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小啞巴搖搖頭,揉揉眼睛,邊找出便簽紙和筆。

北風吹得太狠了,他的手凍得直發抖,只能在紙上寫出幾個歪歪斜斜的字。

【你回來啦?】

【我剛剛在餐廳出來沒看見你,你怎麽不等等我?】

【我還以為你又生氣了……】

寫完後,小啞巴把紙條舉給陸燃看,臉上的淚還沒幹,琥珀色的眼眸裏洋溢着失而複得的喜悅。

陸燃勉強看懂了他寫的字,但是并沒有懂他的意思,“什麽?”

什麽以為他生氣了?

他們很熟嗎?

小啞巴胡亂擦幹眼淚,嘴角漾起淺淺的笑,伸出手拽陸燃的袖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陸燃不坐,小啞巴又寫了一張紙條遞給他。

【我昨天去醫院也沒找到你,護士姐姐都說你出院了,我沒有帶鑰匙,又打不通你電話,我只能在你家樓下等你啦。好冷呀。】

這小啞巴長得白淨,他仰臉沖陸燃笑,那雙清澈的眼眸還噙着淚花,裏面像藏了細碎星子,亮晶晶的。

陸燃晃了一下神,才說:“你來找我的?”

小啞巴用力地點點頭,很開心的樣子。

陸燃只好無奈說:“那好吧,這太冷了,你來我家再慢慢說。”

Advertisement

小啞巴跟着陸燃上樓,一路打了好幾個噴嚏。

陸燃心道這人是真的奇怪,大冷天非要坐在樓下風最大,最顯眼的地方等他,就好像生怕讓他逃走了似的。

這人不會是讨債來的吧。

陸燃想起自己在醫院也見過這啞巴,當時看他的眼神就像欠了錢。

可是,他不記得他有借過別人的錢呀?

想着,陸燃瞥了那小啞巴一眼。

況且,催債的也不會找個啞巴來催吧?

小啞巴意識到陸燃的視線,笑了笑,潔白可愛的小虎牙都露了出來,對陸燃比劃了幾個手勢。

看起來應該是手語。

陸燃搖頭表示自己看不懂,快步走到門前,打開了門鎖。

小啞巴跟着陸燃進了屋。

“鞋櫃裏有一次性拖鞋。”

因為家裏鋪的是木地板,所以陸燃照平時提醒客人換鞋再進屋。

然而陸燃話音未落,小啞巴已經從鞋櫃裏翻出一雙毛茸茸的拖鞋,并且幫陸燃把外套挂到衣架上了。

陸燃還沒來得及奇怪。

那小啞巴又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他家廚房,倒了兩杯溫水,把其中一杯遞給陸燃。

這簡直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熟悉。

根本不像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該有的樣子。

……

這一頓反客為主的行為,着實令陸燃摸不着頭腦,讓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難道他應該接過水杯,然後對這人說謝謝嗎?

可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啊。

這人到底在幹什麽?未免也太不懂禮貌了。

小啞巴見陸燃不接杯子,只好把它放在桌上,然後拿出紙筆寫字告訴陸燃。

【水是溫的,不燙。】

陸燃覺得莫名其妙,還是對他說了一句:“謝謝,你随便坐。”

小啞巴沒有聽陸燃的,反而三兩步去廚房切好了水果,放到陸燃面前,比劃了兩下手語。

陸燃看不懂,坐到沙發上,結果那小啞巴絲毫沒有分寸,追了上來,用牙簽戳了一小塊就往他嘴裏送。

陸燃有點惱火了,偏頭躲開。

小啞巴當他在鬧着玩似的,笑着伸手追上來,非要把那顆草莓喂給他。

陸燃被迫吃了一顆草莓,實在是忍無可忍,他伸手制止了這人奇怪的行為,克制着語氣裏的怒意問:“請問……”

他頓了一會兒,說:“請問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我們很熟?”

小啞巴蹙了蹙眉,仰起臉不解地看陸燃,眸裏有些驚詫。

小啞巴放下果盤,又對陸燃比劃手語。

陸燃沒有搭理,他直入主題:“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小啞巴怔了一下,他盯着陸燃皺了皺眉,表情有些茫然,好像沒聽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是我欠債沒還?還是我偷了你家東西?你這麽執着地來找我總得有事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說,把這事解決,你也早點回家,行嗎?”

陸燃翻出紙和筆,遞給小啞巴,又重申一遍:“我看不懂手語,不用比劃了。”

小啞巴似乎被吓到了,他睜大雙眸,懵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使勁搖頭。

“搖什麽頭?”陸燃把筆塞到啞巴手裏,“有事快說,我明天還有事,沒空陪你磨蹭。”

小啞巴緊緊攥着筆,筆尖落到紙上,他猶豫一陣,又擡起臉看陸燃,眼眶急得泛紅。

“快寫吧。”

陸燃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可能過于強硬,這個小啞巴可能是被他吓到了,特意将語氣放得平緩了一些,又說:“你告訴我,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小啞巴纖長的眼睫在燈光下有些黯然,他握着筆的手有點發抖,慢騰騰地寫了幾個字。

【你失憶了嗎?】

陸燃挑了挑眉,覺得好笑,不就是砸傷了頭,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怎麽醒過來人人都懷疑他失憶了。

這種狗血劇情怎麽會發生在現實生活呢?

