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氏為着陶聞溪的感受才将陶知予這般安排,如何能使她改了心意?梁嬷嬷自然曉得其中難度,牽腸百轉下,只為景陽侯的涼薄心寒。

“老太君進景陽侯府時,侯爺不過兩歲。那時她老人家婚後一年便有了孕,雖遭遇意外沒了,可将養兩年也不是不能再要。可老太君糊塗啊,就為過去與先夫人有幾分交情,她見侯爺幼時乖巧,便與老侯爺說不再生育,又極力促成侯爺的世子之位。”

“哪知卻是養了這麽個白眼狼!”

“老太君才走了幾日,這府裏裝得沒事人一般!喪德喪良之輩!定然要遭報應!”

害,陶滿滿心道,景陽侯若是個好的,也幹不出寵妾滅妻的事啦!不僅如此,後來還因為他的騷操作太多,女主可是毫不留情的對付他呢!

她發現,在荔枝和梁嬷嬷的認知裏,只有緊靠侯府才能有安穩的生活,哪怕眼下情勢不利,她們或惱或怒都要去争取,可是景陽侯府憑什麽呢?他們彼此間并無多少情分啊!

現下他們能給個栖身之所已經是看在陶知予三個字還在族譜上,倘若貿然将她趕出府會惹人非議的緣故罷了!

梁嬷嬷恸哭不止,陶滿滿內心也紛雜混亂得很,她喚了荔枝打水來,而後斂眸軟聲道:“嬷嬷,你怪滿滿嗎?”

“祖母畢竟是因為我才...”

話未盡,梁嬷嬷立時擡頭,淚水也顧不得擦,急急道:“小娘子說的甚混賬話!老奴怎會怨怪娘子!”

“您自小由老奴看着,說句托大的話,便是親孫女也不為過。老太君臨終前還囑托老奴,萬萬要看着小娘子莫要自怨自責!您這般想,讓老太君如何瞑目!”

“既如此,祖母和嬷嬷定然想讓滿滿随心自在的活着是嗎?”陶滿滿頓生笑顏,認真看着梁嬷嬷道,“侯爺是何種人,祖母會不知曉?可往事不可谏,來者猶可追,祖母在天上,如果曉得你為她不平并為此牽心挂腸,她老人家走得也不安穩啊!”

梁嬷嬷聞言默然良久,嘆道:“老奴活了這把歲數,竟不及小娘子通透。”

“是呀,”陶滿滿乘勝繼續道,“嬷嬷你要知曉,滿滿是不可能依附侯府一輩子的,眼前這點子困難當真不算甚。”

梁嬷嬷接過荔枝遞來的帕子抹了抹臉,深以為然道:“娘子言之有理,日後您是要嫁去安國公府的!”

陶滿滿頓時無語,嗔道:“嬷嬷,我跟你說正經的呢!”見對方還要再說,她趕緊湊近兩人,小手攏在嘴邊,神神秘秘的,“往後莫要将這婚約挂在嘴邊啦,待時機一到定會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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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不可置信的大臉怼在眼前,梁嬷嬷只覺無稽之談,“安國公夫人最是喜愛小娘子,怎會同意退婚?!”

她喜歡有什麽用,就算女主那邊沒将這事兒搞定,她也絕對要跟男主退婚!陶滿滿擺擺手,煞有介事得很,“信我的,年內必然會退。”

說完,她深藏功與名的将兩臉呆滞的梁嬷嬷和荔枝扔在原地徑直回房去了。

當然,陶滿滿也沒閑着,擺出文房四寶,先是對着它們沉思半晌,想起方才吃的那晚清湯寡水的湯餅,她果斷在紙上寫下“廚房”兩個字。

幹飯人虧什麽都不能虧了吃!她要搭建一個小廚房!還有園子前後的雜草也請人全都除了,空出來的地方要弘揚她種花家的種地傳統,統統都種上蔬菜和花草!

她細細密密列了一堆關于院子和屋內要整理的細節,趁着明氏帶陶聞溪回了娘家不在府中的幾日,便熱火朝天的開工了!

