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靳鞅方知宗圓和先太子,和俞氏還有這等牽連。

果真造化弄人。

他沉默一會兒,也只能道,“一恩報一恩,一碼歸一碼。”

謝宛冬和他的重逢,終歸是欣喜的,弄清楚緣由後,自不會真的怪他,不過有件事她還是得說明白。

“靳大哥,我知道你是知恩圖報之人,也沒想過真要将我如何,但我還是得告訴你,閨閣小姐和江湖女子是不同的,你以為只是讓我名聲有些許損害,被閑言兩三句而已,但事實上,你如此行為,是能逼死人的,無論是官家小姐,還是普通女子,名聲重于一切,包括她的性命!所以以後,還請靳大哥莫再如此行事!”

靳鞅看着她,冷漠的眼裏全是不可思議,顯然完全無法相信,完全無法想象。

又不是真的如何如何了,不過是可能一夜未歸,至于嗎?

謝宛冬說,“這個中緣由牽連,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靳大哥相信我就是。”

靳鞅點點頭,那倒是。

此女雖然不過豆蔻年華,卻聰敏大氣豁達,非尋常女子可比,他還是很信服她的。

也真是奇了怪了,才不過見了一面說了些話,竟是一見如故,無端端的就無比信任。

“姑娘,還有一事,萬望告知靳某。”靳鞅有點緊張,“太元四十年的事,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謝宛冬垂下眼,緩緩道,“我幼時遇見過一個姐姐,她給我講了個故事哄我開心。”

“她是何模樣?”靳鞅急切道。

這……

她自己是個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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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了,她都快忘了。

謝宛冬絞盡腦汁地想着形容,“就是二十來歲,模樣,嗯,很愛笑,總是神采飛揚的……”

“是了!就是她!她就是這般模樣!剛剛見你那般神采,很是像她,原來還有這等淵源!一定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着,才免叫我犯下大錯!她還跟你說什麽了?”

“姐姐說,當時靳大俠受了重傷,脖子血流不止,還是她給你縫合的傷口,我正是看到那道疤,才大膽猜測你就是南俠。”

提起往事,靳鞅冷峻的面容變得柔和,“是啊,她當時不過是跟你一般的小姑娘,膽子倒挺大,她兄長和叔叔都不敢,只有她敢幫我縫合!還取笑他們……呵呵,我當時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後來想想,她也真夠不知天高地厚的,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敢那般嘲笑她的叔叔了……”

她的叔叔,其實是表叔,便是先太子,先帝唯一嫡子,自一出生就被冊立為太子,被先帝寄予厚望,親自教養,那般尊貴的人,也真的只有她才敢那麽放肆了。

“姑娘,你別哭啊!”靳鞅一生跟女子打交道的機會極少,一見她哭,徹底慌了,手足無措的。

謝宛冬這才驚覺自己滿臉的淚,慌慌忙忙地趕緊擦了。

她怕再回憶下去會露馬腳,趕緊轉移話題,“對了,靳大哥怎麽會在京城?”

謝宛冬只是想轉移注意力,随便問問,誰知道……

靳鞅長嘆一聲,“不瞞姑娘,自從知道他們慘死之後,我便來到京城,隐姓埋名,伺機為他們報仇,可恨那姓霍的太狡猾,出入永遠都有不少高手保護,我刺殺他幾次都沒成功,宗圓大師……便是我受傷躲藏的時候,被他收留過。不過那姓霍的實在太奸詐,知道有人要刺殺他,居然還假意減少侍衛想來個甕中捉鼈,我……唉!不提也罷!反正我是一直潛伏在京城,暗中監視,一定要再找機會殺了他!”

謝宛冬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原來,還有人想念着他們,還挂記着為他們報仇!

此一生,能有這樣一知己,也算死而無憾了。

“靳大哥,姐姐若知道你為他們做這些,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靳鞅苦笑,“可惜都十年了,我什麽也沒做到。”

“話不能這麽說。”謝宛冬說,“靳大哥,既然你我都有這樣的打算,那就更不必着急,君子報仇……呃……如今那人權傾朝野,輕易不能對付,須得從長計議,大哥若不嫌我愚笨,等我有了周全計劃,再動手不遲,如何?”

“那怎麽行?且不說你只是弱女子,你還有父母家人,我怎能讓你犯險?”

