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謝宛冬知道,俞氏覆滅,霍珵是幕後推手,也是得益最大的罪魁禍首,但絕不是唯一的兇手。

只是沒想到她的複仇計劃還沒個雛形,不過是想請一位高僧為家人超度,卻要碰到兇手之一了。

耳邊小沙彌還在興奮地講述宗圓如何的了不得,有多少豐功偉績,熟悉的可以倒背如流,兩個丫鬟也聽的津津有味,不過謝宛冬是半分好心情也沒有了。

她微垂下眼,思索着當如何。

宗圓的禪房在一處僻靜的地方,不知是否有過吩咐不讓人随意靠近,此時一個人影也沒有。

也正因為此處幽靜,一點動靜便格外引人注意。

“你這個逆子!混賬東西!”

“我混賬?你這個老東西又是什麽玩意兒!和尚還生兒子!虧你還是什麽得道高僧!你信不信我出去吼一聲,你就等死吧!”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老東西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給我拿銀子,我現在就跑到大殿上把你的醜事抖出來!”

“逆子!孽障!我!我打死你!……”

不遠處的禪房裏忽然傳出激烈的争吵,如此驚世駭俗,小沙彌和兩個丫鬟震驚的呆立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謝宛冬也很是吃了一驚,只是死過一回的人就比常人更淡定一些,甚至迅速做出決斷——不管那和尚是不是宗圓,皇覺寺鬧出這樣的醜聞,不但聲譽受損,宗圓作為住持責無旁貸,屆時他聲名有污,信衆減少,再對付他要容易的多;如果那和尚就是他,呵……那正好了!

謝宛冬一個箭步竄過去飛起一腳踹開門,把屋裏扭打在一起的兩人都驚了一跳,靜止了一瞬……

那個年輕的卻不知什麽原因并無少年人的朝氣,瘦的像猴渾身虛軟無力,被拿着雞毛撣子的和尚打的幾乎毫無反抗之力,見有來人,哪怕只是個弱女子,也如見救命稻草,扯着嗓子跟被掐了脖子的公雞一樣大叫,“救命啊,殺人了,和尚要殺人了……”

那和尚本只是要狠狠地教訓這個逆子,哪想到囑咐了自己要靜養居然還有人跑過來!就沖這逆子這般鬼吼鬼叫的,不知什麽時候就把他們的關系抖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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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叫人知道了,他就完了!

和尚迅速牽制住年輕人捂住他嘴,慈祥地微笑,“讓施主見笑了,這山下的小毛賊,今日又來寺裏偷東西被我抓了個正着……”

“我呸!”虛浮無力的年輕人忽然如神将附體,猛地掙開和尚的牽制,大喊着要往外沖,“救命啊!和尚要殺親兒子了!……”

和尚臉色鐵青,頓時也顧不得什麽了,一個橫掃退把年輕人絆倒在地,撲過去再次把他制住不讓他開口。

謝宛冬來不及多想,趁此時機沖進去。

幸好她尚有一絲理智,一眼看到小桌案上的木魚,拿起就狠狠地朝和尚的後腦勺一砸!

只聽一聲巨響,和尚眼前一黑,暈倒在年輕人身上,松開了捂住年輕人嘴的手,年輕人繼續殺雞般大吼大叫,“救命啊!殺人啦!和尚殺人啦!和尚殺親兒子啦!救命啊!……”

在謝宛冬往屋裏沖的時候,香雪陡然一個機靈,拉着晴雪跑過來,一見屋裏的情形,那大和尚頭上一灘血,吓得腿軟。

她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家姑娘,那般冷然而立的模樣,和平時的嬌柔判若兩人,叫香雪又想起那晚鬼魅般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不敢出聲。

“都愣着幹什麽,快去喊人報官!”謝宛冬嬌喝一聲,香雪一回神,幾乎是條件反射,“我這就去!晴雪,你保護好姑娘!”

