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哥哥,哥哥!”白清嬌啼一聲,不顧手臂及身上的疼痛,朝着他的方向強撐起身來,似是想要往他懷中撲去一般。淚水,也随着這聲呼喚潸然而下,朦胧着眼睛,巴巴的看着他,久久都停不下淚來。

這樣熟悉的聲音,這樣熟悉的玉顏。明明分別不過才短短幾日時間,再見時卻偏偏已是間隔兩世之久。

久到,她滿以為永生都再無相見之期了。

上天有幸,竟叫她重回到人間,叫她還能夠有機會,再一次見到這個疼了她寵了她一輩子、最後卻被她害得丢官除族,妻子改嫁,只能黯然攜帶幼子幼女,遠走他鄉的兄長。

【白氏家族将白濟遠一脈遷出宗族,白澈無力反抗,只得收殓了祖父母及母親的屍骨,焚化為灰,連同父親及妹妹白清的骨灰一起,随身攜帶,與嬌女幼兒一起,飄然遠去,了無影蹤。至此,成國百姓再未聽聞過“玉郎”白澈之名。】

這是他的結局,是白家最終的結局。

而這一切的由頭,卻是她做下的孽。便是她死了,都永遠得不到安寧,永遠心懷愧疚。

“玉郎”白澈,是白家的驕傲,也是她的驕傲。

他姿容出衆,儀表堂堂,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其獨特的人格魅力。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八歲開始,便被選中,成為太子殿下的伴讀;十二歲玩鬧般的下場科舉,便中了二甲第五名進士;三年後十五歲,又因與太子賭棋,輸了半子,不得已下場武舉,一柄長劍,打遍全場無敵手,成為新科武狀元。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誰人不知白家“玉郎”之名。滿京城裏,竟是找不出幾個能與他比肩之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翩翩玉郎,多少女子傾心相許,就連皇家公主郡主,也巴不得能得他眷顧。尋常行走市井,便是偶爾的一個眼神,也能叫無數懷春少女久久不能自已。

塗氏因她之故,方得嫁入白家,成為“玉郎”之妻,也曾被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可誰曾想到,她不但不屑“玉郎”,不肯珍惜他,反而還心懷怨怼,恨意滔天。

最後,竟然狠得下心來,抛棄了他。

着實可恨至極!

****

見到尋常像是猴子一般,片刻也靜不下來的妹子突然變得這般嬌弱的哭泣傷心,白澈哪裏還忍得住,一顆心可謂是疼得揪成一團,忙示意妻子退開,自己湊了上去,擡手輕柔拭淚,膩着聲軟軟的哄道:“妹妹怎地了?可是胳膊疼痛難忍了?你且忍上一忍,哥哥這就去叫太醫來,給你開了止疼的藥,可好?”

說着,擱下拭淚的帕子,起身就要離去。

白清忙拉住他,這一牽扯,又動了受傷的胳膊,不由呼起痛來。

白澈被緊緊拉住,哪裏還敢再動,只得又坐了下來,又是哄又是勸的,只希望白清能安安分分的好好養傷,別再傷了自己。

白清心中又是悔又是恨,還有見了兄長之後,陡然升起的委屈,加上了身上的疼痛,一時之間,淚水跟不要錢似的,可着勁兒的往外淌,竟是哭個不停了。直哭得白澈将她扶起來,摟在懷中,哭笑不得,好似嬌寵三歲孩童一般,輕拍着她的背,小聲的哼着她喜歡的歌謠,哄着她睡了。

眼中只剩下對方的兄妹二人,卻根本沒有發現,立在一邊好似外人的塗氏,看向他們的眼眸中,露出來一股子已是極力掩飾,卻怎麽也無法掩飾住的憤怒和嫉妒之色。

她染着豔紅丹蔻的尖長指甲,竟在不知覺間,掐入了手心,點點鮮血,暈染紅了她握在手心裏的乳白色手帕。

卻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塗氏心中咬牙切齒,有一瞬間,她簡直恨不能撲上去狠狠将白清拖出丈夫的懷抱,遠遠的推開。

可她卻不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着,忍着……

每一次都是如此,每一次只要白清在,白澈的眼中,就全然看不到別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她卻從來得不到白清擁有的這種溫情。每一次,她都只能遠遠看着,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一輩子的依靠,将他所有的溫柔情意,全然傾注在別的女人身上。

這個別的女人,即使是親生的妹妹,也叫她無法忍受。

她的存在,在白家,好似一個笑話。

娶她,不過只是因為她是白清的閨中密友。她表面上是白家的少夫人、當家主母、管家夫人,可實際上,她不過是他娶回來給自家妹妹做奶娘保姆一般的存在,成親之後,他對她提過的唯一一個要求,就是不論何時何地,不管何種境況,都要全心全意的,照顧好他的妹妹。

何其諷刺!

