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虞楚站在甬道口觀察幾秒後,謹慎地踏了進去。這裏面很明亮,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盞頂燈,照出四周刮白的牆壁和腳下的水泥地面。周圍很安靜,只有大型換氣扇發出嗡嗡的聲音。

他順着甬道走出一段後,突然聽到前方一聲轟響,像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我操,你他媽輕點,你想死,老子可還沒活夠。”一道粗噶暴躁的男聲喊道。

“你怕個屁啊,就這樣摔下能出什麽事?傻逼文盲,多讀點書吧。”另一道聲音毫不示弱。

“你他媽讀了幾年高中就能裝文化人?上次那個埃爾,埃爾什麽的鬼佬來島上,你他媽也不兩眼發愣,聽不懂人家一句話嗎?”

“傻逼,老子再怎麽樣,也比你們認不出幾個字強。”

虞楚輕手輕腳地走到甬道盡頭,貼在壁上往外望。這是一處不小的空屋,起碼有百餘平方,大半個空間堆放着密封的木箱,幾名打手正在往另一頭搬運。

虞楚看着那些木箱,臉上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

昨晚談話時,虞時傾言語裏說虞家做的是正經生意,可哪家做正經生意的會建造這樣一間密室?一看就大有問題。雖然不知道這些木箱裏是什麽,但想來也不會是正路子的東西。

一名打手彎腰去搬地上的木箱,衣服往上爬了一截,露出腰間棕色的皮質槍套。

虞楚看清後,飛快地縮回了頭。

這甬道只有直直一條,要是有人出去或者進來,一眼就能看到他。昨晚初見虞時傾,只短短一通話,他就知道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原身這個兒子明顯不得重視,如果被人發現在這兒,還不定有什麽兇殘的手段在等着他。

虞楚剛要轉身出去,就聽到那名粗嗓子打手突然開口:“林芭蕉,老子煙瘾犯了,要出去抽根煙,你就在這裏盯着發貨。”

林芭蕉說:“每次進來一會兒就要抽煙,在外面沒見你煙瘾這麽大?”

“哎呀,下次老子多幹一點,你坐一旁喝茶就不行了?”

“記得煙頭不要亂扔,煙灰也要用煙盒裝好。”林芭蕉叮囑道。

“老子懂,所以帶了個臨時煙灰缸,看,不鏽鋼的,小日本産的東西。”

虞楚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趁着裏面兩人還在說話,飛快地脫掉鞋子握在手上,只穿着一雙襪子,無聲而快速地奔向出口。

他跑得像一顆出膛的子彈,眨眼就奔出去十來米,幾秒後就看到了出口。但他進來時明明沒有關門,此時卻已經緊閉,封得死死的。

門上安着密碼鎖,虞楚奔到門口後心底一沉,腦內頓時飛速轉起念頭,面上也顯出幾分狠戾。

——如果被發現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将這些人做掉,再去碼頭劫一條船逃出島。

他想到這兒,心裏反倒輕松起來,還隐隐帶着一絲激動的期盼。幹脆俯身穿好鞋子,平靜地等待着。

打手的影子被燈光投射到甬道的水泥地面上,馬上就要和他面對面。可就在這時,他突然被誰拉住往旁邊一扯,在被扯過去的同時,嘴上也捂住了一只手。

虞楚條件反射地就要用手肘往後頂,耳邊卻傳來輕微的一聲:“噓……”

他立即聽出來這是周暮的聲音,懸空的手肘又放了下去,跟着他繼續後退,退進一處黑暗的狹小空間。與此同時,一塊甬道壁迅速右移,合攏,将兩人關在裏面,從牆面上看不出任何打開過的痕跡。

打手哼唱着海邊的俚語小曲兒,不緊不慢地走向出口。當他經過兩人藏身的牆壁時,并沒有往那裏多看一眼,只伸手在密碼鎖上按下了幾個數字鍵,随着輕微的一聲機械音,打開了通往外界的那扇門。

虞楚安靜地站在黑暗裏,聽着外面傳來荒板走調的哼唱和打火機的咔噠聲。那打手似乎在屋子裏踱步,哼唱的聲音跟着時近時遠。

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這才感覺到後背靠着一片堅實的溫熱,那是周暮的胸膛,正和他緊貼着,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量。

他想小聲說句什麽,開口時發現嘴還被周暮捂着,于是往前挪了挪,想離身後的熱源遠一點。結果這個空間異常狹窄,他才動了下腳,小腿就碰到了類似塑料桶類的物品,發出悶悶的一聲。

“別弄出動靜。”周暮在他耳邊低聲道。

“唔……”虞楚拍了拍捂住自己嘴的手背,示意他放開。

周暮松開了他的嘴,卻将他兩條胳膊反剪到身後,用單手牢牢控住,另只手又蓋上他嘴巴,重新捂得嚴嚴實實。

我操!

