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走婚 與她的距離仿佛越來越遠了

榮時一大早就要去戶部當值, 而林魚宿醉未醒,他到底沒忍心擾她,等到他終于找到機會跟林魚好好談談,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

批評談話具有時效性, 當場發作效果最佳, 隔久了再聊就沒勁兒了。這個道理榮時當然知道, 可林魚有心躲避, 他能找到機會已經很不容易。

榮時素來謹慎,很少把話說死, 最近對林魚束手無策,只得直話直說。

“雲陽公主未必可信。”

“有些人會在你的身邊,以朋友的身份出現, 但她未必真把你當朋友。當你與對方相處很愉快的時候,有兩種可能,一則你們真是天造地設一見如故,二則,對方的段數高你太多,她的閱歷智慧手腕足以把你帶入她的節奏,還讓你甘之如饴。”

林魚湊着下巴, 圓圓的貓瞳裏帶着挑釁的冷光:“合着三爺的意思是我被哄了。”

“……罷了,我現在說什麽你都未必聽得進。只是雲陽公主絕非平庸宗室女,她城府深, 心思重, 幾乎不會與人投契。你與她在一起, 還是要多當心。”

林魚心道哄便哄吧,她可實在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雲陽公主觊觎的東西。況且,她确實挺喜歡雲陽公主的, 如果她真看上自己什麽,那自己願主動送給她,也未可知啊。

不過想歸想,她知道京城水深,自己玩不過那幫大人物,所以榮時的提點她還是聽進去了,就借口身上不爽利,老老實實在家呆了不少天。

冬月初三是皇後的千秋節,命婦都要進宮朝賀。

林魚既然深受皇後喜愛,這場合自然不能缺席,聽說皇後信佛,她特意手繡一份佛經幡孝敬皇後。

皇後擊節稱贊,誇林魚的繡品自然流暢,行雲流水。林魚笑容謙遜,默默後退,雲陽公主悄悄拉她一把:“夫人最近沒來我這兒,可是遇到什麽麻煩”

“沒有沒有”林魚趕緊搖頭:“我就是身上懶懶的,沒什麽精神。”

“有了?”

“不不不”

有個什麽呀,她空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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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好似松了口氣。“那就好。”

“嗯?”

“若真有孕你就不好随意出門子了。”

皇家子女進殿賀壽,林魚有意識回避這份熱鬧,獨自站在沉香亭外。

雲陽公主手裏拉着一個男童,親昵非常。林魚聽說那是永王,是皇後的的嫡子。當年皇後連續兩個男孩兒都沒養活,生雲陽的時候又傷了身體,太醫說基本沒有再育的可能,誰知道多年後又生了這個男孩兒。大家都說是皇後仁慈感動蒼天賜下麟兒。

不過太子是早早定下了,記在皇後名下,認了嫡子,培養了很多年,如今早已成人,別居東宮。現在皇帝身體病弱,太子已逐步在參與朝政。

林魚遠遠的看了一眼,那位龍章鳳姿的儲君被人簇擁着走在青石甬道上,衆星拱月,器宇非凡。

……等等,旁邊那個女子怎麽有點眼熟。

那不是顧攬月嗎?林魚心裏咯噔一下,顧攬月現在身處孝期,應該不能參與宴會才對。

這顧姑娘穿一身素色布衣,頭上略戴兩支銀簪,風姿楚楚。她獨自站在牆角處,孤芳自賞,把引人注目又不自己張揚的尺度把握的非常好,大眼一看就惹人憐惜。

顧攬月在殿門外止步,太子自己去參拜皇後。林魚不打算與她照面,索性帶着紅燭提前走人。

宮門外,她見到了雲陽公主的車架,衛雲紅穿着簇新的護衛衣服站在馬車邊,見了林魚遙遙行禮。

林魚信步走了過去。“我剛遇見公主,見公主臉上有些郁郁,她急着去參拜我就沒有多問,難道公主最近遇到不舒心的事情了嗎?”

小紅想了一想,這事兒應該不算什麽秘密,京城不少人都知道,只是林魚不愛交際所以才不知情。

“皇後和陛下想讓公主再嫁,公主不大情願,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想辦法拒絕。”

林魚有點意外:“我以為公主天之驕女樣樣順心,原來也會被逼婚。”

小紅看看四下無人,湊近了林魚小聲道:“皇上要公主再嫁魏國公府的六孫,魏國公府人丁衆多,規矩大,皇上又要拉攏,公主勢必無法擺皇家的體面,若真嫁過去要對國公府盡媳婦之責。”

說到這兒,林魚就明白了,什麽叫盡媳婦之責,那是要孝敬公婆,團結妯娌,友愛姑侄,生兒育女,每天晨昏定省,操心人口家計,起早貪黑周旋人際關系,拼死拼活懷孕生子然後……父母是男人的,孩子是男人的,家業也是男人的,哦,自己熬心熬力,換得一個“賢惠”的虛名。

聽起來就很傻。

公主未必有這麽慘,但大多數媳婦都這麽慘。她們沒嫁人的時候就好好的,嫁了人就注定為男人和男人的家庭服務一生。

林魚不禁又冒出一個念頭,如果不成婚,這些煩惱就不存在嘛。可女人總是要成婚的,連公主都無法幸免。

公主大約真得挺心煩,心煩到身邊一衆可愛的小寵都無法安撫,所以林魚沒有去主動找她,她竟然來主動找了林魚。

國公府匆忙接駕,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地。公主倒是沒什麽虛架子,她只帶了二三十随從,衛雲紅作為護衛陪同。

“見過公主。”

“夫人請起,你我之間就不用這麽客氣了。”公主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我原本是來找你樂的,你若如此拘泥,我可就不樂了。”

林魚想了一想,還是問道:“公主若是嫁人了,我們是不是就不能這樣玩耍了。”

那我還能賺十兩銀子的零花錢嗎?

