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路家已經崩塌得不成樣子。

主宅已經只剩下西邊的一角，其餘的火光中毀滅。

管家已經被路雲缙移了出去，雖然他得到擔保說，所有人在末日之後都會重生，但是還是不想讓管家受這份苦。

他再也不想看到珍惜的人死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種可怕的記憶，可怕到讓人難以忘懷。

在他最初回來的時候，他幾乎每個晚上都無法入眠，偷偷跑到管家的門口。

但是他很快發現，這樣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因為他無法進入室內，查看管家是否還活着。

他不能讓對方發現。

這樣的他，只能怯弱地留在外面。

他害怕發現這一切是夢。

但是，很快他發現，這裏比夢更為殘酷。

這裏是抹掉了他過去的熟悉的一切的陌生的世界。

相同的人，相同的立場，但是卻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最最重要的一點。

曾經相伴的記憶，曾經相依的情感，曾經不曾離棄他的人。

就那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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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活在這個世界上最荒誕的人。

因為他看到了另一個真實。

林子行抱着路雲缙。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點。

他是叔叔養大的林子行，又好像是那個看不清自己愛戀的林子行。

無論哪個，似乎都很悲慘。

他的記憶含含糊糊，很多時候都是一片空白，他只能依靠本能去辨認這個世界。

但是……其實他也沒有多少的日子。

他就像是患上絕症的人，正在計算自己最後的時間。

他的時間不多了。

這真可怕。

這更可悲。

只有這個時候，他的叔叔才對他顯露一些溫情。

究竟是為什麽會愛了？

他愛得太苦，太累，但是更舍不得。

無論這個夢多苦多累，放棄總是會讓人覺得更苦。

如何能夠放棄了？

他抱着叔叔，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看待他自己的感情。

但是……與其說是看待他自己的感情，倒不如說是看待另一個林子行的感情。

越是對比，他越覺得不甘。

他本來就是無辜的，卻要受到這樣的牽扯，若不是對方，他必不會陷入如此尴尬的場景。

說不定……真的可以實現對方本子上所寫的……幸福的人生。

他委屈得無從發洩。

他是叔叔收養的，在叔叔手下長大的，為叔叔做過許多事，卻沒有像另一個林子行一樣，那麽幸運地在叔叔最為脆弱的時候接近對方。

那樣的感情，即便不是愛情，他也渴望得到。

明明，他才是最為無辜的那一個。

“叔叔喜歡我……叔叔……不喜歡我……”

林子行恹恹地看着魚缸裏的觀賞魚吐泡泡。

他不小心摔了腿，一聲告訴他要乖乖地呆在醫院，但是他不肯，打着繃帶就回來了。

不能行動的日子更為悲哀。

他不能看着叔叔的背影，因為現在的他更為顯眼……以及礙眼。

他反反複複地念着，好像是一段無意義的咒語，只不過是在祈求自己所想要的而已。

怎麽辦，叔叔不喜歡他。

他沮喪地看着自己的腿，覺得人生灰暗。

他已經很久，沒有近距離地看着叔叔的背影。

早餐不是沒有想過和叔叔一起吃，但是對方已經下了命令，只要在床上就好，不必要下來。他還不敢違抗對方的命令。

“林少爺。”

管家推門進來，看着他這個樣子，臉上不禁露出了笑意。

“路爺讓我告訴你，如果不好好養着腿，以後廢了還是瘸了，都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林子行吓得直起了身子，不斷摸着打着繃帶的腿，語氣焦急地說：“那……那我的腿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管家摸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說到，“但是你如果還不好好休息，我就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了。”

林子行聽到對方的打趣，有些腼腆地扭開臉，語氣埋怨地說到：“管家爺爺你又打我的小報告了。”

“是啊，要不我還管不了你這個人。”

管家的手很溫暖，也很溫柔，對方輕聲說到：“我打小報告也沒有用，也要路爺肯關心你才會說這樣的話。”

“雖然……不知道說的話為什麽會這樣別扭……”

管家像是被什麽逗樂了一樣，用力拍了拍林子行的肩膀。

“你不要亂想，病人就要好好休息，你以後還要孝敬路爺，怎麽反倒不養好身子了？”

