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待事發後,只需你的人配合我一齊給延慶帝施壓處置秦瑜,随之暗中收攬他的權力,使其在朝中被徹底孤立。”
延慶帝對和親王府的猜忌不斷,此番有宋清彥做掩護,真真假假,擾亂他的視線才不至于将秦瑛與楊太後多年來培植的勢力暴露在外。
宋清彥眸子半眯,審視秦瑛道:“你定然還有下文。”
可不是傳言誤人嗎?如今看來,清河郡王不僅與那招貓逗狗的纨绔毫不沾邊,還是個實實在在的千年狐貍!這才多久,他的尾巴就露得明明白白,甚至還唯恐自己看不清,刻意拿在眼前晃悠!
聽聽他方才那番話,與挑明問“你宋家在朝堂上有哪些暗棋,說與本王聽聽”有差別嗎?有嗎?
秦瑛笑了笑,“ 宋編修緊張作甚?”
“眼下關于秦瑜尚有一事不明,再者他還是被朝臣和天下士子看好的未來儲君人選,我怎會一意孤行殺了他呢?可他萬不該對陶滿滿動不必要的心思,所以小懲大誡,讓他吃吃苦頭便是。”
話音落,非但沒有打消宋清彥心中的疑慮,反而讓他追問道:“少賣關子。你的臉上寫滿了對我的算計,讓我放心?”
“好吧,”秦瑛勉為其難的模樣,“既然宋編修想聽,那我便直言不諱了。經此一事,秦瑜想必會沉寂一段時日,此時宋編修則示好于他,取信于他,引導他與兩位兄長奪嫡,自相殘殺。”最後他再祭出殺招,不僅秦瑜唾手可得的江山不保,延慶帝也會被氣得吐血,實在大快人心。
宋清彥低估了他的無恥,不怒反笑,“郡王從何處得來的自信,認為我會任憑你差遣?”
秦瑛沒所謂道:“你不同意?也行,那我問問滿滿,讓她來勸你吧。”
若非教養使然,宋清彥絕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他當即氣得甩袖離開,只聽秦瑛在身後漫不經心的,“那罪婦交代曾經拾到了你母親的信物,是一塊金鑲玉彌勒佛。”
聞言,宋清彥頓住腳步,幾乎難掩面上的激動,“當真?”
“嗯,不過信物如今為罪婦的兒子所有,其不知所蹤,你自己找吧,本王便不奉陪了。”
對秦瑛而言,陶滿滿是誰的女兒都不重要,他自會好好護着,不讓她經歷風雨坎坷。
宋清彥如何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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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抛卻先時的怒意,對着秦瑛鄭重的拱手躬身施了一禮,“多謝。”而後他大步走出胧月閣,那清瘦的背影仿佛邊邊角角都透露的喜悅。
自夏末至秋初,秦瑜都始終按兵不動,比大家想象中的更為耐心。
秋雨連着下了幾場,淅淅瀝瀝的,徹底褪去了長安城中的暑熱。陶滿滿怕熱又畏冷,早早兒的在襦裙外罩上一件藕荷色加豆綠的長褙子,纖纖弱質的少女,透着幾分嬌俏。
她在年中考試中有驚無險的拿了個乙等。如此,便是年末考核發揮得稍微欠缺一些,她也不會有被開除出國子監的風險。
學業順利,事業同樣風生水起。
零食鋪子選定在東市,與相輝樓隔着一個街角的距離。店鋪的裝修已經完成了小半,俱是按照她的設計圖施工,目前呈現的效果也甚是令人滿意;一應現代廚具、餐具也做好分批次送到了相輝樓,供後廚師傅們練習使用。
今日因着教授琴藝的老師家中有急事,僅是未時就散了學。
吳寶儀念念不忘近來新上市的水果蛋糕卷,迫不及待拉着陶滿滿繞道去了東市買了兩份,二人這才緊趕慢趕的往城南去。
秋高氣爽的碧藍天空中飄着片片薄雲,微風陣陣,揚起了秋香色的馬車簾子。
“你那所謂的表哥當日被你二嬸生拉硬拽的趕出府,你眼下又巴巴兒的湊上去,他能給好臉?”陶滿滿撐着下颌,看吳寶儀一口接一口的吃蛋糕,不禁道。
“怎麽是我眼巴巴兒呢!”吳寶儀不滿,“阿娘憐他孤苦,特意囑咐我在國子監照看着他,他今日因故未來,我理當上門拜訪呀!”
她家裏嫡支人丁興旺,旁支更是瓜瓞綿綿。
兩人此時說到的表哥,喚作齊杭越。其按族譜算來,應是吳寶儀的高祖父的堂妹的玄孫,可事實上呢,他是齊家父母不能生育,從別處抱來的棄嬰。
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為着明年春闱住進了吳家,還走了吳寶儀堂兄的關系進到國子監學習。
此人陰冷不近人情,平日在學堂裏多有碰面,陶滿滿都不見他張口說話,按理說在吳家也該相安無事才是。
哪知前日,吳寶儀的二嬸突然聲稱他作風不良,勾引府中娘子,沒等家中長輩出面主持公道,這齊杭越自個兒一言不發的就拾掇了破破爛爛的包袱離開了。
“好好好,五娘你都是為着親戚情誼才對他這般熱絡,絕對不是因為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哦!”陶滿滿笑眯眯的揶揄她。
吳寶儀卻半分不見羞赧,反而直接承認,“可不是!”她自己也奇怪得很,“七表哥已是天人之姿,還有你哥哥的相貌、氣度也非常人能及,可為何我就是看齊杭越有眼緣呢?”
