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宛冬敢打賭,他這委屈肯定是裝的,但即使明知是假的,看他這小可憐的樣兒,謝宛冬也的确不忍離開。
“唉,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孩似的。”謝宛冬無奈道,“行吧,我再陪你一會兒,不過不能太久啊!你知道我不能在外邊待太長時間的。”
衛淮立刻喜笑顏開,“表妹是想看書,下棋,又或是玩點別的?”
謝宛冬深深看他,“再有幾日便春闱了吧,表哥不必溫書?”雖然她相信他的本事,不過臨考前也不能就此荒廢吧。
衛淮也不在意,只要她人在這兒就好了。“那表妹也看書?我這裏恰好也有些姑娘家愛看的,我陪表妹去挑幾本。”
本是捉着她手腕,順勢變成牽着她,柔嫩光滑的小手掌,手指纖纖如玉,恨不能仔細品玩。
謝宛冬倒是知道他牽着她,只在她心裏,他還是當年的小皇孫,一個小孩而已,拉拉手而已,有什麽關系。
但是,當然,她手掌微動,變成她牽着他了。
衛淮“……”
罷,她喜歡就好。
謝宛冬只拿了一本游記,靠着引枕歪在炕上,午後的陽光惬意地落在她瑩白的臉頰上,暖暖洋洋,舒服地……
沉沉睡了過去。
衛淮就坐在她對面,雖然看書溫習,卻時不時地會偷瞄兩眼,然後發現她居然睡着了,真讓人哭笑不得。
他輕手輕腳地下了炕,取來一條薄毯,輕輕蓋在她身上,順勢便在一旁坐下,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她。
這就是他的姝姐姐啊,和以前很不一樣,不似從前英姿飒爽,多了幾分柔婉女兒态,這容貌……竟也越看越覺得很像姝姐姐了。
衛淮忽然心頭一凜,霍珵會不會也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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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不能讓她進宮!不能再見霍珵!
衛淮很快就有了打算,正要叫人來,剛一動,不知是不是吵到了謝宛冬,她不滿地蹙眉,嘤咛一聲,“霍珵,我渴了……”
衛淮頓時拉下臉,面罩寒霜,陰沉無比。
吸了口氣,壓下那股翻滾的怒意,動作輕柔地重新添了熱茶,試了下水并不燙,才端到她嘴邊。
可這時,不知謝宛冬怎麽了,小臉皺成一團,奮力掙紮推開他,不願喝的樣子,也不知還在睡夢中的他哪來的力氣和準度,竟打翻了那杯茶,口裏恨聲道,“我要殺了你!”
這是魇住了!
衛淮擔心得欲喚醒她,她忽然睜開眼,那雙眼睛,如海幽沉,黑壓壓的一片,似狂風暴雨就要沖破禁锢。
“姝……”他剛張了嘴要喚醒她,卻忽然雲開霧散,眼眸一片清明。
雖偶爾會想起霍珵那厮,卻從未因仇恨夢見過他,今日不過小憩,居然就夢見了。
俞姝一貫是閑不住的,霍珵卻很忙,經常沒空陪她,可俞姝又想和他在一塊,便在他處理公務的時候,自己也去書房待着,尋一本書在窗下歪着,哪怕吃的喝的手一伸就能拿到,偏要喊一聲。
霍珵,我渴了。
霍珵,我餓了。
霍珵,我熱。
霍珵,我冷。
也許是因為今天想到他,也可能是此時情景一如當年,也或許,她就是渴了。
所以她夢見他,夢見自己叫他端水過來。
眼見他端了茶過來,滿臉獰笑,像魔鬼一樣陰險可怕,她敏感地意識到危險,本能地奮力掙紮,突然間想起來這是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禍首,憤怒洶湧而至,只想殺了他!
忽然,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張有些陌生的臉,森然恨意還未退卻,但已清醒。
“我做噩夢了。”謝宛冬苦笑,居然該死地夢到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夢都是反的。”衛淮寬慰道,“表妹實在不必為此難過。”
謝宛冬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表哥就不好奇我做的什麽噩夢?”她可是知道自己因為喊出了那句“我要殺了你”才驚醒的,就他那麽愛試探的性子,居然不好奇?
