院裏的先生說了,今年的恩科考秀才難。”

金枝:……

恩科錄取人數要比尋常三年一大比時多,

若是恩科都考不上那弟弟的學業可想而知有多差。

她想起适才娘誇下的“狀元郎”海口,

不由得額頭發汗。

誰知蘇三娘頗有信心:“無妨,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

“娘,您可是糊塗了不成?”

金枝笑:“恩科只有一年。再就是三年一大比,哪來的明年?”

蘇三娘白她一眼:

“官家年紀也不小了,說不定明年就大婚,至時再開一年恩科!”

又雙手合十望空祈禱:“天爺保佑,讓官家娶親、生子都能開恩科!”

“咳咳咳。”。朔绛差點被甜瓜籽嗆到。

作者有話說:

今天寫了一萬字,癱。

◎最新評論:

【官家早點大婚,多賞女主點金元寶】

【太搞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也在等官家大婚】

【哈哈哈哈哈哈有事沒事都等在男主大婚】

【哈哈哈哈,男主的大婚很多人惦挂着】

【辛苦了大大】

【朔绛壓力山大哈哈哈】

【金枝:這是盼我大婚生娃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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