虞楚剛要掙動,周暮就用嚴厲的氣音警告道:“老實點,別動來動去的。”似乎怕他不聽,手上還用了點勁兒,将那反剪住的小臂握得更緊。

門外那名打手的哼唱聲接近,他又踱到了附近,虞楚怕動靜聲太大引起他的注意,便也不敢再掙紮。

“侯三,我是你大疤哥,你們場子扯起來了沒……我還在睡覺呢,起床了就過來,今天一定要把你們幾個的褲子都贏光。”

這名叫大疤的打手已經抽完了煙,走進甬道後按下密碼鎖上的關門鍵,靠在牆壁上開始打電話。

“這個月我沒回過岸,大公子給我的一天假期還沒用,你問問蔡哥什麽時候開船,把我捎帶上,正好把那天假期用了……哎,你現在去問,我等你回話……”

大疤将手機貼在耳邊,一邊等着侯三去打聽消息,一邊用腳後跟無聊地輕輕撞着牆壁。

“下周才去啊,行,那到時候叫我一聲。哎,你們打牌打得怎麽樣了?今天誰贏了?快說說……”

大疤開始在甬道裏踱步,和侯三在電話裏聊了起來。他并不知道,此時牆壁後藏着兩個人,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擠在一起。

虞楚在黑暗中看不清周暮,但鼻端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氣,混在布料被雨水淋濕的味道之中。他只略微思索了下,就明白是周暮昨晚受的鞭傷裂了,血又滲了出來。

他的口鼻被捂住,有些難受,卻也不敢掙紮驚動了外面的人,便伸出舌尖在那掌心舔了舔。

周暮還是沒松手,但虞楚在舌尖接觸到掌心的瞬間,感覺到背後緊貼的那具身體有些緊繃,心裏不由有些得意。他正想再接再厲,被反剪住的手腕卻傳來一陣疼痛。

那是周暮在警告他。

虞楚不再動作了,周暮捂住他口鼻的手也放松了些。又過了兩分鐘後,大疤終于打完電話,哼着小曲兒離開了。周暮一秒不耽擱地将懷中的虞楚推開,按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小空間內光亮大作,虞楚眯了眯在黑暗中待久了有些不适應的眼睛,一邊活動被周暮握得有些泛酸的手腕,一邊打量這個地方。

這像是一間小儲藏室,只有衛生間那麽大,四面密閉,靠牆一個鐵架上放着罐頭和餅幹,地上堆放了幾個半人高的密封塑料罐。罐身半透明,可以看見裏面裝盛着滿滿的水。

“五桶淡水和食物,存着備用。”周暮沒有看他,語氣也像是在随口自言自語。

虞楚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解釋,便問道:“是你将這些東西存在這兒的?”

周暮轉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可以在這裏擁有一個茶水間嗎?”

“唔,好像不可能。”

虞楚半蹲身拍了拍那塑料桶,心道能在這密室裏擁有茶水間的,不是虞時傾就是虞楓。虞時傾肯定不會,因為不管是躲避仇家還是其他什麽,都被逼到這一步了,也就沒有必要存食物,哪怕他是只地鼠,也會被人刨出來。

那在這密室裏放食物的,應該是虞楓那個傻逼。

關燈出了密室,周暮在門鎖上熟練地輸入密碼,虞楚瞥了幾眼沒瞧清楚。門開後,兩人閃身出去,關上了門。

大雨已經停了,天空也放了晴,被雨水澆洗過的茂密植被,那綠色濃郁得像是要溢出來。

虞楚穿着皺巴巴的襯衫,頂着鳥窩似的頭,趿拉着将後跟踩下去的皮鞋,慢吞吞地跟在周暮身後。

周暮的短發幹了,T恤服帖地穿在身上,隐隐透出下面的肌肉線條。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淋過雨的樣子,和平常沒什麽區別,背影依舊挺拔修長。

“哎,你是怎麽知道密碼的?老虞告訴你的?”虞楚扯着手上一片樹葉,像是不經意地問。

他以為周暮不會做聲,沒想到他卻回道:“跟在你後面進去的。”

“當我小孩子哄呢?”虞楚嗤笑一聲,将那片樹葉扯得七零八落,“跟在我後面的還知道虞楓在那裏有個茶水間?我剛才看見他們在搬運一些大木箱,裏面裝的肯定是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他偷瞟着周暮的神情:“我猜猜……難道是軍火?”

“別瞎猜,那裏面裝的就是普通貨物。”

“真的?普通貨物搞得這麽神秘?”

周暮停下腳步看向他:“并不神秘,那密室是以前建造的,本來是躲避戰亂的防空洞,但因為氣溫低空氣幹燥,适合存放貨品,虞先生幹脆就拿它作為倉庫使用了。”

虞楚卻不太相信,眼珠轉了轉,試探道:“海上運來的走私品?”

周暮這次似乎是懶得回答他,只雙手抄在褲兜裏往前走,丢給他一個冷酷的背影。

虞楚跟緊幾步和他并肩,嘴裏繼續道:“剛才大疤和那個侯三通話的時候,撒謊說他自己還在睡覺,說明這個密室不是誰都能知道的,也許……只有虞時傾和虞楓的心腹手下才有出入的辦法吧?”

周暮就像沒聽到他說話,緊閉着薄薄的唇,眼睛直視着前方。

“我呢,只是虞家不得重視的二公子。”虞楚聳聳肩,又看向周暮,“你就是虞家不得重視的二公子的保镖,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樹葉的斑駁光影落在周暮臉上,讓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變幻莫測。他依然一聲不吭,但加快了步伐,兩條大長腿一邁開,很快就将虞楚甩在了身後。

虞楚小跑步追上去,邊跑邊連珠炮地問:“我是見識過你跟蹤我的技術的,絕對不是普通身手,就憑你這能力,虞時傾怎麽會讓你做我保镖的?還有,你對地形那麽熟悉,絕對不是第一次進去。我相信就算搞到大門密碼,這個過程也不輕松,你為什麽要涉險——”

虞楚話還沒問完,就覺得喉嚨一緊,被一雙大手緊緊箍住。那只手接着用力,他被帶着往後連退幾步,後背撞到了一棵棕榈樹上。

周暮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撐在他腦後的樹幹上,半垂着的眼簾下是雙幽沉的黑眸,裏面翻湧着深不見底的巨浪。

“你到底是誰?”他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