梁嬷嬷是府裏的老人,在仆從間有幾分薄面,況且拿了銀子去也不怕使不動人,她很快就找來經驗老成的匠人及家仆修廚房、清雜草開荒。

陶滿滿的願景很好,計劃實施起來也很是順利,就是少不得有盯着她一舉一動的人碎嘴,期間陶含嫣無所事事的過來晃了一圈,奚落一陣,見人根本不搭理她,她自讨沒趣氣沖沖的回去柳夫人那兒告狀。

柳夫人眼下又懷了肚子,正在喝補藥,聽完女兒的話,只淡定的折帕子拭了拭唇角,“她母女倆鬥法,你休要摻和進去。”

“我看吶這四娘自老太君去了後就轉了性子,比往時難對付了許多,不過對咱們卻是有利,若是她氣死了明氏,倒是功德一件。”

遑論柳夫人有多少算計,陶滿滿自是不知。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梁嬷嬷托人找來的匠人幹過細致,手腳又麻利,在預算時間內提前一天完成了工期。

小院煥然一新,用作菜圃、花圃的地已經翻好,只待撒上種子。另外後院靠牆的那處搭起了一間小木房,內裏爐竈、鍋碗瓢盆一應俱全。陶滿滿站在廊庑下靜靜的看着這片她打下的江山,內心深處極為滿足。

趁着新鮮勁沒過,她趕緊招呼梁嬷嬷和荔枝來給自己打下手,因着是喪期不便大肆食葷,那麽她做些小零食犒勞自己的胃總是可以的吧?

陶滿滿手勁小,在梁嬷嬷的幫助下備好酥皮,她自己調拌好牛肉餡兒,然後再一勺一個圓溜溜的肉丸子包進酥皮裏,一個個的在托盤上放好,末了統一在表面上刷上一層蛋液,撒上幾粒黑芝麻。

此時荔枝已按照吩咐熄了烤窯裏的膛火,再把火炭鏟到窯竈的下一層,如此便可以借着火炭的餘熱緩慢烘烤着被放進來的那盤蛋黃牛肉酥。

陶滿滿本想做蛋黃酥的,可是鹹蛋黃來不及臨時做,只好改了法子。

很快,香噴噴的牛肉酥出爐。

主仆三人圍坐石桌前,也不拘拿碟子裝了,就着托盤一人手拿一只張口便吃。

荔枝驚喜道:“好香!”

“表皮酥脆,肉餡兒緊實卻入口即化,滋味香濃層次豐富!全然不輸宮裏禦廚做的酥餅!”

“嬷嬷覺得呢?”陶滿滿笑眯眯的問。

梁嬷嬷可是來自琅琊王氏,見多識廣,聽得陶滿滿問,點點頭,“老奴從未吃過如此模樣的餅子。”

時下面食種類不知凡幾,夾肉餡兒的做法也并非甚新奇之物,能得兩位土著的正向反饋算是意外之喜吧,陶滿滿心裏有了譜,看來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未必不能通過美食賺得第一桶金。

“小娘子從何處得來的手藝?”梁嬷嬷不解,荔枝也好奇得很。

陶滿滿高深莫測的瞎忽悠,“某一夜我将将入眠,便見金光閃耀,煙霧四起,眨眼間就見竈神老爺出現。他認為我頗有慧根,承其衣缽定然能發揚光大,而後珍重囑托我一本世上罕見的食譜,令我用心參悟。”

本是怪力亂神之事,對面的一老一小卻因着她的一本正經而深以為然,梁嬷嬷還愁得臉上宛如綻開一朵菊花,“旁人都是文曲星托夢,怎的輪到我家娘子卻是竈神老爺呢?哎!”

陶滿滿見狀,一時沒忍住,瘋狂大笑。然後樂極生悲,明氏命人将她喚了去。

親生女兒聰慧伶俐,接人待物也自有風度教養,頗得娘家人歡心,明氏郁積在心上的多年來的惱恨終是散了些。

哪知待她回府後,便聽管事嬷嬷禀道陶滿滿近幾日在府裏的動靜不小,俨然有自立門戶的架勢。

養女的存在本就讓明氏如鲠在喉,想丢不能丢,想愛不能愛,眼下被人一上眼藥,那還了得,立時就要拿人問話。

因傳話的侍女鼻孔朝天的告知陶滿滿,夫人傳她一人前去,她只好只身到了明氏所在的杜蘅院。

景陽侯府樓園相疊,皆由游廊相連,各處花團錦簇、草木扶疏。進得杜蘅院,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院中有大小不一的太湖石堆疊而成的瑰麗奇異的假山,精巧秀致的亭臺,流水緩緩自小橋而過,另有名貴的各色牡丹散布其中,花姿妍妍。

明氏歇在抱廈裏,以手支頤同陶聞溪時斷時續的閑談。

陶滿滿候在門外,得了侍女通禀,這才獲準進去。

她低眉順眼的,瞥到陶聞溪和明氏靠坐在一處,兩人俱是帶着意味不明的目光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看着她。

明氏眼中淩厲,陶聞溪則多了些玩味。

來的路上她想得分明,是自己修小廚房的事犯了明氏的忌諱,心下不免委屈,她只是想每餐飯吃的好一點、熱一點,難道也是罪過嗎?

