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之所在（修）

萬麒輕輕一跳，在車輛徹底停穩前落了地，車廂裏奧德麗發出一聲怒吼，“你明明知道我等下要去見神的！”

“那就打扮好再去呗。你那個妝和容貌欺騙有什麽區別？”

奧德麗發出一聲咆哮，她追加了一句，“那我祝福你！林桐就是個騙子！”

“騙子就騙子！至少今天他說的謊日後能成為我們床間情趣不是嗎！而你呢！你口中的神可曾有片刻将目光放在你身上過？”

萬麒硬着頭皮回了句嘴，然後插着口袋，一路小跑進入矩陣總部大廈，周圍看他的人的眼光中都帶着些許不贊成。

這是當然，作為‘空降’總裁，何止是‘空降’，萬麒甚至是無緣無故就得到了矩陣總裁的這個位置。

當年為了瓜分Matrix這個最強搜索終端商業化帶來的利益，合法化之前委員會成員們給出了一個提案——那就是給Matrix帶上枷鎖，只有合格的腦域匹配者才能操控M。

表面上說随機挑選合适人選，找到腦域匹配者讓其成為總裁，随機誕生一位世界首富。

但實際上，猜都不用猜，這項選拔一般都是內定了的，就在那些委員會成員們的後代中翻來覆去的找，不然M的商用怎麽可能會通過。

可未曾想到的是，三十年後，貧民窟的孤兒萬麒偏偏就中了這個大獎。

偏偏就是他，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兒，成為了最幸運的那一位。

“萬先生，吾神在左邊大廳的那一頭等你。”有人上前指引了方向。

萬麒向右的腳步一停。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直接向左走去，一路上所以有人都鞠着躬，不相關的人員在被逐一清退離場。

光線變化，探測儀一道道掃過。萬麒越走越深，這裏是矩陣集團的核心，近乎全世界最安全，保密等級最高的地方。

那位神祗此刻就懸浮在大廳中央。

雙眼緊閉，正在深眠。

他是如此的美麗，光線落在他裸露出來的肌膚上，像是月光落在沙面，瑩瑩柔柔，皎潔無暇。修長銀色的發絲垂落一地，随着視線角度在銀灰和月牙銀中不斷變換。

對方懸浮在空中，由珍稀昂貴材料編制的衣物就這般随便披在對方身上，堪堪遮住了寬大的肩膀，又虛虛掩過了高挺的胸脯，最後無意間勾勒出了對方精壯的肌肉。

萬麒慢慢踱步上前。

衣擺随着他帶來的細微氣流在空氣中蜿蜒浮動着，光斑在對方肌膚上跳躍，流轉不息。

這一刻，這個空間是這般靜谧和美好，所有人像是處在寂靜的海底，享受着來自地球深處帶來的片刻安靜般。

萬麒沒有開口，因為他不忍打擾到對方。

“歡迎回來，萬麒，見到你我很高興。”

察覺到萬麒來了，上方那人緩緩睜開了銀色的雙眸。

那是一張用言語都形容不出來的面龐，因為太過美麗，揉合了太多設計者的心血，所以已經找不到具體的詞彙來形容這種美麗。然而對這一位的形容詞，卻從未有過柔若或者纖細。

因為對方身軀凜凜，魁梧奇偉，常人甚至估計不到那副身軀下蘊含着多麽可怕的力量。光是這雙眼睛，和對方對視的那一刻，萬麒确定自己見到了神。

“你好，M，我回來了。”

那人微笑了一下，懸浮的身軀從大廳上方降落。對方雙腳接觸了地面，穩穩站在萬麒面前，笑容越發的清晰了。

“你這次出去了很久，是去見什麽了。”

“你猜，Matrix。”萬麒笑了，他進而追問，“這段時間你又做了什麽？”

“在AYY779武器項目評估上，我得出了與科學家們不同的結果。并在後期流向市場的反饋當中，我也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Matrix擡手，一串藍色的符號出現又消失，後方所有的科學家們敬畏地低下了頭，M轉向萬麒，言語中透着一點絲不滿。

“所以他們把我的思緒逐條分解，全部重新核對了一遍。結果發現，我很可能沒有錯。”

“這有些過分了。”萬麒道。

M微微挑了挑眉毛，他看向那些科學家，“我還以為我真的出錯了。”

