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憶-回國
“我把你的沙袋帶走了。芯兒不好帶,給你留下了。——小武”
霍君兮回家,在書桌上看到這麽一張字條兒。
聽爺爺奶奶說,小武在那邊兒學習成績不錯,每年都能拿全額獎學金,周末還要出去打工,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回家。
偶爾他跟爺爺奶奶視頻,趕上霍君兮在家,兩個人也會逗會兒悶子。爺爺奶奶去美國看過他幾次,他走了八年,卻從來沒有回過家。
一年冬天,吃飯的時候,爺爺跟霍君兮說:“小君,你抽空給小武打個電話,讓他過年回來一趟,你奶奶想他了。”
“他剛開了律所,可能比較忙。”霍君兮答應一聲,繼續扒拉飯。
“美國總統也沒有他忙,忙的八年都沒時間回家,今年春節無論如何把他給我叫回來。”
姜武意說太忙沒時間回家,爺爺奶奶自然是不相信,再忙也忙不到這個份兒上,雖然他們拐彎抹角問了很多次,姜武意也堅持說沒有其他原因,但他們不傻,姜武意走的時候霍君兮沒有送他,甚至都沒有回家,姜武意走了之後從來沒有主動問過霍君兮的狀況,兩個人整天黏在一起,突然就生疏了。姜武意堅持以學業為重的說法無可厚非,可現在他已經畢業了,還在美國開了律所,下一步就是要定居的節奏啊。爺爺奶奶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趕緊讓霍君兮打電話往回叫人。
爺爺不高興了:“他不想回來沒關系,至少每年春節回來一趟,我和你奶奶還沒死呢。”
奶奶瞪了爺爺一眼:“你自己都叫不回來,為難孩子幹嘛。”
霍君兮悶頭說:“我試試。”
姜武意剛見完一個客戶,那個男人香水噴的比女人還濃烈,穿了一身像火雞一樣的燕尾服,姜武意簡直都要吐了。但是,他還是非常紳士的非常耐心地,回答客戶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幫客戶做開庭模拟,臨走還接受了客戶的一個飛吻,瞬間打了一個冷戰。
“姜先生,您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是國內的。這是您要的漢堡和可樂。”助理也是中國人,姜武意挑選了好久才定下她,畢竟溝通起來比較順暢。
先抹上大把洗手液洗了兩遍手,剛才臨別那個握手實在讓他覺得有點兒反胃,一手拿着可樂一手刷着手機,姜武意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號碼,霍君兮,他用的還是大學時候的那個手機號,姜武意可以倒背如流,删了所有的記錄還是忘不了,為此,姜武意還惱火了好一陣子。
姜武意看了一下電話打進來的時間是兩個小時以前,現在國內應該淩晨一點了,這個時候他應該睡覺了吧。霍君兮八年來都沒有打過一個電話,會不會是爺爺奶奶出什麽事兒了?
姜武意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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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幾乎是秒接,霍君兮的聲音,沒錯。
對方沒說話,霍君兮試探着問了一句:“小武?”
姜武意深吸一口氣,放下可樂:“嗯,你,打電話了?”
“嗯!”霍君兮簡單的回答,并未見的多慌張,姜武意放心了,應該不是爺爺奶奶的事。
姜武意:“有事兒嗎?”
霍君兮:“你吃了嗎?那邊兒快中午了吧?”
姜武意:“吃着呢。”
霍君兮:“哦,那你先吃飯,一會兒我再打給你。”
姜武意:“我就吃個漢堡,沒事兒,你說吧。”
霍君兮:“怎麽就吃個漢堡,別總糊弄,身體都搞壞了。”
姜武意:“習慣了,外國佬都這麽吃。你幹嘛呢,不會一直在等我電話吧?”這話一出口姜武意就想給自己倆嘴巴,有病吧,人家深更半夜不睡覺等你電話,瘋了啊。
霍君兮:“剛下班。”
姜武意:“靠,幾點了都,你也太拼了吧,單位給你多少錢啊。”
兩人說了幾句話,氣氛越來越融洽,這也沒什麽難的嘛,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麽尴尬的,整個談話向友好且自然的方向愉快發展。
霍君兮:“沒辦法啊,小公務員跟你這個大律師比不了,你發財忙的都不回家了。”
姜武意心想,這是啥意思,是想我的意思嗎?他趕緊掐滅內心這個奇怪的小火苗,八年了,好不容易放下了,別一個電話又搞得心裏掀起一片波瀾,受不了,那滋味簡直太難受了。
姜武意:“你該不會還沒吃飯吧?”