“他冷冰冰的,眼神也黑沉沉的駭人,別的娘子都不敢靠近他呢!我卻覺得這只是他的保護色,他本性不該是如此的。”
陶滿滿悠悠的嘆氣,“情人眼裏出西施啊我的五娘!”
吳寶儀是個勇敢無畏的姑娘,放話道:“總歸阿娘時時催促我相看夫君,好容易有一個能入我的眼,那我就得把握住了!不管刀山火海,我也要趟一趟!”
“五娘威武!”陶滿滿當着捧哏,她已經很了解吳寶儀了,典型的三分鐘熱度,而齊杭越一看就是心思深沉之人,絕不會輕易被打動。不出半月,她就得知難而退。
越往南,坊市的環境便越差。
齊杭越被趕出吳家後,捉襟見肘之下在魚龍混雜的歸義坊尋了一個栖身處。
兩個小美人乘着馬車在狹長混亂的街道中左拐右拐,好容易才找到了外來人口群居的四合小院所在的巷口,馬車進不去,她倆只得下來步行。
這一片有在雜草瘋長中的斷壁殘垣、疏落的民宅、街邊溝渠中散發出的臭氣,以及蠻橫的兵馬司兵衛沿街吆五喝六,對着商戶攤販肆意吃拿辱罵,同近皇城的富麗飛揚的長安完全是兩個天地。
坑坑窪窪的地面蓄積的雨水未幹。
陶滿滿落地時沒注意,濺了不少泥點子在珍珠鑲邊的繡蘭草紋繡鞋上,她正要彎身擦拭,恍然發覺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或自白或躲閃的肆意打量的目光。
花容月貌,又绫羅裹身,還環佩叮咚的小娘子出現在這泥沙俱下之地,可不得引人好奇注目?
陶滿滿不自在的摳了摳手,追上吳寶儀小聲道:“我們快走吧。”
吳寶儀一身翻領胡裝,腰間別着短刀。她拔鞘而出,對着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比劃了兩下,威脅意味十足。
每逢春闱,從頭一年的下半年開始,長安就遍布趕考的學子。
家中富裕些的就多數住在達官顯貴遍地的崇仁坊和平康坊附近,賃個環境清幽的院子,既能讀書,還能借此幹谒權宦,在科考中能搏個好前程。
條件次一點的呢,住在人來人往的客棧酒樓裏。
一貧如洗的如齊杭越這類,就只有在偏僻混亂之地勉力生存了。
狹小的一進院,院門破破爛爛的,只剩下半塊木頭。
滿院的晾衣杆,挂滿了粗衣麻布,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光屁股的小孩在來來回回的你追我趕着玩鬧,花白頭發的老妪、目光空洞呆滞的娘子或坐或站,要麽在為人搓洗衣物賺錢,要麽在繡花謀生。
還有些好吃懶做的男子橫躺在長凳上呼呼大睡,有的則睡眼惺忪、摳摸着肚皮從屋子裏走出來,張嘴就要吃的。
陶滿滿和吳寶儀的闖入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找誰?”耳朵不好的老妪支着頭大聲問,秋陽照在她的臉上,歲月的痕跡溝壑分明。
吳寶儀耐心的又說了一遍,“齊杭越。”
“昨日搬來的面白後生?”旁邊的黑皮婦人許是老妪的兒媳,忍不住插嘴道。
“是吧。”吳寶儀也不确定。
婦人随手指了指,“他住柴房裏。”
這間院子住了五戶人,其中三戶三代同堂,兩戶兒女衆多,十幾二十口人擠住在一起,沒了空地,齊杭越在房東的勸說下只得暫時安頓在柴房。
說是柴房,不過就是四面漏風的木板搭建起來的臨時避所,頂上拿茅草蓋着,風一吹就被卷跑了。
不僅陶滿滿,吳寶儀大大咧咧的性子都雙眉緊蹙着,分外嫌棄。
柴房窄,又堆着不少雜物,只得一人進入。
陶滿滿在門口等着,耳朵裏不斷傳來吳寶儀問候齊杭越的聲音,“表哥,你染了風寒?”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表哥?”
許是對方不曾理會,吳寶儀自己上手試探了他的體溫,她驚呼,“呀!當真高熱了!”
只須臾,她腳步“篤篤”而出,對陶滿滿道:“滿滿,表哥病了,麻煩你去将福安喊來,我們一起将表哥送出去看大夫。”
福安就是趕車的吳家家仆。
陶滿滿應聲,腳步不停的跑出小院去。
哪知還未走近,她便看見馬車前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人呢?”
她心有狐疑,步伐越發快,卻不防從旁邊斷牆上跳下兩個地痞流氓,一人拖着麻袋,一人攬着麻繩。
他們獰笑着靠近,令陶滿滿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