但Matrix哪會出錯。

這是萬麒來到矩陣公司後難得能有的輕松時刻，在這裏，他需要面對很多人，比如像奧德麗那樣的人。解決很多事情，做一個總裁應該做的，但只有面對眼前這位——

對，眼前這位人士。

Matrix。

這是矩陣集團最大的秘密，也是全世界都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的存在。那就是曾經在WSJC地底作為最強分析終端的Matrix，在經過幾次與WSJC本體的剝離後，現在已經獨立出來，擁有自己的人格了。

“至于你剛剛要我猜測的那一點，我猜不出來。”

Matrix已經能很好的區別并運用‘我’這個詞，對方眼中閃過片刻光芒，M再次笑了，“但是我推測的出來。”

“推測出來就不好玩了！”萬麒抱怨。

見萬麒情緒波動，Matrix停了下，他問，“萬麟也去了？那我的運行處理器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萬麒警告，“Matrix！”

這就是外人口中商業化了的最強終端，奧德麗他們口中的‘吾神’。

但對于萬麒，這一位依舊還是Matrix。

“林桐。我找到了這個名字。”

Matrix那雙眼睛中些許帶着點疑惑，他看向虛空，又看向萬麒，“你見到你的命定了，98.66%？在你眼中，他是如何？”

萬麒笑了，“他是我這輩子最意想不到的奇跡和意外。”

Matrix眨了眨眼。

許久以後Matrix微笑着重複，“是的，你說的沒錯。林桐也是我這輩子最意想不到的奇跡和意外。”

·

林桐盯着下方連綿一片的建築垃圾，幾乎沒有縫隙的泥濘小道，還有高聳入雲、密密麻麻數不清窗戶的居民樓。

他抽了抽鼻子，然後下意識地反胃了下。

“不好意思。”

萬麟立馬伸手捂住了林桐的鼻子，屬于這個，不，屬于萬麒和萬麟共有的信息素香味湧入了林桐的口鼻，那是雨後森林夾雜着新木抽芽的芳香，林桐一下子就放松了。

“對不起，”萬麟扶着林桐溫柔無比地道，“但是我們一致覺得，必須讓你知道萬麒一開始從哪裏來，他又為什麽會做今天這個決定是目前最重要的。”

林桐恍恍惚惚擡起頭，一時間沒弄清對方說的那個‘我們’——

是萬麒和奧德麗，還是萬麒和萬麟他自己？

“你們從這裏來？”林桐震驚。

萬麟回答，“對的，萬麒從這裏來。他一無所有過，所以現在所有的一切，他都要無比努力才能繼續握在掌心。”

林桐在心底小小地啊了一聲，而萬麟牽着他的手，帶着自己慢慢悠悠地走回了萬麒曾經住過的地方。

也許是因為記憶會上傳，所以萬麟在觸碰自己的時候并沒有那麽克制。

對方的掌心溫暖，信息素的味道湧入口鼻。

“……信息素其實很合得來。”

萬麟在前方說了些什麽，似乎在試圖讓林桐不那麽緊張。

“合得來什麽？”林桐正慌張無比地環顧了四周下，他長到這麽大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幾乎沒有味道。”

“青草味，”萬麟回頭，“大雨過後森林深處浮起的幽幽青草芳香，你難道不覺得很美嗎？”

林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做了個鬼臉。

“說這種話是你的愛好嗎？”

“遇到你以後這就變成我的愛好了，”萬麟把人帶到了樓下，他指着上方，“到了。在四十八層。”

林桐臉色一變。

“沒有電梯。”萬麟補充。

林桐臉色一黑。

“你想不想……”

萬麟剛想說什麽，林桐拒絕了對方，林桐回看一眼那已經看不到頭的小路，又看了一眼那高聳入雲的樓房，他認命了。

“我們每隔十層休息一下如何？”林桐妥協。

萬麟本來還想抱他上去的。

但看到對方看自己眼神中的那點防備和不信任，萬麟答應了。

兩個人開始爬樓。

一開始這些貧民窟是配備有電梯的，但人口越來越多，加蓋的樓層也越來越高，建築結構也越發不合理起來。林桐才上三層，就已經快迷路了。

“嘶！”