****

她的理解,倒真符合白家父子的想法,他們最終同意她進門,正是因為她與白清的關系。

白家沒有主母,白清沒有母親,他們憐惜她,但凡能滿足她的願望,必定竭盡全力去滿足。她最好的朋友,是塗氏解語,她希望塗氏嫁進白家,白家父子即使有些許不願,也不忍拒絕。

白清素來性子跋扈嚣張,得罪的人多,得罪的名門淑女也多,京城裏,還真找不出幾個跟她無仇,能夠和睦相處的姑娘。不過她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對她自己認可了的人,會傾心相待,她既認可了塗氏,那麽她們做了姑嫂,應當不會出現什麽姑嫂不和的事情,家裏自然能和諧相處。

而且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是他們父子二人有朝一日出了事兒,至少還有人能夠照顧她,護着她。

可惜事實不盡如人意,不論是想要挽救被“惡父逼迫”的閨中密友的白清,還是希望娶了與妹妹關系好的姑娘為妻,能夠多一個人幫着照顧自己的傻妹妹的白澈都不曾想到,塗氏的心,早在初嫁入白家,看清楚白家行事一切以白清的意願為主開始,就已經變了。

她不再一心羨慕好友擁有疼寵她的父親和兄長,也不再心疼好友年幼便失恃,她滿心裏,只想着明明應該屬于她的東西,卻被白清霸占了。

強烈的嫉妒和憎恨之心,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已經将她與白清原本的友情,全然消磨光了。

正如此時,看着白清那一副嬌弱無力躺在自己丈夫的懷中睡得分外香甜的模樣,看着丈夫擡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擦去她挂在眼角處兩滴晶瑩透亮的淚珠,生怕碰壞了她一樣的憐惜疼寵的表情,她狠狠的咬住後槽牙,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方可解一時之恨意。

那深切的恨意,仿似刀子,從她目光中射出,直直的傳達到白清的神思中。

睡過去的白清驀地感覺到一股透心的寒意,心中一顫,又往白澈懷中縮了縮,暈呼呼的睜開眼,朝塗氏望去。

塗氏眼中的寒意卻在看到她睜眼的一瞬間突然隐去,她微微笑着,滿懷心疼的對白澈道:“夫君還是讓妹妹躺在床上吧!馬車翻轉,妹妹身上可是受了不少瘀傷,你這樣抱着她,她會不舒服的。瞧,剛睡着,就又疼醒了,可憐見的!”她一言一行,全然是一副好嫂嫂的樣子,好似方才那個瞪着白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變臉之快,直叫白清為之嘆為觀止。

言及妹妹,白澈完全失去了判斷力,他垂頭看向眨巴着眼睛,睡眼迷蒙的白清,滿心以為真的是自己弄痛了她,才叫她睡不安穩的。愧疚頓時彌漫開來,他小心翼翼的撫着白清,挪移開身子,将她放回到床上,揉了揉她的發頂,滿懷自責的道:“都是哥哥不好,弄痛妹妹了吧!乖,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會兒,哥哥在這裏看着你。”

“不要!”白清嘟起嘴巴,雖然知道兄長完全是怕讓自己痛,才會放下自己,可對于他那麽聽塗氏話的表現,還是感到有些不滿,“我都睡了那麽久了,你要我直接睡死過去麽?”

“呸呸呸!”白澈趕緊擡手,捂住她的嘴,直到她垮下臉眨巴着眼表示不再亂說之後,才松開手,嗔怪道,“什麽死不死的,不許胡說八道,趕緊呸掉。”

“哥哥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了?”難道是跟塗氏那個女人學的?

白清擡眸,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在兄長身後做賢妻狀的塗氏。

塗氏溫婉的笑容一頓,差點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可只一瞬之後,她便反應了過來,眨了眨眼睛,挑起眉角,朝白清璀然一笑。然後,她擡起手,用錦帕輕輕擦拭白澈肩膀上的衣衫,好似要掃去什麽髒東西一般。

白清眼睛驀地睜大,怒意沖天。

那裏,分明是她方才倚靠過的地方。

“妹妹怎麽了?”白澈眼珠滾動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漸漸挑起一點欣慰的角度,彌漫着淺淺的笑意,卻很快在被察覺之前,用緊張擔憂的表情将之替代了。

這小妮子摔了一跤,倒是漲了點兒眼力勁兒了。

“我沒事!”白清語氣有些沖,看着白澈的目光中,含着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可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哥哥前世對塗氏就挺好的,不論是她屢次三番趕走菡萏院裏的侍女,還是入門六年無所出,他都從未說過任何不滿的話,也不曾有過任何的怨怪。

上輩子,她不以為意,還一心勸說他對她再好一點,勸他多理解她,憐惜她。可如今,不過是看見他下意識的聽取她的意見,以她的顧念為先,她就有些受不了。

當初,她已經是自顧自的決定兄嫂的婚姻,兩邊游走勸說,将他們湊成一對,這才造成了最後那般狀況。如今她又不曾經過兄長的同意,便自顧的決定了要分開他們,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在做什麽之前,她是不是該問一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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