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異獸

玉無缺趕到時,已經掉下去了一個。

剩下這位看着年歲還小,不過十三四歲,他趴在火山口死死地拽着藤蔓,腹部和膝蓋抵着岩壁,衣服磨破了,露出裏頭燙焦的皮肉,想來疼痛難當,他戰栗不止卻咬緊牙關不敢松手。

“後退,我來拉。”

玉無缺一把拽過藤蔓繞在臂上,将小弟子往後擠,騰不出手給他上藥,于是封了穴位暫時止疼。小弟子沒見過世面,更是因好友掉下去吓個半死,站在原地抖如篩糠,玉無缺又沒時間去安撫他情緒。

“你,佩劍拿出來。”玉無缺在他眼前劃一圈,強行集中注意力,語氣不大好地吩咐道,“藤蔓繞在劍柄上,找個穩當的地方插好,你扶着劍柄,顧好自己。”

小弟子機械地照做,情緒這才尋到出口,玉無缺突然出現可不就是救命神仙,小弟子哭哭啼啼起來:“我叫葉修楠,幸好玉師兄在附近,剛才突然地動沒站穩,還請你一定把童濱救上來,我倆……我倆知錯了。”

“你倆知你倆的,可別把我扯出來,再往後站!”

玉無缺沒指望葉修楠幫忙,徑自趴在山口向下望。

“藤蔓堅持不了多久,我得下去,若有緊急情況,即刻發射登龍焰,然後去找木青君過來,聽明白了嗎?”

葉修楠趕緊點頭:“聽明白了,玉師兄你可千萬小心吶。”

山內情況危急,童濱拽着藤蔓搖搖欲墜,滿臉驚恐,自下而上的熱浪既可燙焦皮肉,那藤蔓更是遲早被燒斷,何況上頭還吊了個人,更是脆弱。

玉無缺還在想是徒手下去還是撿幾個粗的藤蔓備着,便被一聲驚呼打斷了思緒。

藤蔓崩斷,葉修楠差點連人帶劍被彈飛,幾乎是同時,玉無缺已經抓着佩劍跳了下去。

砰——

龍形赤焰在天空炸響。

“救命啊救救……救救……”

童濱急速下落,大聲哭喊,山口越來越小,身後的灼熱之氣逼近,他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舅舅來了,別喊。”

快觸碰到熔漿時玉無缺攔腰把人抱住,禦劍變寬,他堪堪把人撈穩放在劍上,氣喘籲籲道:“小子,還站得起來嗎?”

“媽呀妖精!”童濱已經吓得語無倫次,“玉師兄?玉師兄!我腿……腿軟,唔!”

玉無缺從懷裏掏出鮮果,擦也沒擦,直接塞進童濱嘴裏:“快吃,吃完能恢複些力氣,你抓——”

話未講完,腿就撕心裂肺地疼起來,玉無缺吃痛跪了下去,童濱趕緊扶他,看到傷口哭得更厲害。

“玉師兄,你的腿,腿……”

方才情急,急速下落到幾乎和熔漿持平的位置,翻湧的漿水滾到了小腿,現在傷口以驚人的速度潰爛發黑,外圈的腿肉已經爛了。

玉無缺疼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齒道:“你小心些,熔漿有異,千萬不要被燙到。”

下一瞬,地動越加厲害,四壁岩石像暴雨般砸落下來,這火山中心盡是火海,本就無處下腳,漫天碎石當頭落下,砸到是死,砸去熔漿裏也是個死。

更要命的是,異獸喘息聲迫近,玉無缺聽得相當清晰,就在他們懸停的下方,這東西已經游過來了。

他擡頭大喊:“葉修楠!!把所有能扔的藤蔓都扔下來,快!”

玉無缺忍着劇痛禦劍停在了一個有遮擋的懸崖處,待藤蔓落下,他按着童濱五花大綁,才捆好就燒斷了幾根,童濱抓着他的衣袖凄凄慘慘道:“玉師兄,別只顧我,你的腿傷要不要緊啊?”

都爛了你說要不要緊啊?

玉無缺疼得面目扭曲,沒空跟人廢話,強行按着童濱的肩讓他淡定,指着洞口.交代:“專心朝那兒飛,我會替你擋開碎石,萬一石頭砸到劍身你就抓好藤蔓,他在外面會拉你出去,千萬別松手。”

童濱一把抓住他:“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嗎?”

異獸從熔漿裏冒了頭,黑色的犄角上挂着漿水,它吐息之間冒的都是騰騰熱氣。

童濱背對着并沒有看見,玉無缺卻瞧得很清楚,他強自鎮定,語氣更加惡劣:“我斷後,不然誰給你擋石頭,再磨磨唧唧的小心我打爆你狗頭。”

異獸伺機而動,一只黑黢黢的爪子從岩漿裏伸了出來。

在它拍下的一瞬間,玉無缺跳上岩壁,靈力爆震,把禦劍推向高處:“別回頭,快走!”