是啊……

林子行腼腆地笑着。

他不僅要孝敬叔叔，他還要……

他還要永遠地抓住這個人，永遠地。

誰都不能偷走他，誰都不能搶走他。

他要健健康康，強大起來。

他要用他的手，鋪就叔叔要走的路。

他要叔叔，永遠地在他的眼裏，不要離開他的心裏……

他早早就察覺了他對于叔叔的愛。

那種執拗的，不肯放棄的，帶着悲哀的愛。

他也早就察覺到，叔叔對于他的恨。

這愛戀痛苦。

這愛戀莫名。

這仇恨痛苦。

這仇恨莫名。

誰能讓他的心，呈現在他叔叔面前，叫他不要恨他。

無論是什麽，他都願意改。

方段之在路宅中。

這裏他很熟悉。

熟悉到基本不用人來帶路。

這裏就像是他第二個家。

他也願意讓這裏成為他的家。

只是，這裏雖然也同樣可以使他的家，這裏的主人卻不是他的另一半，他的愛侶。

雖然他的心熱切地希望可以成為對方的另一半。

他走在花園中。

花園很大，四處都是，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

但是感應太過微弱，他不得不一寸寸地找。

他是如此地認真，認真到全然沒有察覺到有誰來到了這裏。

對方終于來了。

走得很快，但是也很狼狽。

沒有東西落在對方的身上，但是對方的神情卻像是失去了一切。

“阿缙……”

路雲缙站起身來，冷淡地看着對方。

“你好，林子行。”

他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和對方打着招呼。

“你好，我的創造者，我的仇人，林子行。”

是的。

對方是這個故事的創造者。

一個普通又不甘心平凡的小說家。

路雲缙不過是對方筆下的一個人物罷了。

“……為什麽了？”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路雲缙冷冷地發笑。

至從他恢複了那段意外遺失的記憶之後，他就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林子行，那個林子行，就是最初的創造者。

對方的行為雖然大部分切合那時的大概故事內容，但是，最為重要的事，那本書中的林子行沒有囚禁過路雲缙。

而他，卻被對方囚禁了。

在之後，再次遇到對方的時候，他發現對方異常的強大，但是在于計謀上并不是很擅長，在很多事情上，和他所收養的林子行出現了差異。

這不可能是兩個人沒有同樣的經歷能就能造成的。路雲缙的身邊有着沒有過去回憶的人，但是在很多的選擇上，基本上他都能預測得到。

但是，這兩個人，是截然不同的，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在兩個林子行進行融合的時候，這種差異感明顯得不得了。

為什麽了，本來應該是同一種人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子。

路雲缙開始猜測，對方或許……不是書中的林子行。

“……我的筆……是不是在你那裏？”

路雲缙并不回答。

他藏起了對方的筆。

林子行巴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而那個筆，又是最為重要的東西，要是不小心丢了，恐怕會引起巨大的禍端。

但是，那支筆，被林子行下了限制，基本上不要想不驚動對方拿到，但是偏偏對方要和另一個林子行融合，雖然，這也是路雲缙故意設計的，他賭對了，在融合超過一定比例之後，那支筆對于另外一個林子行的觸碰并沒有特別的變化。

這樣，他讓林子行快速趁着對方不備的時候交給一個金發碧眼的人。對方是不屬于這本書的世界的人，這是對方完全想象不到的事。因為根據那些人的說法，林子行應該是不小心進入這個世界，但是對方引起這個世界的動亂，就必須消滅。

而那只筆，就是最高的權限。

林子行已經完全失去了對于這個世界的最高掌控權。

這對他們很有利。

可惜的是，那些人在取得筆之後，再次取得這個世界的最高權限要一天之後。

這個世界，足夠讓林子行反應過來，如果對方開始發瘋，那麽路雲缙毫無自保能力。

所以，路雲缙必須要找到可以殺死對方的方法。

末日是一個途徑。

但是他必須要找到實現末日的辦法。

希爾是一個非常好的幫手。

這本書的世界主要涉及A國和H市，即便之前可能是因為林子行想要恢複這個世界的生機，讓這個世界的活動邊緣稍稍擴展了一些，但是，那些是虛幻的，不真實的，像是泡沫一樣，非常容易就消息殆盡。

希爾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明明就是下任接班人，卻故意讓那些人失望，失望之後又故意從別人手中奪取他的家族。

最為瘋狂的是，他甘願讓這個家族消失。

拿着家族的錢去雇傭殺手去殺死最為重要的人物，将所有的資金弄亂，将所有的資源變得不值錢。

他帶着毀滅的火焰，毀掉了他的家族，也毀了這個世界。

但是只是小小一部分，即便A國會影響到H市，但是，真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小到只能在這個世界開一個口子而已。

這不是末日。

所以，他擺脫那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問他們，付出什麽代價，才能吸收那個空間的力量。

他沒有想到，代價是那麽輕松，又那麽殘酷。

成為主宰。

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他遲疑了。

他不是方段之，并不知道對方的想法，但是他想要補償對方，只是不知道，這補償的，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

成為住宅的代價就是無盡的生命，他的壽命有限，又經歷了一次重生，這和管家想起上輩子所發生的事性質不一樣，他是過去的那個靈魂的直接轉生。

這消磨了他的生命，因為這是破壞世界法則的，他已經沒有辦法承受那種力量，已經沒有辦法延長他自己的壽命，等到死亡之後，等待他的不是這個故事的再一次重複，而是一個新生，完完全全抛棄這裏的新生。

