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要——”顧明珩眼看着陸承寧朝着鎏金大柱撞去,已是目眦欲裂。他離着陸承寧約二十步的距離,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名字,來不及考慮其它便直接高聲喊了出來,“衛七!”他的尾音帶着嘶啞,如琴弦繃緊即将斷裂,喉嚨都溢出血來一般,帶着期待與孤注一擲!

一道黑影鬼魅一般出現在殿中,他身影極快地向着鎏金大柱掠去,在最後抵擋住了陸承寧的身形。将太子扶住,他黑紗下的雙眸直直朝着顧明珩看去,眼如死水,不帶一絲光亮。随即又如來時一般,瞬間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

顧明珩微微閉上眼定了定心神,那一雙眼讓他心中一寒,如墜冰窟。

可是,不管會發生什麽,再次面對同樣的情況,他依然會這樣做。

顧明珩快步走到陸承寧的身邊,他沒有看心有餘悸雙腿一軟坐到了主座上的皇後,也沒有看倚在蕭芷蔚懷中嘤嘤哭泣的顧婉菱。他只是跪在陸承寧的面前,盡量讓自己的氣息平和下來,想要笑出來,嘴角卻過于僵硬了。

他不敢貿然觸碰蹲在地上的陸承寧,只能像往常一般輕輕喚他的名字,“阿寧?”

捂着雙耳的陸承寧沒有絲毫反應。他像是隔絕了整個世界,再也不願聽見、看見。

顧明珩緩緩低下頭,眼睫垂下,他修長的脖頸像是精美的白玉,卻驀然帶上了頹喪。他的手放在大腿上,一點一點地握緊,霜色的外裳被抓在手心,滿是褶皺。

殿中除了風聲再無其餘聲響,皇後神色複雜地坐在主座上,顧婉菱捂着嘴不敢哭出聲來,而謝昀泓與穆寒江對視一眼,站在原地沒有動。

“阿寧。”顧明珩看着他縮成一團不住顫抖的身形,“阿寧,再也不願聽阿珩的聲音了嗎?”他語帶哽咽地問道,換來的依然是一陣沉默。

陸承寧捂着雙耳的手沒有絲毫放松,他正在抗拒着整個世界,抗拒着所有的人。

正當顧明珩沉默着想要站起身時,陸承寧突然動了動。他的頭緩緩偏向顧明珩的方向,露出的一只眼眸睫毛被淚水濡濕。他看着顧明珩,眼中卻無一點光亮,像是已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再也無法掙脫開來。

顧明珩膝行了兩步,靠他極近,一手放在了他捂着耳朵的手上,兩只手完全地重合起來。他彎起嘴角,聲音有如輕緩的琴音,“阿寧不要害怕,阿珩陪你好不好?”

他的聲音,就像第一次在庭院的門口等着他來接他,他卻停在了木橋之上的那一刻,他主動走過去執起他的手時一般,“阿寧,阿珩在這裏。”他注視着陸承寧如失去魂魄的眸子,視線不移分毫。

這時,殿外傳來了匆忙而淩亂的腳步聲,一身明黃龍袍的陸澤章自殿外疾步行來,一進殿中便看見陸承寧失去了神識地模樣,而顧明珩亦是跪坐在地,正小聲地說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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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皇後急急站起身朝着陸澤章跑去,像是瞬間找到了依靠一般。長長的袍角拖在地上,浮起細小塵埃無數,連袍上的鳳凰紋飾都黯淡了不少。她拉住陸澤章地手臂,眼中滿是害怕。

“怎麽回事!”陸澤章一把甩開她的手,滿眼寒霜。

許琦梧的手一頓,面色怔愣,她看着陸澤章滿臉怒氣的模樣,喏喏地開口,“我……太子……”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卻完全語不成意,神色頗為急惶,連“本宮”二字都忘記了。

陸澤章沒有再理她,大步朝着陸承寧走去,行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沉聲道,“太子妃,你來說。”

顧明珩沒有起身,亦沒有動,啓唇聲音平淡卻又壓抑着什麽一般,“皇後帶着顧夫人與顧婉菱來東宮,執意要将顧婉菱留在東宮內,殿下不願,想要趕走顧婉菱。期間皇後想要銮儀衛攔住殿下,又怒斥顧婉菱,随後殿下受到驚吓便往着鎏金大柱撞去,被險險救下。”