衛淮無言,他能說他都猜到了嗎。
顯然不能。
“表妹有難言之隐,表哥這般體貼的人,當然不會揭人傷疤。”
謝宛冬斜眼睨他,又開始演了。
“行了,我該走了。”謝宛冬掀了毛毯坐起來,“再不回去就真晚了。”
衛淮也知道再強留容易惹人疑,便說,“也好,我也一起回。”
呃……謝宛冬有點為難地說,“我得去一趟公主府。”
衛淮笑容微斂,“你還是要去求皇上?”早知如此就不該告訴她真相。
“對啊。”
“如果我不同意呢。”衛淮語氣也沉了些。
“我要做什麽,為何要你同意?”謝宛冬皺着眉,不解地看他,“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也不是很熟悉吧?”
衛淮緊抿着唇,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但意思很明顯,我很生氣,你不要惹我!
謝宛冬仍是狐疑,再一想今日相處,愈發覺得古怪,這不是那個書呆子衛淮,也不是狡猾若狐時刻都在試探她的衛淮,就像個幼稚的小孩。
衛淮仍抿着唇,表情漸漸松散,緩緩漾出個妖孽的微笑,“我這不是擔心表妹和皇上見多了,就忘了表哥嘛。”
他真時她知道肯定是假,他假時反而不能确定。
謝宛冬只又說,“我說過的,我接近皇上另有目的。”
衛淮當然知道,正因為知道才不願她做此犧牲。卻不好再勸,免她懷疑。遂嘆道,“我自是相信表妹的,不過是不忍表妹受委屈罷了!既然表妹堅持,我也不勸了,只希望表妹記着,若不成,還有表哥呢。”
謝宛冬便領了香雪先走,見着香雪時,就覺渾身緊繃的香雪終于放松了,激動地差點把她撲倒,“姑娘,走了嗎?”
謝宛冬點頭,出去才笑她,“又不是龍潭虎穴,有那麽可怕嗎。”
香雪扶她上車坐好,重重地嗯了聲,又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以後還會來嗎?”
謝宛冬沖外面說了句“去長公主府上”,才遺憾地說,“不必怕,多來幾次就好了。”
香雪都快哭了,“姑娘……”
她剛要開口,偏頭瞧了瞧車夫的方向,低聲說,“姑娘,這豈不是你去哪兒,車夫也都知道啊!”單她保密也不行啊。
謝宛冬也一愣,那會兒見到衛淮就顧着要說事,倒是把這茬給忘了。
正想着要如何收買這車夫,外面傳來車夫的聲音,“姑娘放心,小的得了表少爺吩咐,以後專門為姑娘駕馬車!姑娘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就當小的是聾的就行。”
香雪驚恐地盯着車簾子,她那麽小聲他都聽到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聾的!
她扯了扯謝宛冬的袖子,不安地用嘴型說,“姑娘……???”
謝宛冬卻是放了心,她該想到的,小皇孫思慮周全,她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香雪更想哭,姑娘這是被表少爺灌了什麽迷魂湯啊!
還以為出了那事以後她想開了,卻越陷越深!就這樣,還進宮?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可怎麽辦啊!
長公主府沒那麽好進,不過謝宛冬有玉佩,一切都好辦。
可惜的是,永寧知道她的來意後,卻沒有答應帶她進宮。
“長公主,可是有何不妥?”謝宛冬輕聲問。
“當然不妥!”茶杯重重扣在桌上,永寧粉面含威,完全不是之前的和氣,“皇上是什麽人,豈是你想見就能随便見的!再說你一未嫁女子,成天戴着外男贈的玉佩這跑那跑!你可知道羞恥二字怎麽寫的!謝侍郎怎麽教出你這麽個不知廉恥的孫女來!老臉都被你丢盡了!”
上一次還想給霍珵獻美的長公主,如今卻義正言辭地怒斥她不要臉,簡直可笑!
謝宛冬忽然明白,只怕永寧和大多數人一樣,并不如何把小皇帝放在眼裏,而真正懼怕的,卻是霍珵。
是了,她都忘了,會被霍珵罵哭的長公主,能有什麽能耐。
“小女明白了,小女這就走,免得污了長公主的眼睛。”謝宛冬繃着小臉,硬氣地說,倒把永寧氣的不行。
“姑娘,如何了?”見謝宛冬出來,香雪急忙上前詢問,她是知道謝宛冬的任務的。
謝宛冬搖頭,香雪便有些着急,“這可如何是好?”
