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今日這般高規格的文人雅集非有請柬不得入。
可秦瑜見等閑學子也有心向往,便大開門洞,不拒身份來歷皆可進出集會,此舉贏得萬衆拍手叫好,使得他的聲名俨然越過了宋清彥。
看他滿面光彩,定然是極為享受旁人追捧的。
秦瑛心下冷哼,在韋思危開口前,語氣疏懶道:“我說的,你不服?”
韋思危眼風一動,知曉他別有打算,便閉口退至一旁不言。
此話一出,人群中自然是唏噓非常,人人都知清河郡王不學無術,怎的今日着了魔嗎?竟然大放厥詞也不怕丢醜?
秦瑜面無異色,從容道:“七郎你平日任性乖張也就罷了,怎能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呢!”
他是萬萬不會相信自己千辛萬苦得來的詩帖是假貨!絕不!
“七郎從不會無的放矢哦,”秦珏站沒站相的抖抖腿,很是直言不諱,“他自小見過用過的好東西,可是咱們這些兄弟拍馬也追不上的哦!”
這不就是變相嘲諷秦瑜沒見識嗎?
誰都知道秦瑜的母妃長于市井,後憑借其兄長的軍功越上枝頭嫁給還在潛邸的延慶帝為側室,奈何常年不得寵。平民出身,莫說眼界,她的氣度更不及旁人,從而也導致了秦瑜潛意識的自卑心理,只要在他面前談家世,那就是瞧他不起!
秦珏見秦瑜的臉上已隐有愠色,非但不收斂,還加油添醋,沒所謂的攤攤手,“我說的是事實啊,三堂兄有甚不滿之處?”
他這張嘴,秦瑜恨不得給他撕爛了!
當然,也無需他自己反駁,周遭賓客就七嘴八舌的幫他出氣,“清河郡王金樽貴玉不假,可仗勢欺人,于江山社稷毫無建樹,這也值得拿來稱道嗎?”
“他那等胸無點墨之人空口白牙說是摹本便是了嗎?誰知他是不是有意與三皇子難堪!”
大家把矛頭對準了秦瑛,而韋思危這挑起紛争的人反而無人在意,那青衫學子深感奇怪,不禁出聲辯解,“方才兩位郎君曾言見過魯直真跡,諸位且容其辯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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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一介布衣,說出的話如石沉大海,無人理會。
聲讨聲愈演愈烈,宋清彥以為照秦瑛那目無下塵的性子,豈能容人肆意評頭論足?誰知他神色平常,半分不見惱意,反而唇角還揚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不僅《松風閣詩帖》,《游春圖》也是摹本。”
秦瑛不緊不慢的吊足了衆人的胃口,“你們猜本王何來的根據?”
“因為它們從郡王中流出,誰曾想那利欲熏心的書畫商非但沒有銷毀還拿去诓騙了三堂兄。”
衆生嘩然,皆未料到是如此結果。
秦瑜這才恍悟,怪道他兩月之內接連收來兩幅絕世珍品,卻不想背後是秦瑛在搞鬼!
現下他已經肯定對方今日哪裏是為陶滿滿而來,分明是使了惡作劇來看自己笑話的!
他維持着臉上僅剩的一點笑意,“七郎,你過分了。”
秦瑛不以為意道:“三堂兄好沒道理。”
“早前我得了《游春圖》與《松風閣詩帖》,意外之中發現其為贗品,則使人拿出銷毀不得流入坊間,誰知讓無良商人撿漏得了便利。”
“堂兄識人不清,又急于舉辦雅集壯大聲勢,匆忙之下有所疏漏,怎能是弟弟過分呢?”
要說秦瑜現在有何想法,那就是後悔!
他真是被豬油蒙了心要給秦瑛送請帖,幾乎是親手給他送上落自己臉面的機會!
在場的賓客中,多少人是奔着《游春圖》和《松風閣詩帖》來的啊!誰知卻看的贗品!三皇子既有心拉攏清流,為何拿贗品糊弄人?
他還時常以精善書畫自喜,既如此,怎會分辨不出名家作品的真假?說到底就是不誠心罷了!