她先行了個禮,“拜見母親。”

“哼,”明氏一手拍在桌上,腕上的金鑲玉多寶镯子磕出清脆的聲響,“我可不敢枉認為你的母親。”

“侯府可曾苛待過你?憐你無家可歸,便給你一方避所;怕你生活無着,便指派侍女幫襯,你拿甚回報的我?”

無視你,陶滿滿在心裏接嘴,她還記得前幾日在靈堂的那一巴掌呢,火辣辣的。

“堂堂侯府千金,私下庖廚,行事無度,半分不顧及侯府的臉面!你在挑釁我對你的不聞不問?還是以為自己遲早是蕭家人,與侯府交惡也無所畏懼?”

你想多了,她暗忖。

“蕭家與你定親何嘗不是看我侯府的臉面?你如今這身份,于安國公世子的仕途全無助益,毫無價值。”

哦,那快點退婚吧。

明氏繼續罵罵咧咧,不過陶滿滿逐漸神游天外,令對方很快惱羞成怒,“給我滾出去站着!”

“哦。”

陶滿滿油鹽不進,完全不将她放在眼裏,明氏見之更為光火,随手掃落一只白瓷碟猶不解氣。

“母親。”陶聞溪欲出口安撫,卻見對方臉色煞白,同時還捂着胸口很是痛苦的模樣。

她心下大駭,當即喚人請大夫。

杜蘅院人荒馬亂,陶滿滿臉色漠然的站在庭院中,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皆無一人理會她。

天色将晚,夕照濃烈,空中卻飄起了小雨。

再不走就是傻子,陶滿滿舉目望一眼絢爛多姿的霞光,如是想。

雙腿僵硬,她動了動,正提步往外走時,神色松緩的陶聞溪跨出房門,喊住她,語帶不耐,“你只管在院子裏住着,莫要再來母親跟前走動。”

陶滿滿木着臉沒有答話,快步離開。

在踏出院門的那一刻,她終是忍不住,蓄積了好久的眼淚混着雨珠傾灑而下。

誰不是父母放在掌心的寶貝啊?她爸媽從來沒說過一句重話,到了古代憑什麽就得給人指着鼻子罵還不能還嘴啊?

整日将“臉面”挂在嘴上,她怎麽不當飯吃啊!稍有不滿就歇斯底裏、還精神虐待孩子,陶知予瘋了才會跟她親近!

把人給罵沒了又來罵她,有病吧!

陶滿滿邊走邊抹淚,可怎麽都抹不幹淨,心裏也滿是對這個世界的彷徨和悵惘,她的力量太弱小了,如果以後什麽都做不了,也做不成功,是不是就只能在這深深庭院中做一具行屍走肉了?

暮色四合,陰陽交替,千裏紅雲散落在深沉的夜色中。

院中各處點上了燈,影影幢幢,搖曳煌煌。

陶滿滿無頭蒼蠅似的只顧着傷心流淚,待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院落且恐怖幽深的時候,她本就未落盡的淚驀地淌得更兇。

她踉踉跄跄的往回走,可四處都是連廊,在昏暗的光線中,誰也分不清誰,茫然無措,好似回到穿越的那一夜。

“你怎的又在哭?”有人道。

陶滿滿蹲在地上,腦袋埋進膝蓋裏,乍然聽到人聲,她也鹌鹑似的不敢擡頭,就怕看到駭人的鬼魅精怪。

誰知那人不消停,窸窸窣窣的穿過草木花圃,腳步很輕,緩緩向她走近。

“喵。”

還有毛茸茸!

它會是鬼魅身邊那種碧眼的黑貓嗎?

陶滿滿小心自腿縫兒裏循聲瞄眼過去,只見身穿紫色繡金錦衣,頭戴鑲珠抹額的抱貓少年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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