霍君兮:“爺爺奶奶早就睡了,我準備去跟同事吃個串,然後再回去。”
姜武意:“你,還住家裏?”
霍君兮:“不然呢?哦,我們單位也給安排宿舍了,但是有點兒遠。”
他竟然還住在家裏,都這把年紀了,就算沒結婚,怎麽也得出去找個女朋友同居什麽的吧。
姜武意:“那……你打電話……有事兒嗎?”姜武意差點兒就問“你打電話是想我了嗎?”
霍君兮:“春節你回來嗎?”
姜武意:“不好說,這邊兒不過春節,案子未必能停下來。”
霍君兮:“爺爺奶奶想你了,你要能回來就回來一趟。”
姜武意:“嗯,我看看吧。”
霍君兮:“好。我到了,你也快吃飯吧。”
姜武意:“好。……霍君兮……”
美式教育教導了姜武意同學幹脆直接的思維模式,他忍了半天,又忍了一晚上,喝了一瓶紅葡萄酒,又開了一瓶白葡萄酒,熬到淩晨還是忍不住想給霍君兮發信息:”霍君兮,我想你了,你想我嗎?”
第二天早上,姜武意打開手機,看到自己昨天晚上的傑作,眉頭擰到了一塊兒,羞憤的直想撞牆自殺,丢死人了。
他看到霍君兮後面的回複,頓時又放棄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霍君兮只回了一個字:“嗯。”
“嗯,”是什麽意思,“嗯,”想,還是沒想?
如果沒有特別備注說明,從一個律師的角度理解,這起碼有兩種解釋。第一種,姜武意告訴霍君兮說“我想你了”,霍君兮回複“嗯”,意思是“我知道了”;第二種,姜武意問霍君兮“你想我了嗎?”霍君兮回答“嗯”,意思是“想了”。靠,這前後差別太大了,足足可以讓一個優秀的律師輸掉整個官司啊。霍君兮,你這是故意整我的嗎?你他媽到底想了還是沒想。霍君兮最讨厭別人提“他媽”,這個時候,不提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憤怒。
從聖誕節前夕,姜武意就叮囑助理不要再接新的案子了,他跟目前項目的當事人也反複溝通,中國春節前夕請務必把所有問題都處理清楚,如果處理不完請找他的合作夥伴暫為代理,姜律師在中國春節期間要回國,親自解決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是的,姜武意決定春節回一趟家,當面問問霍君兮,他那個“嗯”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了這一個字兒,他整整失眠了一周,現在還要靠紅酒才能入眠。
“小武說沒說過年回家?”臨近春節,爺爺奶奶又提起這事兒。
“他說盡量回,但他手頭還有案子,不到最後一刻定不下來。”霍君兮如實回答。
“你給他打電話了?”奶奶問。
“打了。”
……
大年三十晚上都包餃子了,姜武意才拎着行李箱進家門,可把爺爺奶奶高興壞了,換着個兒抱了好幾輪兒,爺爺一個勁兒的比劃着看,瘦了還是胖了。
工作後的姜武意經常健身,比以前結實了,穿着筆挺的襯衫,藏藍色的羊毛大衣,更帥了。奶奶喜歡的不得了,拉着孫子的手一個勁兒地掉眼淚,就是舍不得松開。
姜武意好不容易把奶奶哄好了,轉身在屋裏找了一圈,什麽都沒有看到。
奶奶問他:“小武,你找什麽呢?”
姜武意說:“沒什麽,看看家裏變樣兒了沒有。”不是他打電話讓我回來的麽,幹嘛又不回家。
爺爺奶奶也看出來了他的心思:“小君去值班了。”
“大年三十兒偏偏他值班,就他積極。”姜武意憤憤地說。
“他下午一直等你來着,你可好,連個電話也不打。”奶奶說。
“飛機上沒信號。”姜武意胡亂扒拉了幾個餃子,嘴裏還嚼着一個就拎着行李箱上樓了。“我去洗個澡。”
“你這老婆子淨瞎說,啥時候等他來着啊?”老爺子嘀咕着,那個孫子更忙,分明一整天都沒見人影兒。
奶奶說:“你沒看他一回來就滿屋裏找,他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順着他來能這麽着?”