“靳大哥,你就不要勸我了!此生若不能替姐姐手刃仇人,我死亦不能安息!”

她如此決絕,若再勸反而是看清她!

靳鞅說,“那好吧,不過你千萬記着,不要沖動,凡事與我商量!我監視他這麽多年,多少知道他一些消息!”

“嗯,那我以後如何找大哥?”

靳鞅說了個地址,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一個官家小姐,出趟門不容易,被人看到也不好,有重要事再來找我吧!如果我有什麽事,我會主動去找你。”

“好。”謝宛冬說,“不過今天的事,我得給家裏人一個交代,還得委屈大哥在這兒待個兩三天。”

“不委屈不委屈!本就是我不對在先!”

對外,謝宛冬的說辭便如靳鞅所說的那般,是宗圓的信徒惱她害死了宗圓而教訓她,如今已經被她說服,不會再意氣用事傷害她。

這個理由倒很沒讓人懷疑,畢竟也是事實,只是三太太說,雖那人認錯了,也不能輕易就放了他,不然還以為謝府的姑娘多容易欺負呢。

離除夕越近,府上的人越忙,陳姨奶奶也沒空為宗圓的事教育謝宛冬,左右那車夫已經幫忙給她一個教訓了。

謝宛冬便清閑了一陣子,整日窩在許姨娘處看游記,其實都在想複仇計劃。

過去那混沌十年,她也不是沒想過,但如何的設想,也想不到有一日會借屍還魂,還只是個普通而平凡的閨閣女子,什麽也沒有,什麽也做不了,之前想的辦法全都不做數了。

如今霍珵不僅位高權重,被皇帝信任,還得百姓愛戴,要除掉他,思來想去要麽接近他近身行刺,可靳鞅佛祖那般厲害了也沒能成功,她也是不行的;要麽,就去到小皇帝身邊,洗腦功高震主,慫恿小皇帝對付她,那她,就得進宮……

唉。

這日在許姨娘處,香雪過來跟謝宛冬說,荷露的兄長接她回家,人已經在門上等着了。

謝宛冬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荷露是賣的活契,原主是個善良姑娘,知道她家中還有外婆和兄長,便允她回家過年,過了十五再回謝府便可,而且荷露的兄長似乎在一家醫館做學徒。

謝宛冬心頭一動,正巧荷露也聽了消息過來,她便問,“你兄長是在哪家醫館當學徒?在何處?”

“回姑娘,就是一家普通醫館,因為開醫館的大夫姓關,便叫關醫館,就在城東的六水胡同。”

“那大夫可是位女子?”

荷露點點頭,“聽哥哥說,都叫她關娘子呢。姑娘,可是有什麽不妥?”

哪裏是不妥啊!簡直天助我也!

謝宛冬确實不打算幫謝文栩請動那位關娘子出山去給王家老太太治病,但這不是要過年了嘛,她還想着靳鞅一個人在京城挺孤單的,想給他送點年貨,卻苦于陳姨奶奶最近對她頗為不滿而難以出門。這下可好,多現成的理由啊!而且巧的是,靳鞅給她的地址,也在六水胡同。

謝宛冬笑眯眯地說,“我們家荷露這麽乖巧可愛,就是這雙手凍的跟蘿蔔似的,這可憐見的,既然你兄長在學醫,咱們去瞧瞧這位關娘子可有什麽辦法。”

嗯???

荷露歪着腦袋一臉茫然,姑娘說什麽,她怎麽聽不懂?她不是一直在擦哥哥拿來的凍瘡膏嗎?

“你要出門?”許姨娘問。

“嗯。娘放心,爹爹會同意的。”謝宛冬說,“我這就去求爹爹,荷露你先收拾回家的東西,和你哥哥說一聲,等等我。香雪,按往年的份例再翻個倍,讓荷露帶回去過年。”

荷露張嘴想說不用了,往年的份例已經很多了,可是謝宛冬已經一溜煙地出去了,丫鬟都沒帶。

此時謝文栩在書房,剛好衛淮也在,還有長興侯世子王霖,正說着關娘子的事,長峰來禀謝宛冬過來時,謝文栩的神情就又有些微妙,怎麽那麽巧呢,每次謝宛冬過來時衛淮恰好都在!