劍以離弦之速飛了出去,正好錯開異獸的攻擊。

可這一巴掌拍到了玉無缺身側,把本來就狹窄的岩壁拍得只夠勉強站立一人,玉無缺小心躲開熔漿,立刻抽出乾坤袋,噼裏啪啦往外倒出不少巴掌大的木偶。

童濱半蹲着往上急行,努力控制方向和速度,碎石有玉無缺施法擋開,上升得倒是順利,可方才從熔漿裏暴起的巨獸差點把他吓得掉下去。

童濱手足無措地回頭看着,那巨獸滿身尖銳鱗片,通體漆黑,鱗片縫隙裏隐隐若現着火星子,它一巴掌沒打到玉無缺後像是很惱怒,攻擊更加頻繁,玉無缺已然躲無可躲。

再一巴掌下去,岩壁徹底碎裂,白衣少年不見了蹤影,童濱驚呼一聲,正好被山口的葉修楠給揪住衣領扯了出去。

童濱驚魂未定:“玉師兄出事了!快!快去找人來救,下頭有妖物啊!!!”

……

木傀儡雙手持匕,紮進岩石,雙腳扭向後勾着玉無缺的腰腹,堪堪懸在半空,與此同時,七具傀儡已經撲向巨獸與之纏鬥起來。

巨獸皮膚猶如銅牆鐵壁,傀儡的武器根本無法傷它分毫,且它泡在漿水之中,似乎天性屬火,火克木,木質傀儡天然不是其對手,玉無缺十指靈活如風,牽着傀線操縱木傀儡躲避攻擊,還是不小心被打落一具。

無論是什麽東西,掉入漿水中立刻冒火星子,“噗呲”一聲就沒了。

“你聽得懂人話麽?”

“我乃天極宮弟子,并不想傷你,你讓我出去,咱倆相安無事。”

“朋友?吭個聲啊,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玉無缺說了半天,巨獸并無反應,眼底閃過茫然也不過一瞬,而後又是滿滿殺意。

他全身被汗浸濕,也不知是疼的還是耗損靈力虧的,當下嘴炮無用,硬攻也是隔靴搔癢,有點窮途末路的意思了。

傀儡只能騷擾巨獸,不足以構成威脅,留出來的這點時間不夠出去,玉無缺一邊聚精會神地操縱,一邊在心裏把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弟子問候了千八百遍。

調皮搗蛋的是別人,飛來橫禍的是自己,照目前的情形看,他很有可能會因為多管閑事被一波帶走。

只是這吞吃熔漿的巨獸像是在山中藏了許久了,見人便傷,可見性子殘暴,赤金山平日有結界隔着,誰都靠近不得,且聽聞是浮空殿直接掌管此地,巨獸發狂至此,怎麽也無人察覺呢?

玉無缺問候完弟子,又問候不管事的尊長,巨獸虎視眈眈,為保性命,他只能豁出去了。

巨獸被木傀儡騷擾得不耐煩,殺意更甚,火紅的雙目再次瞪回來,它停下胡亂揮舞的四肢,喝下一大口滾燙的漿水,而後沖着玉無缺的方向張開了嘴。

就是現在!

玉無缺冷靜地縱着傀儡,在巨獸喉嚨發出紅光的一瞬間,所有木傀儡一擁而上,沖進血盆大口。

嘴裏多出一堆木垃圾,持劍拿棍戳得它口腔生疼,喉頭積蓄的岩漿硬生生憋了回去,它惱得閉嘴猛嚼,“咔嚓”幾聲脆響竟生生把傀儡給吞了。

這些木垃圾還不夠它塞牙縫的,囫囵吞下後只餘斷了的傀線挂在嘴角迎風飄蕩,它露出得意的神色,又往玉無缺這挪了幾步。

偃師操縱傀儡依憑的就是那股用靈力凝成的傀絲,一旦斷了便無以為繼,但玉無缺并不驚慌,他就這麽好端端地坐在原地。

“看來你并非沒有心智,還曉得傀線斷了,我就只能等死。”

玉無缺嘴角帶着戲谑笑意,擡眸直視巨獸:“可惜你碰上的不是等閑偃師,對不住了。”

只一瞬的功夫,巨獸突然停下動作。它不可置信地看了玉無缺一眼,旋即捂着肚子嚎叫,它叫得凄慘又驚悚,不一會兒就開始往外吐東西,血混着模糊的肉團被吐到了熔漿中,玉無缺抓住機會調動靈力,利用那些嚼碎的殘片,開始吸魂。

奈何這巨獸修為太高,玉無缺吸得滿頭大汗,還是無法挾制它的魂魄,将死未死時強行剝離魂魄會有反噬術主的風險,盡管可惜也只能作罷,玉無缺停下動作。

巨獸腹腔已經碎得一塌糊塗,無力再戰,最終疼痛難支,頭一歪便倒了下去。

最後一具傀儡飛身而起擋下砸落的漿花,頃刻間散成木灰,玉無缺堪堪站在光禿禿的岩壁上,已是精疲力竭。

山口斷斷續續的呼喚此時才稍微清晰一些。

“玉師兄!玉師兄你怎麽樣了!”

“阿楠已經去找木青君了,玉師兄你再撐一會兒!”