爺爺搖搖頭:“想當年還不是你非要鼓搗着讓他出去的。”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我可警告你啊,這幾天誰敢惹我大孫子不高興我跟誰急。”
“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不讓他罰站還不行嗎?”
“嘿,你還想讓我大孫子罰站!”
老兩口正嘀咕着,姜武意叫他們。“爺爺,奶奶!”他上樓火速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的休閑裝,穿上一個新的半長身羽絨服。
奶奶一見姜武意下樓,笑得合不攏嘴:“哎呦,我大孫子太帥了,簡直就是電影明星,你瞧瞧這衣服搭配的多好看,這帽子的毛邊兒是真的吧,真洋氣,不戴眼鏡好看,咱眼睛那麽大戴什麽眼睛啊,早就該摘了。”
爺爺正坐在沙發上喝茶看春晚,也滿意地點點頭,:“看着是挺精神。你這是要出門?”
姜武意還拎下來一雙馬丁靴,一邊兒往腳上套一邊兒說:“好久沒回來了,我出去轉轉。”
爺爺奶奶心裏明鏡似的,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在看春晚,這小祖宗往哪轉去啊,奶奶問:“你有沒有約同學,沒有約同學的話,要不順道給小君捎點兒餃子過去?”
姜武意撓撓頭:“也行。”
“你知道他單位怎麽走嗎?”
姜武意這才想起來:“不知道。”
今年春節比較肅靜,整整一天了沒有什麽大案子,重案組值班的幾個人閑坐在值班室鬥地主看電視。
“霍隊,有人找你。”
“誰呀?”霍君兮把腳從亂七八糟的茶幾上放下來,撣了撣制服上的煙灰,眯眼兒往門外瞅了一眼。
“哥。”姜武意站在門口,被一開門沖出來的煙氣嗆得直咳嗽。
“你小子怎麽來了!”霍君兮站起來想要給姜武意一個擁抱,他突然停住了,不好意思的拍拍手,”嘿嘿,手上都是灰,”轉身沖屋裏說,“哥幾個,介紹一下啊,這是我弟弟,小武,美國留學的博士。小武,這都是我同事,認識一下。”
“不是吧,霍隊,你弟弟啊,為啥人家長這麽帥呢?”
“老子往前倒幾年更帥。”霍君兮開心的打着哈哈。
“哥,奶奶讓我給你帶的餃子。”姜武意遞上手裏的食盒。
“嗨,讓老太太操心了,我們這食堂晚上也是餃子。”一個同事不客氣地接過食盒。
姜武意一窘,不知道說什麽好。
“滾一邊兒去,吃了你還吃。”霍君兮踹了那人一腳。
“又餓了,嘿嘿。”大家馬上毫不客氣的瓜分那盒餃子。
“霍隊,你先回去吧,反正還有十多分鐘就交接班了,我們盯着呢。”
霍君兮也不客氣:“行,我去洗把臉,先走了。”
哥倆從霍君兮單位出來,遠處鞭炮聲一直沒斷。
霍君兮問姜武意:“你怎麽來的?”
“啊?晚班飛機。”
“廢話,我問你怎麽來這兒的。”
“哦,打車。”
霍君兮說:“我車送去修了,春節期間出活兒慢,得兩天才能開回來,我們打車回去吧。”他老人家天天開着個二手汽車當坦克用,動不動就飙到180碼追嫌疑犯,不壞才怪。
“哥,你冷不冷?”
“還行。”
“要不,咱們溜達溜達?”
“也行,反正也沒啥事兒,你這麽多年沒回來了,趁着這大好月光看看咱城裏有啥變化沒有。”
“我看行。”
哥倆順着二環路,一路往前溜達,姜武意看着周邊新起的建築,才發現自己真的好久沒回來了,如果不是霍君兮帶路,他可能都會走丢。
霍君兮看到姜武意耳朵凍得有點兒紅了,順手幫他把帽子扣到頭上,問:“這次回來待多久?”
姜武意搖搖頭:“不好說,本來想待一周,如果有急事兒還得回去。”
霍君兮點燃一根煙:“能多待幾天就多待幾天,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總念叨你。”
姜武意看了看他:“你想讓我多待幾天嗎?”
霍君兮一瞪眼:“廢話,你說呢?”