他說到這裏便沒有開口,目光專注地看着陸承寧的眸子,手輕輕撫着他的手背,掌心帶着暖意。

“顧明珩你!”皇後見陸澤章面色已沉,慌張地高聲喝道。明明心知顧明珩此般言語俱是針對自己,但是卻無法開口辯白,因為顧明珩說的确是實情,她甚至沒有絲毫反駁的餘地。

一時她的面色蒼白起來,滿眼忐忑而期盼地朝着陸澤章看去,卻在對上陸澤章怒意肆虐的神情時,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跟随着帝王禦駕行至東宮的衆太醫站在門口,對視一眼卻無人敢上前。近幾年太子的狀況已是好轉了很多,很久沒有犯過“病”了,而現今看來,此次的根源應該是太子被皇後的行為刺激了,這才出現了如今的情況。

這樣一來,沒有誰能夠斷定自己一定能夠治好太子,甚至是讓太子好轉一二。

“阿寧。”顧明珩看着陸承寧,“阿寧現在一定很難過吧?阿寧是不是很害怕呢?阿寧看看阿珩,不要躲起來好不好?”

顧明珩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地回應,他卻固執地看着陸承寧,每一個字都說地清晰專注,“阿珩就在這裏,不管阿寧想要多久出來,阿珩都在這裏。所以阿寧不要害怕好不好?”

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整個大殿中只有他低低卻溫柔無比的聲音,落在旁人的耳裏卻是心酸。

謝昀泓只覺有綿綿密密的針紮在自己的心上,如此的難以抑制這般的疼痛。他仰起臉不想讓淚落下,卻發現,原來心中郁積的濕意是那樣的無法消除。

顧明珩傾身半抱着陸承寧,長長的衣袍落在地上,像是霜雪鋪陳一地。“阿寧,阿珩在這裏啊……”他将自己的下颌輕輕放在陸承寧的肩上,不斷重複着這句話,像是面對着一面石門,卻執意要在其中打開一絲裂縫,讓光亮透進去。

一個時辰過去了,顧明珩的雙膝冰涼沒了知覺,手臂也酸痛無比。陽光斜斜地射進殿中,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兩個人像是緊緊地融在了一處,再無一點空隙。

這時,顧明珩突然敏感地感覺到陸承寧捂着雙耳的手松了松,他一怔,随即心內幾乎是狂喜。直了身體,顧明珩有些急切得看着陸承寧的眼,“阿寧?阿珩在這裏!阿寧聽得見阿珩的聲音嗎?阿珩在這裏……”

“阿珩……”含糊的嗚咽出聲,陸承寧捂着雙耳的手緩緩放了下來,他看着跪坐在他身前的顧明珩,神色像一個無措而茫然地孩童。

他打量着顧明珩,最後顫顫的伸出手,手指撫上了顧明珩的眼角,一寸一厘地細細觸摸着,雙眸逐漸恢複了神采。

他直直看着顧明珩的眸子,輕輕地喚了聲,“阿珩。”

那一刻,若有天光刺透雲層落到地面。

“嗯,阿珩在這裏。”顧明珩應道。

阿寧,那一刻之前,我心中驚惶,你會再也看不見我,聽不見我,你的世界,會再無我的立足之地。

陸澤章見陸承寧終于開口說話,緊握成拳的手才緩緩松了下來。他看着殿外冷聲道,“皇後禁足鳳儀宮,思過三月。責顧相齊家不力教女不嚴,罰半年俸祿。”說完便離開了東宮。

浩浩蕩蕩的宮侍執着明黃儀仗跟在他的身後,如潮水退去。

姜餘退出殿門之前,轉身看了看正怔怔開着顧明珩的太子,随後快步跟随着皇帝邁出了宮門。

祈天宮。

迦葉身着一件雪色的薄衣赤足站在香爐前,爐中煙霧袅袅,映在他的眸中如大霧彌漫的破曉,終年不散。

“衛七,你說——是顧明珩直接喚了你的名字?”他的聲音如高山之巅的白雪,純粹而無多餘的溫度與情緒。

衛七低着頭,眼前是迦葉雪色的衣角輕晃,在光線暗淡的殿中很是刺眼,“禀公子,确是如此。顧明珩清楚地叫出了屬下的名字,在看見屬下出現時亦無任何的驚訝。”說着頓了頓,“就像是一直便知道屬下的存在一般。”

他是隸屬于祈天宮的暗衛,只聽令于歷代神官,可以蔑視皇權。自太子出生後被陸澤章送走,便一直在暗處保護太子。連陸澤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那顧明珩,到底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的?

“是嗎?”迦葉執起銀壺,手指白的近乎透明。緩緩将壺中的水倒入香爐中,細微的響聲後,有煙塵上浮,随後沒了蹤跡。

纖瘦的手放下銀壺,他拿起一旁的絲綢将手擦淨,只聽清冷的聲音道,“繼續留在太子身旁,再告訴姜餘,十日後,帶陸澤章來這裏。”說着随意将手中絲綢擲落于地,雪色的身影沒入黑暗,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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