公主點頭:“不僅不能跟你這般沒日夜的玩耍,也不能跟小紅他們快樂了。我是皇室女兒,代表皇家臉面,縱然不會有人敢管我,我卻不得不自己約束自己。”

林魚眨了眨眼,也就是說身邊這群小可愛也都得散了。沒丈夫的時候可以風流,有了丈夫就得守婦道。啧,那真得不如不要丈夫哎。

公主酒量不錯,但連着喝了半壇子,人也出現了醉意。“我最快樂的日子就是深宮中長在母後身邊的那些年,等到十三歲開始說親,嗯,父皇把我嫁給了一個無能無用的男人,因為他要拉攏的門閥家主只有那一個病秧子後代。”

她托着腮幫,醉眼惺忪,“婚姻什麽的,嘴上說的都是情義,心裏算的都是利益。”

林魚酒意熏然,朦胧間覺得這話好熟悉,仿佛聽誰說過。

兩個女人在戚戚哀哀,衛雲紅卻忽然語出驚人,“京城可真奇怪,女孩子一長大就嫁到別人家去了,我們翠屏山那裏就不這樣。我們都不用結婚,我們是走婚的。”

嗯?走婚?什麽走婚,林魚頓時來了精神,公主也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我們翠屏山的女孩子不用嫁人的,男孩子也不娶女人,大家都是跟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族呆一輩子,死也死在自己家裏。”

公主顯然不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是什麽無稽之談。”

“是真的!我們都不結婚的。”

“那要是有喜歡的人怎麽樣呢?”

“那就相好呀,生下孩子就留在家裏撫養,舅舅姨姨們一起帶。如果想繼續相好,那就多好幾次,如果厭煩了,大家自己換人就是。”

“所以,你們的夫妻不在一起生活,你們的孩子也沒有父親。”公主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樣不好。這,這,這成何體統。”

衛雲紅茫然得看着林魚:“不好嗎?我們素來如此啊。我們翠屏山的體統就是這樣啊。”

公主站起來團團轉了兩圈,忽然道:“無媒無聘,那叫野合,這不合禮法。大家一輩子跟母親兄弟生活在一起,不走入別人的家庭,那也不通……兩個家族聯姻本身就是一種合作,優勢互補,那可是有莫大好處的。”

“小紅,這些話以後不要說了,也不要再叫人知道,大家會覺得你大放厥詞,用奇談怪論嘩衆取寵,把你抓起來打死。”

衛雲紅吓得夠嗆,趕緊跪下來請罪。

林魚明面不反駁公主,內心卻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我生活的翠屏山是這個樣子的。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跟着深宅大院夫妻之禮格格不入,原來我從根子裏就不必當別人妻子。

對啊!我本來就是只要做林魚自己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背負“妻子”這個包袱呀。多一重身份就多一重責任,多一重責任就多一重勞累。

可憐林魚到現在都沒感覺到當人妻子的好,只感受到了當人妻子的壞。所以甩掉這個包袱的念頭空前強烈起來。

“夫人,夫人?!回神了。”雲陽公主的神色有點複雜:“你該不會把這些話聽進去了吧?我中原光大教化,有些禮法還未福澤到偏遠地區,有些殊俗異韻存在是正常的。但新奇風俗聽聽就罷了,這些東西本身都不夠堂皇正大,上不得臺面。”

公主這樣想,榮時應該也是這樣想的,這些受了禮儀教化有了倫理秩序約束的人們應該都是這麽想的。

林魚啞然失笑,心思已經飛回了翠屏山下。她可以不必守着繁瑣的禮儀終日呆在院子裏,她也不必守着一個男人戰戰兢兢,也不用面對苛刻的婆母刁鑽的妯娌。一個人自由自在多好呀,有相好的人,便與他相好,生下孩子也是我自己的。

“臣榮時,見過公主。”

林魚正想入非非,卻被忽然歸來的榮時打斷。

榮時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似乎若有若無的看了衛雲紅一眼,眼神頗有些冷意。

“榮大人與父皇彙報戶部度支,這麽快就結束了?”

“嗯,不知公主忽然駕臨,府中沒做準備,倒是慢待公主了。”

公主抿唇微笑,展現出林魚從未見過的端莊娴雅。“有尊夫人在,就不算慢待。”

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榮時到底沒多說什麽。

他不懂聲色的打量,席上果品茶點豐盛,但幾乎沒有動,也沒見有骰子葉子牌這類玩意兒,桌案邊留着一個花簽桶,但花簽也并未扯出。但兩個女人的神情卻都不太對——她們到底說了什麽?

榮時不太喜歡林魚跟雲陽公主混在一起,除了雲陽公主本身心思深沉名譽不佳外還因為林魚每多見雲陽公主一次,對他的距離都多一分。

他好容易将兩人的距離拉近一兩分,而林魚跟雲陽公主一照面,就能拉大一尺——而今天,看着林魚那神思不屬的表情和空前淡薄的眼神,他覺得這距離至少拉大了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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