他将這個機會推給了方段之。

也希望對方能夠接受。

但是，他又希望對方可以拒絕。

永生不死，卻再也看不到所珍惜的人……這對對方太過殘酷。

但是，他又能怎麽辦了。

他只能依靠對方。

方段之吸收了那個空間的力量之後，再摧毀剩餘不能吸收的物質，那麽，那個小小的裂縫會進一步擴大，成為末日的樂章。

他成功了。

這樣，他再讓方段之去尋找，尋找那個能夠殺死林子行的東西。

這是一場算計好的末日。

“……為什麽……恨不得我死了？”

林子行站在他的面前，肩膀垮下來，頭也低着，路雲缙只能看到對方腳邊不斷低落的水跡。

“你覺得……是為什麽了？”

他走進對方，将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

“你有沒有想過，把我當做踏腳石一樣踩，把我的意義低賤到如此地步，我會有多麽恨你。”

林子行在他的手下瑟瑟發抖。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呵呵……

“故不故意又怎麽樣，反正你是創造者，我能怎麽樣？”

路雲缙掐着對方的肩膀恨恨地說到。

“但是……你為什麽要到這個世界來了？”

是啊，為什麽要到這個世界來……

雖然如今可以保住他最為珍惜的人，但是從前的那段灰暗的過去不斷在他的面前閃現。

“你又為什麽……要折辱我了？”

比将他任意書寫成這樣悲慘的人生還要可惡的事，對方還親自參與這一過程，親自殺死他所珍惜的人。

他已經知道……方段之……是死在對方手中。

“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他們嗎！”

路雲缙按住對方的眼睛，他的手掌很快被對方的淚水打濕。

但是這種濕漉漉的感覺只能給他帶來惡心感。

方段之來了。

“你要殺我？”

“是的。”

“……你要殺我……”

“……你要殺我……”

“……要殺我……”

林子行不斷地重複着，像是陷入了絕望之地，但是對方很快地陷入瘋狂，“你要殺我！我偏偏不去死！”

方段之拿的是一把玩具刀，大概只有小臂長短，像是給小孩子玩的，方段之一下子沖了過來，但是林子行想要躲開，只是他剛剛想動，就被他抓得緊緊的。

他早就向那些人要了一種可以暫時抓住林子行的物品。

非常實用。

玩具刀看起來像是塑料做成的，但是卻非常快地從林子行的心髒穿透過去。

血水從對方的心髒流出，疼痛讓對方痙攣起來，路雲缙松開手，對方摔落在地上。

可憐，竟然還是背面朝着天空。

路雲缙将對方翻了一個身子，血沫已經從對方的嘴角流出，熱切地愛着他的眼眸已經溢滿了恐懼的色彩。

“……愛……你……”

這簡直就像是一場鬧劇，在血色的光芒之中，林子行使勁想要伸手抓住他，卻只能胡亂地揮了一下，撕去他衣服的一角。

“我不愛你。”

路雲缙看着對方說。

很快，林子行就完全死了，眼睛黯淡而沒有神采，血水鋪滿他的身下。

“但是……我好像沒有那麽讨厭你了……”

路雲缙輕輕開口，聲音艱澀得似乎沒有發出聲音。

方段之按住他的肩膀，幫助他站起來，慢慢地離開這裏。

這個世界的毀滅還在繼續，得去找那些人，恢複這個世界。

“……！”

路雲缙又聽到一聲刀子□□肉體的聲音。

他僵直了身子，覺得似乎有荒謬的事發生了。

他還沒能轉過身子，是方段之帶着他轉身的。

另一個人，也倒在了地上。

路雲缙猛地沖了過去，他抓起對方的手，查看對方的傷勢，有些不能理解地怒吼出聲：“你在幹什麽！”

“……我……不想當……主角了……這樣……這個世界就是……叔叔的。”

對方吃力地抓着路雲缙的手，眼裏滿是淚水。

“我……不想像他……一樣……有人……告訴我……只要我在……命運……就不會改變……”

……

路雲缙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基于一本書，但是最為胡鬧的主角是這個世界的最大破壞者，對方宣稱要保護這個世界，自然要犧牲掉他們。

但是，他們不能出手，不能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物出手。

路雲缙殺死了真正殺死了方段之的人之後，并不會奪取另外一個人的生命，他非常清楚，對方根本不欠他什麽，以後的事，只能以後再說。

“……可是……我想讓你活着……”

路雲缙低着頭，傷心地看着對方。

林子行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真的……有點……想……讓你……活着。”

淚水順着他的臉頰落下，他抱住對方，聲音變得哽咽。

“為什麽……不問問……我了？……明明……以前……那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