上次因為宗圓的事,小陳氏還婉轉地跟他說衛淮和謝宛冬在一塊兒,謝宛冬就想在他跟前出風頭,他還想着謝宛冬那麽赤誠又單純的眼睛,還幫她說話來着,這麽快就要被打臉?

謝文栩心裏很不舒服,礙着有貴客在才沒發作,不過也還是叫謝宛冬回去,他再怎麽不知道男大女防,那也是因為都是自家人,如今有外人在就不好了。但長峰說,三姑娘有很重要的事,謝文栩就有點猶豫,王霖忽然開口,“世叔,還是聽聽三姑娘有什麽事吧,興許真的很重要也說不定。”

貴人都開口了,謝文栩當然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只不過他沒看到王霖通紅的臉罷了。

謝宛冬在書房外是聽到有客人在,不過沒想到是這個少年郎。

“三姑娘好。”王霖紅着臉,羞澀地不好意思正眼看她。

謝宛冬“……世子好。”

要不是他紅彤彤的小臉蛋,她都快認不出這號人物了。

“沒想到世子也在,正好也可以聽聽這個好消息呢。”謝宛冬笑着說。

“什麽好消息?”謝文栩不解地問。

“爹爹前些日子不是還在苦惱如何請關娘子為王夫人瞧病的事嗎?我今兒方才知道,原來我身邊一個丫頭的兄長就是關娘子的徒弟,我就想去趁機去拜訪拜訪關娘子,興許看在這點情面上,關娘子就願意破例一次呢。”

“此事當真?”謝文栩驚喜地都站起來了,小陳氏那些煽風點火的話瞬間就抛到九霄雲外去了。不止他,王霖也是,“三姑娘可說的是真的?那可太好了!剛剛我們還愁的不知如何是好,轉眼三表妹就送來這個好消息!你簡直就是我們長興侯府的貴人啊!”這才兩句話呢,就從三姑娘變成三表妹了。

謝宛冬腼腆還有些不安地說,“我也只是覺得是個機會,敢保證一定能成功的。”

“沒關系沒關系!”王霖忙說,“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的轉機!至少能看到希望了!”

有了謝文栩點頭,謝宛冬不但很輕易地就出門了,還帶了一整車的年貨,因為事發突然,單子都沒來得及寫,謝宛冬就趁人不注意悄悄挪了幾份山珍補品出來,好找個機會拿給靳鞅。

荷露的兄長長生本在門上等人,結果等來這麽大一陣仗,不免愣住,待聽了謝宛冬的話後就有些為難,關娘子的規矩顯然他很清楚,但妹妹給人家做丫鬟,這點面子都不給就怕妹妹會為難,好在謝宛冬也算善解人意,連忙解釋,“你不必為難,今天我們也不是去請關娘子去治病的,只當是借你的名義竄個門拜個年,關娘子只說不給官家看病,也沒說不能拜訪的,對吧?”

雖然有點強詞奪理,但是也勉強說的過去?

這一行人到關醫館的時候正好快到午飯時間,為避免引起轟動,馬車特意停在後院門口,謝宛冬格外留意了下,真巧,斜對面就是靳鞅的住處。

長生讓他們先在門外等會兒,自己先進去禀報,出乎他的資料,關娘子聽說不是去瞧病,只是幾個小輩上門拜訪,居然就應了,讓他們在後院的客廳稍等,但是,年貨不得進門。

呃,好吧。

進門後,只見院子裏種了許多花花草草,晾曬着藥材,有風吹過時,還能聞到一點草藥香,別是一番寧靜悠然。

他們在客廳稍作一會兒,便見長生領着個道姑裝扮婦人進來,說道,“師父,這幾位便是我那妹妹府上的主子。三姑娘,衛公子,王公子,這便是我師父,關娘子。”

那關娘子約莫三十來歲,形容端肅,不茍言笑,朝幾個小輩微微點頭,“幾位有心了,不過我素來不喜與官府中人打交道,這次看在徒兒份上破例見幾位,但絕不會壞了自己的規矩給官家人看病,我看幾位都是善良人,還請不要為難我徒兒的妹子。”

聽得這話,王霖便有些變色,他來這兒,說是拜訪,也就是個借口,當然還是為了給祖母瞧病的,沒想到人家一開口就把話給堵死了!他素來嘴拙,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吶吶地,下意識地就去看謝宛冬,而謝宛冬……

她正瞧着關娘子,心想怎麽看着有些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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