先時秦瑜有多風光,眼下衆人對他就有多少怨言,而他還自辯不得。
秦瑛盯着他的青白交加的臉色,再補上一刀,“三堂兄莫非不信?”他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左手抱着爆米花,右手食指先點在《松風閣字帖》上的“修”字,然後再移向“參”字,“此二字三撇緊蹙收為三點,與黃魯直所寫幾無差別,然細看下卻無多變化,少了多姿多态的特點。”
“再有,”他最後指向卷尾一個空處,“《松風閣詩帖》在民間流落多年,而後收入先帝私庫,此處該有皇爺爺的私印。”
有理有據,如何不讓人嘆服?
秦瑜一口老血哽在胸口,他幼時那如履薄冰的處境,等閑連先帝的面都見不上,又從何處知曉其私庫中有哪些藏品?秦瑛在炫耀什麽?往日的輝煌有什麽值得回味的?在太極宮主政的皇帝是自己的父親!而不是那個龜縮在和親王府不敢見外人的和親王!
可在衆目睽睽下,在諸多名流雅士的面前,秦瑛讓他的體面丢得一幹二淨,秦瑜氣得額角青筋直跳,甚至雙手都不自覺的抽搐,他一再按捺,一再暗示自己必須冷靜。
良久,他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多謝七郎解惑。”
這還不算,秦瑜致力于将自己打造成賢名之君,不能因着變故則将之前的努力付之東流,是以他與秦瑛說完,還珍而重之的向在場衆人深深鞠躬,“抱歉,讓諸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為表歉意...”
秦瑛冷眼旁觀他作秀,瞥了眼天時,日光淡薄,心道時辰應當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秦瑜凝重自省的話語未盡,便讓人群外突如其來的惱怒咆哮給打斷,“放我進去!放開!秦瑜你有本事作惡,卻沒銀錢封口嗎!”
“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你還我血汗錢!”
“放開我!再攔我,我今日就血濺當場同你們三皇子拼命!”
衆人聞聲在驚詫中紛紛回頭,那叫嚣着的僞裝成書生的瘦高男子一身蠻力,雙手握着一把菜刀左劈右砍,因而才在前後左右被僧侶、侍衛圍堵中硬生生闖出一條血路,直奔秦瑜而來。
秦瑜還未從方才悔愧的情緒中走出來呢,倉皇之下失态大呼,“護駕!護駕!”他在楊太後壽宴那日落馬傷了肩胛,是再受不得半點病痛,否則離開朝堂日久,回來另有一番天地。
奈何今日是雅集,未免引得名流雅士的反感,正兒八經有些身手的侍衛都在靜法寺入口候命,目下這種險情,當是鞭長莫及。
瘦高賊人手持兇器,又兇神惡煞不死不休,駭得衆位賓客唯恐被殃及池魚,四散逃開尋了遮擋将自己藏起來,使得秦瑜也就大喇喇的暴露在賊人面前。
秦瑜會些功夫,可事發突然,他竟躲閃不及,眼看着就要被當頭砍上!
千鈞一發之際,荀弋得了秦瑛的示意,一個飛身掃腿,眨眼間就将賊人踹到在地,救下了秦瑜。
“拿下。”秦瑛冷靜命令。
救駕來遲的侍衛不敢耽擱,三五兩下按住賊人,等候發落。
賊人被擒尤不放棄,他百般掙紮,滿口穢言,“秦瑜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心黑手毒,遲早下地獄!花兒一樣的小娘子你都下得去手!還想昧了我的辛苦錢!鼈孫無賴!僞君子!”
他話裏包含的信息不可謂不豐富,讓賓客們忘了害怕,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議論其所說內容的真僞。
“難不成三皇子從來都是裝腔作勢?如今事敗,被人狗咬狗了吧?”
“眼下是那賊子的一面之詞,且看稍後三皇子如何自辯。”
“我以為賊人所言不無可能,三皇子明知贗品還哄騙我等與會,可不就是虛有其表之輩?”
猜疑、诋毀的聲音不絕于耳,鎮定下來的秦瑜理智也回籠,他警惕的暗觑一眼秦瑛,見其面色深沉,還不見異動。
他趕緊道:“刺殺皇子,就地格殺。”
可是佛門重地哪能輕易造殺孽?自然得到寺廟外處置。
當侍衛一左一右架起賊人準備退下時,秦瑛冷聲阻止,“住手。”而後他回頭看向秦瑜,“本王很好奇,他口中所說的小娘子是何意?”
“煩請三堂兄準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