香雪素來機敏,多想想便能知道,大太太越過三太太求姑娘幫忙,肯定是老爺默許的,就是想試試姑娘多被皇家看重,若這事辦不好,老爺自然明白姑娘的分量并不重,說不得以後不會再重視姑娘了!一旦姑娘被棄,二太太就走翻身的可能,屆時姑娘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無妨。”謝宛冬看着遠方,那盡頭已微有暮色,“我們去太傅府。”
如果說去衛淮的宅子讓香雪敏感地嗅到一絲詭異而不安,那麽去太傅府,那簡直就像有利刃懸在頭頂,随時都可能一刀斬下,身首異處。
她很想大聲說一句,可不可以不要去。
但她也知道,不可能的。
這世上還有比永寧長公主更尊貴,更能接近皇上的,也只有太傅大人了!
可是,長公主都不願意幫忙,那冷酷無情的霍太傅會願意?
但看着自家姑娘此刻冷漠的表情,香雪忽然又想起那晚的鬼魅身影,什麽也沒敢開口說。
霍珵正在書房和人議事,聽到下人來報謝三姑娘求見,他還有點不能相信,那個膽子比兔子還小的謝三,居然有膽量來求他?
“難道是為謝青來求情?可這事并未傳出去,謝青本人都還不知道!”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說道。
霍珵倒不在意這個,“讓她進來吧。”他對膽大的女子,素來多兩分容忍。
霍珵會見她,是意料之中的,香雪倒是很吃驚,太傅大人居然真的願意見姑娘!驚訝過後,又開始擔心。
不過此時謝宛冬卻沒心思安慰她了,她自己也是心緒萬千,手指掩在鬥篷下,都在抖。
如今的太傅府,竟是當年的都督府,曾經的家。
被她燒焦的院子可還在?
随着下人進了側門,一路往書房而去,謝宛冬恭順地低着頭,暗暗苦笑,這裏的每一寸地方,她竟都還如此熟悉,小徑兩邊,是她當年吩咐種下的臘梅,還長的很好,正開着花,濃郁的香氣帶着涼意撲面而來。
就連廊下的盆景,都還是她擺弄的姿态。
她忽然出奇的憤怒,如此虛僞的做這副深情模樣給誰看呢!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是你害死了她!
“姑娘稍等,小的去禀報大人。”領路的下人輕聲說道。
一陣冷風打過來,謝宛冬才忽然清醒,急忙控制好情緒,免叫人瞧出異樣。
很快那人從書房出來,恭敬道,“姑娘進去吧。”
“多謝。”謝宛冬客氣了句。
謝宛冬深深吸了口冷氣,好似如此能讓自己一直保持冷靜,才提着裙裾,踏上臺階進門。
她沒四處打量,一直低眉斂目,但也知道書房裏還坐着幾個人。
而霍珵,就坐在臨窗炕上。
謝宛冬過去,微微屈膝,“拜見太傅大人。”
霍珵也沒叫起,“見我何事?”
今日既來,謝宛冬就沒打算再扮演那個膽小如鼠的庶小姐,當下也不委屈自己,自個兒起了站好,“聽說祖父得罪了太傅大人,小女鬥膽來求個情,求太傅高擡貴手,放過祖父。”
“誰告訴你的!”霍珵還未說什麽,身後傳來個質問的聲音,聽着竟有些熟悉。
謝宛冬回頭看了眼,眼眸微緊,然後一笑,“原來是吳大人。”這人,卻是如今的兵部尚書,三太太的父親,吳高忠。
“你認得我?”吳高義忠皺着眉說。
“您是我三嬸的父親,我認得您,很奇怪嗎?”謝宛冬看着他,“就不知三嬸若知道自己的父親在算計她公公,又該如何自處。”
吳高忠顯然不會被這麽句話給威脅到,只冷笑,“膽子不小!你還沒說,誰告訴你你祖父得罪太傅了。”
謝宛冬又轉回去,仍低着頭,“小女剛從長公主府過來。”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
霍珵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更像是嘲笑謝宛冬拙劣的挑撥離間。
“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謝三姑娘打算怎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