也顧不上晴雪其實已經怕的癱軟在地,香雪說完扭頭就走,忽然又回頭看了眼,姑娘還是那副神情,但和剛才又似乎不一樣,而是受了驚吓後的呆滞空洞。

也許那一瞬,只是她的錯覺?

“喂,你沒事吧?”謝宛冬走到年輕人面前,年輕人被個大和尚壓着,吃力地擡頭看着面前仙子一般的姑娘,癡癡地笑了。

謝宛冬:……

“住持?住持師父?”跟着一塊過來的小沙彌進屋後看到宗圓倒在地上,後腦上都是血,撲通一聲坐在地上,眼淚汪汪地控訴,“你們對住持師父做什麽了?我好心送你過來見住持師父,你卻殺了他!你這個壞人!壞人!”

謝宛冬,“……小師父不要胡說!他只是暈過去了!我也是見大師父對這位小公子痛下殺手逼不得已拔刀相助的!你不要冤枉我!”

“你胡說!我住持師父是得道高僧,怎麽會殺人!”

“呸!還得道高僧呢,他也配!”年輕人這下子終于知道自己安全了,使了吃奶的勁從宗圓下面掙脫出來,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心裏才舒坦了,挪到牆邊靠着,大口大口喘着氣,“個老不死的!不就是問他要點銀子嗎居然就想殺人滅口!有本事別生老子啊!”

小沙彌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謝宛冬也沒說話。

晴雪就更不敢出聲了,努力地讓自己減少存在感。

謝宛冬叫香雪去叫人報官,這當下的她也找不到陳姨奶奶,找不到府上的人,她又不敢離開太久怕謝宛冬那裏出事,于是她跑出去見着人就喊“住持殺人了!快報官啊!”,才沒喊幾聲就有不少人往她這裏來,包括衛淮一行。

衛淮還認得她,關切地問,“出什麽事了?姨祖母和你家姑娘呢?”

香雪見到幾位貴人,慌亂的心忽然大定,“回表少爺,我家姑娘和姨奶奶分開了,她去找住持大師,結果聽到争執,住持大師揚言要打死那個逆子,所以我家姑娘叫我去報官?”

香雪還算聰明,宗圓并沒有殺人,反而似乎被自家姑娘所傷,這樣的話說出去反而對姑娘不利,所以重點提了“逆子”。

果然這二字讓衆人很是一驚,張安遠沉着臉跨步而出,“此話當真?”

皇覺寺本就是皇家寺廟,宗圓大師更是被皇上尊為國師,若真有這等醜事,丢的可是皇家臉面!

早知如此,就該捂了這丫頭的嘴,免得大聲嚷嚷地誰都知道了!

那個謝家姑娘!真是蠢貨!惹出這等禍事來!

香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麽深遠,還重重點頭,格外特別強調,“奴婢不敢欺瞞各位,除了我家姑娘,還有位小師父也在場,他也聽到了。”

張安遠“……”

衛淮微微嘆息,“子原兄,讓人報官吧。”

他微不可察地掃了眼周圍圍觀的人,多是普通百姓,震驚的,看好戲的,各個議論紛紛,事已至此,是不能不了了之了。

張安遠也明白這個道理,叫了個小厮去報官,又叫住一個小沙彌,讓他把這事告訴其他大師,趕緊命人驅散圍觀者。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等他們趕去宗圓的禪房時,已經有好些人在此處圍觀,指指點點。

宗圓已經幽幽轉醒,屋裏的屋外的不約而同都往後退一步,仿佛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哪怕事實上,他只是氣急了吓唬那個年輕人,反而還被一個女施主砸傷。

然而這麽快就趕來看熱鬧的人又怎會在意這些真相,他們不過是獵奇,不過是因為聲名俱佳的大和尚居然有兒子而激動興奮,恨不得立刻能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

宗圓連解釋,都無從解釋。

偏偏在這兒的那個小沙彌跟呆頭鵝一樣,兩只眼包着淚,委屈巴巴地說,“住持師父,那位施主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是您的兒子嗎?您真的要打死他嗎?”一副我那麽崇拜你你卻讓我失望的後悔痛心。