姜武意小聲咕哝着:“我怎麽知道。”
姜武意還是老樣子,小時候他一生氣就不好好說話,給你個小皮臉兒,咕哝咕哝的。
“你是不是掙美元掙的腦子壞掉了,不知道你還回來,你在美國不是過得挺開心的麽,大律師,一年上千萬的掙着,我看你以後幹脆就別回來了,反正你也不想我們。”霍君兮夾着煙,忽明忽暗的在他修長的手指尖閃爍,他以前不抽煙的,他不讓姜武意抽煙,當哥哥的以身作則。
姜武意從他手裏把煙拿掉,扔在了地上:“抽太多對身體不好。”
霍君兮又從兜裏掏出來一支:“你都建設美國去了,管我中國人的事兒幹嘛。”
“我都說不讓你抽了。”姜武意再扔。
霍君兮又從兜裏掏出來一根:“忍不住。”
“霍君兮,我讓你別抽了!” 姜武意任性地把煙又搶了過去。
“嗞,”霍君兮擡手,一巴掌拍在姜武意頭上,又拿出一根煙,“八年回趟家,你管我幹嘛,你能天天管着嗎?”
姜武意眼圈泛紅,一把抱住霍君兮:“八年你都不給我打一個電話,還好意思說我。”
“唉唉唉,姜武意,姜大律師,嘛呢,嘛呢,多大了還哭鼻子,”霍君兮拿着煙的手無處安放,只好由他任性一把,“行了,行了,別哭了,外面太冷了,你不也沒給我打電話麽。”
“你想讓我給你打電話嗎?”姜武意抱着人不撒手,像個任性的孩子。
“怎麽不想啊,你一走這麽多年,我能不惦記麽。”霍君兮妥妥的大哥模樣,這話找不出任何毛病。
姜武意說:“你要真惦記我,我就不走了。”
“你說的啊,別明兒一早兒就又跑了。”霍君兮笑了笑,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力道不重,像小時候一樣。
一個月後。
“姜武意,你這是什麽情況?”霍君兮下班一回家,看見客廳堆滿了快遞包裹,全是姜武意的衣服和書。
“我搬回來了啊。”姜武意一邊兒倒騰他的東西一邊兒說。
霍君兮:“美國那邊兒的公司怎麽辦?”
姜武意:“在這邊兒開個分公司。”
霍君兮:“你怎麽說風就是雨。”
姜武意:“不是你讓我回來的嗎?”
霍君兮扶額,我什麽時候說的啊,我說了嗎?算了,人都回來了,說什麽都晚了,回來也好,省得爺爺奶奶天天念叨。
“我幫你搬。”霍君兮卷起袖子想幫他搬東西。
姜武意:“唉,唉,別動,別動,這些不是搬樓上去的。”
霍君兮放下東西:“搬哪去?”
姜武意:“先放在客廳,堆那邊兒角上就行,收拾完小院兒搬那邊兒去。”
霍君兮:“小院兒?你要搬去跟他們一塊兒住?”姜思勉和霍晨汝住在帽兒胡同小院兒。
姜武意龇牙一笑:“不,他們搬走了,那個小院兒留給咱倆了。”
霍君兮:“咱倆?這裏面有我啥事兒?”
姜武意:“他們說那個小院兒的産權,你一半我一半,平均分配。”
霍君兮:“我可不要啊,霍晨汝的錢我不要,姜思勉的我更不要。”
姜武意:“那小院兒可不是他們倆的,房本是爺爺的,我在美國獨立慣了,不想住在家裏,這次回來我本來想出去租房子,爺爺特地讓他們騰了出來。“姜武意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說:”那小院兒至少值一個億,你确定不要嗎?”
霍君兮:“財迷,我看你是被資本主義腐化了。我說了啊,沒我啥事兒,爺爺的我也不要。”
姜武意:“這樣吧,我可以給你留一個卧室,小院兒離你單位近,你要加個班啥的可以過去住一宿,省得跑這邊兒。”
霍君兮琢磨了片刻:“這個提議不錯,準了。啥時候收拾好啊,我今天晚上就要加班。”
姜武意:“哪兒有那麽快,我還要重新裝修呢,他們倆老古董住的我可不要。”
霍君兮:“那裝修完了我要大卧室行嗎?”
姜武意:“行,你要兩間都行。”
別說你要大卧室,你要所有房間都行,我只不過想要你的床,的一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