“沒有。”陸燃很肯定地說。

【那你怎麽了……】

【你是不記得我了嗎?】

小啞巴抿着唇,眉頭輕輕蹙着,看起來很委屈,很失落。

“什麽不記得?”陸燃想起來這小啞巴在醫院給他送了個果籃,就說:“你想要回送錯的那個果籃?我已經放到醫院的前臺了,你下次別認錯人了。”

“算了,你果籃多少錢,我轉錢給你。”

賀以南伸手阻攔了他,搖着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看起來哭得太難過了,呼吸都很費力。

……

陸燃坐在旁看了一會兒,原本他覺得這人莫名其妙,這人說是找他有事,結果行為詭異,說的話也奇奇怪怪。

他都不想搭理這啞巴的。

怎知看着看着,他心裏忽然越來越慌。

“你……”

陸燃很少見人在他眼前哭得那麽傷心,他湊近去,用指腹為小啞巴擦眼淚,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溫和,“你別哭啊,你哭什麽啊。”

陸燃這一系列的動作和語氣都十分自然的,自然到兩個人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小啞巴垂着眼吸了吸鼻子,順勢牽住了陸燃的手。

陸燃忽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有點越界。

對待一個陌生人,這樣的動作太親近了。

陸燃的手像觸電一樣收了回來,趕緊坐回了原位。

小啞巴怔了一下,更傷心了。

陸燃又找回話題說:“你說我忘了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根本不認識你啊。”

那小啞巴又搖頭,用手背胡亂抹了一下眼睛。

他想了一陣子,在紙上寫下幾個字:【你還記得賀以南嗎?】

賀以南。

他的名字叫賀以南。

他是陸燃的男朋友。

他和陸燃在這個公寓裏接過吻,擁抱過,上過床。

這間公寓裏的每個角落,都有他生活過的痕跡。

雖然陸燃從未帶他去見過他的朋友,他們沒有正式出櫃。

但他們曾經相愛,曾經牽手相視,曾經互相發誓,此生非彼此不可。

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在陸燃住院蘇醒後全都消失了。

就像一場噩夢。

賀以南看到陸燃的眉頭皺了起來。

心裏還留有一絲絲希望。

陸燃明明記得所有人,所有人都說陸燃沒有失憶,怎麽可能偏偏就把他忘了呢。

陸燃正看着那張紙條,忽然感覺到耳邊撲來的一陣溫熱鼻息。

他發現這個小啞巴居然把臉湊了過來,不知道什麽意圖。

陸燃趕緊退開,眉頭皺得更深,提醒道:“不要靠那麽近。”

陸燃感覺自己心髒可能是出了問題,突然跳得有點快,他退遠一些,見賀以南不動,幹脆站起來,保持距離。

陸燃深呼吸幾口,平複了心情,展開紙條看。

他表情平淡地讀了一遍:“賀以南?”

沒有一絲起伏,沒有一絲波瀾。

就像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沒有感情地念了出來。

賀以南不敢看陸燃的表情,可聽到他陌生的語氣,腦袋裏還是嗡了一聲。

賀以南突然想起在醫院時,偷聽到醫生對陸燃朋友說的話。

醫生說,陸燃可能會有選擇性失憶的症狀,也許會忘掉一些不願意記得的人和事,這一般不會對他生活造成太大影響,不用特意刺激他回憶起來,因為這是陸燃大腦的一種保護機制。

最後,醫生還特地重點囑咐一句,陸燃不想記起來的東西,就讓他忘記,不要再提起,那些不好的回憶會對他造成刺激。

賀以南眼神變得空洞。

陸燃真的失憶了。

只忘記了他。

陸燃看這小啞巴半天不出聲,再次語氣篤定地說:“我真的不認識你。”

“你肯定是認錯人了。”

賀以南搖頭否認。

他想了很久,用手背揉了揉眼,然後在紙上寫。

【我不會認錯的。】

【我是你的室友。】

“室友?”陸燃疑惑了,“我怎麽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麽室友?”

【有。】

【你在App上發布出租房間的信息了,所以我才來找你。】

陸燃半信半疑,拿出手機翻:“哪個app?叫什麽?”

【我忘了。】

“你忘了?這都能忘?”陸燃覺得這人八成是個騙子,“你空口無憑,我怎麽信你?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放一個陌生人來我家住。”

賀以南擡起手,指向一個房間。

“那是放雜物的房間,你不能住那,想都別想。”

陸燃直接回絕。

【那是我的房間。】賀以南落筆寫道。

陸燃當然不相信賀以南的話。

他一把推開雜物間的門。

待看清房間裏的布置後,他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有書桌,有電腦,有床,有衣櫃。

記憶中的雜物間竟然變成了一間幹淨整潔的卧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