宗圓“……”

悲涼地嘆口氣,看了過去,不是看自己兒子,而且謝宛冬,對這個幾乎是一手促成自己不得不毀滅的弱女子,用一種慈悲的眼神。

仿若剎那間,大徹大悟。

他後腦還在痛,站起來時有些顫顫巍巍的,可此處的人,沒一個扶着他,反而又齊刷刷地後退一步。

宗圓面朝着謝宛冬,雙手合十,微微閉目。

此刻,方有些得道高僧普度衆生的慈悲。

“老衲一生光明磊落,唯此子,方才若非女施主仗義阻攔,老衲險些再犯殺戒。老衲在此先行謝過。女施主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頗有仁俠之風,老衲佩服,不過請女施主聽老衲肺腑一言。”

他走近了些,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老衲從未說謊。”

然後退開,“女施主,小心,珍重。”

謝宛冬漠然地看着他對瘦猴說“好自為之”,又走到屋外,對一衆驚呆了的信衆鞠躬,而後就地而坐,閉目誦經,仿佛在等待,圓寂。

屋外人群聚了又散,官差來了又走,小和尚哭哭啼啼地被帶走……

所有聲音都近在耳邊,卻如隔着一重重山水,那麽遙遠而不真切。

都不如謝宛冬內心裏的,波濤駭浪。

那禿驢什麽意思!!!

他竟是知道自己是誰嗎!

他竟然真有這種本事!??

他讓自己小心什麽?

是準備要報複,還是良心發現,提醒她小心,霍珵。

“三丫頭!”耳邊忽然一聲暴喝,飛散的思緒陡然歸位,她茫然地看着臉色鐵青的陳姨奶奶,聽她低吼,“愣什麽愣!趕緊跟我回去!”

虧她對她寄予厚望,舍了老臉帶她出來拜佛求簽,不過片刻功夫沒看住她,竟然就惹出這等禍事來!

真他娘的晦氣!掃把星!

既然敢尋死怎麽不一刀子劃狠點,死的幹幹淨淨幹幹脆脆,也不會給謝家招來大禍!

謝宛冬不是太明白她的怒氣從何而來,揭穿了一個道貌岸然的老禿驢的真面目而已,至于嗎?嫌她出這種風頭容易落下話柄被人指指點點,沒個大家閨秀樣?

“謝嬸娘,您這是發什麽脾氣,宗圓大師都說了謝表妹行俠仗義,很有仁俠之風,您該誇她贊她才是!”一旁的王霖見謝宛冬那般失落的樣子,很是不忍心,替她抱不平。

陳姨奶奶……

她這般長袖善舞的人此刻都擠不出一個笑來。

我賞你個老娘哦!

蠢貨!

張安遠雖然看不上一個妾,但此時對這個妾的心情卻是感同身受,甚至還有空感慨一句,難怪這個妾在謝府是如魚得水,确實有點能耐。

“住嘴!”他斥道,“嬸娘如此,自有她的道理!”見王霖尤不服氣,狠狠瞪着他,不許他說話,轉過頭跟謝宛冬說,“謝三姑娘,此事之後,此間人心惶惶,容易出亂子,早些回去吧。”

那怎麽行!

她的目的還沒達到呢,不過,這也總算幫她找了個借口。

謝宛冬垂下眼,怯怯地說,“雖然被宗圓大師贊賞,但畢竟是佛門清淨之地,我卻一時沖動傷了大師,我怕佛祖怪罪,想在此再多留幾日吃齋念佛,求佛祖原諒。”

她話音才落,就覺有一瞬嚴厲審視的注視,她擡頭,只見衆人皺眉驚疑不贊同,唯衛淮是個關切而無奈的微笑。

陳姨奶奶已經咬牙切齒,連說三個好,“你就在這兒請罪吧!別回去!”然後氣沖沖地甩袖而去。

“三姑娘……哎……”李媽媽嘆口氣,趕緊追上陳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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