“玉師兄你可千萬別出事啊!”

光喊頂個屁用,要不是自己随身帶着傀儡,可不是要等着收屍了麽。

玉無缺沒力氣講話,曲了一只腿勉強坐下,受傷的腿肉爛出了新高度,骨頭都能看見,基本可以砍下扔了,他把身上帶的藥一股腦灑在傷處也無濟于事,索性往牆邊一靠,掏出懷中靈果大口大口啃起來。

這不吃還好,吃了幾口小腿冒起黑煙,竟是有自燃的征兆,玉無缺“噗噗”往外吐,又聽見了岩漿裏傳來嗚咽之聲。

他猛然擡頭,面前的熔漿裏又冒出一只與方才一模一樣的巨獸,只是比起方才那只的殺意,這只發紅的雙眼淚流不止,悲意更濃。它嘴巴張得碩大,一眼便能瞧見喉嚨,那裏蘊着的赤光變成了金色。

一聲“完蛋”都沒喊出來,熔漿已急速沖玉無缺噴射。

兜頭而下,潑天滾燙!

玉無缺無力反擊,就算手邊有傀儡也擋不下來,他瞳孔微縮,大腦一片空白。

下一瞬,似有冰雪覆住周身,嘶鳴刺破寒霜從山口俯沖而下,一只巨禽擋在了玉無缺身前。

它一雙翅膀遮天蔽日,擋下漿水,巨禽沒有攻擊,而是步步走近那巨獸,輕輕用翅膀抱住了它,動作堪稱溫柔,翅尖像手掌似的輕撫起巨獸後背,得了安撫,巨獸漸漸安靜下來,殺意褪去,唯餘喉嚨間斷斷續續的“嗚嗚”聲,哭得十分傷心。

“罷手。”

一清冷聲調自上而下傳來,玉無缺已經被兩只巨獸的靈力震蕩得頭暈眼花,加之腿傷加劇,意識模糊起來,他循聲想看看是何方高人時,連臉都看不清了,只勉強見着似馬能飛的偃甲上端坐着一抹極其晃眼的白衣。

管事兒的終于來了。

玉無缺舒了口氣。

衣訣翻飛,越來越近,上頭繡着的仙鶴像在淩風起舞,拂面盡是凜冽寒霜氣息,玉無缺被熔漿烤得快要炸了,不免對這股冷調氣息心生惬意,除此之外,那仙鶴似曾相識,不知何時見過,倒是有些親切。

玉無缺伸手去抓衣角,反被提住了後衣領。

“喂喂——你輕點!”

“閉嘴。”

白衣仙長相當不客氣将他拽上“馬”背,旋即一條怪東西盤到身上,把他裹成一個人幹,就剩頭和腳露在外面。

這東西周身冰涼粘膩,粘在皮膚上怪惡心的,但疼痛也漸漸感受不到了。

白衣仙長坐于“馬”背前端,玉無缺宛如貨物被挂在了“馬”屁股上,這就往山口飛出去了。

他迷迷瞪瞪地迎風搖擺,看也看不見人臉,不過很歡喜自己撿回一條命:“不知尊駕貴姓,是師父派你來救我的嗎?”

那人冷冷問道:“你師父是誰?”

“長思真人。”

“薛易的弟子。”仙長又問,“你叫什麽?”

“玉無缺。”

聽到這個名字,仙長回身看了玉無缺一眼,不知是否是錯覺,玉無缺總覺得那一眼盯得他後背發毛發寒。

果然是人見人厭,花見花凋謝的天極宮門面。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長這麽大了。

身高腿長,精力旺盛,被火燒沒了一條腿還能在巴蛇的裹纏下蠕動得像個動物,可見觀夏婆婆把這小子養得皮實,至于其他的,可就不好說了。

鶴不歸冷眼端詳片刻,四周物事盡收眼底,這裏發生的一切逃不過他的眼睛。

鶴不歸怒火中燒地道:“玉無缺,你重傷靈獸釀成大禍,随我回浮空殿領罰。”

玉無缺:“?”

他掙紮起來,覺得莫名其妙:“不是,等會兒,你誰啊——”

鹿屬疾飛離開洞口,再次加速往上方的浮空殿宇而去。

“這位大仙,你先松開我,這濕了吧唧的玩意兒捆得我難受,喂!”

勁風打在玉無缺臉上,眼睛都睜不開了,他極力為自己申辯,甚至飛過山口時試圖用下巴辯解,那就是他親手救回來的小弟子,你倒是看看呀。

“什麽靈獸,我怎麽不知道這有靈獸,那妖怪要殺我,大仙你不能不講道理呀。”

鶴不歸不言語,玉無缺更是變本加厲地鬧騰。

“太吵。”

鶴不歸忍無可忍地發出感慨,巴蛇應聲而動,周身電光火石地閃爍起來,電擊入腦,白眼一翻,玉無缺終于消消停停地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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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鶴不歸:你欠電。

玉無缺:我欠扁。

鶴不歸:安排。

玉無缺:(?

驚喜繼續掉落

經過基友提醒,我覺得該申明一下,視角多變,未必只有受的視角,也會有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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