劣質鞋底不僅開膠了，還開始磨腳掌了。

林桐微微蜷縮了腳掌下。

他咬着下唇，跟在萬麟身後，一言不發地慢慢往上爬。在走到第一個休息點，萬麟突然轉身，在林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半膝跪地，将林桐的腳掌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那條定制西裝褲瞬間就髒了。

“你別，”林桐嘆氣，“你不要這樣。”

“在這種條件下爬了十樓就已經證明你很勇敢、很獨立了，”萬麟把林桐的鞋子脫下，林桐的襪子邊緣已經明顯帶着點紅色。萬麟心痛不已，“餘下的我抱你上去。”

“不要。”

說完林桐就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

“真的不要，我以後還要經歷更多的事情呢，這點傷痛算什麽。”

他主動把腳拿了下來，然後脫掉了自己另一只腳的鞋子。沒了這雙不合腳的家夥，他反倒還輕松些了。

林桐活動了一下腳趾，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整個人一個哆嗦，他抖了抖，然後伸手把萬麟拉了起來。

“跪什麽跪，就脫個鞋子的事你跪什麽？”

他一只手拉着萬麟，一只手拎着鞋子。萬麟站起來時，對方的影子瞬間就把林桐裹了起來。

那雙翡翠之眼暗得吓人。

“我……你……”

林桐站在那裏嘴巴張張合合，許久以後才擠出來一句話。

“難不成是萬麒下了指令要你這樣？”

“不。”萬麟搖頭，“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相信他也一定會這麽做的。”

“那你們倆真的是…”林桐把‘有病’這兩個詞咽了下去，他掙紮地找了另外一個詞彙，“…沒怎麽和O類接觸過，我們沒那麽纖細的。”

“那是我們的失誤了，過往的經歷使得我們判斷錯誤，你要知道，貧民窟一般不會有O的出現。”

林桐回頭，現在萬麟用的是‘我們’這個指代。

好像所有的得分事件都是萬麒的，而丢分事件都因為是他萬麟參與了的一樣。

工具，還是替代品？

林桐實在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去深度思考複制人的事件，他于是轉而追問。

“那麽那些O呢？”

“結婚去了。”萬麟回答誠懇。

“哇哦！”現在換成了林桐走在前面，林桐的影子覆蓋上了萬麟的。

林桐牽着萬麟的手慢慢往上走，林桐嘀咕，“那他們留在這裏的工作怎麽辦？”

“貧民窟的人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不工作，他們都已經靠婚姻出去了，還需要工作什麽？”萬麟反問。

“哇哦哦！”林桐搖搖頭，“那我可不會這樣。”

“嗯，我記下了。”後方的萬麟回答誠懇。

“你要記下什麽？”林桐有些氣急敗壞。回頭一看，卻發現萬麟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對方皺起眉頭問，“你在發抖？”

林桐猛地扭過頭繼續牽着人往前走，許久以後桐寶寶氣鼓鼓地道。

“因為你很重，而且我很冷！”

林桐說謊了，其實他在心慌不已。

因為就在剛剛萬麟為自己跪下去的那一秒，林桐發誓，自己在那短短一瞬間的時間裏，甚至連自己要為萬麟生幾個孩子，幾個孩子以後叫什麽都想好了。

不對，應該是為萬麒。

奧德麗說得沒錯，他林桐竟然因為一件小事就淪陷成了這樣。

而他應當是對複制人這種犯罪行為深惡痛絕的，尤其是奧德麗那些人仗着權勢為所欲為，當着自己的面踐踏法律并嚣張不已的時候。他應該一開始就狠狠拒絕的。

但是林桐沒有。

好像在萬麒出現了以後，他整個人就變了。

林桐突然停了下來，他站在那裏，沉默了幾秒。

而後林桐扭頭。

“我為什麽這麽乖的跟着你走？”林桐問萬麟，“我為什麽不中途自己下車自己跑了？我為什麽要爬四十八樓？為什麽我這麽乖還牽着你？”

萬麟不說話。

林桐知道了。

“是因為98.66%的配對關系嗎？”林桐明白了，“因為你是A我是O？因為你說了要我過來？因為你信息素比我強？”

萬麒眨眨眼。

林桐倒吸一口冷氣。

“離我遠點！”

他猛地松開了手。

萬麟立馬露出了像狗狗被抛棄了一樣的表情，那雙碧綠色的大眼睛裏滿滿都是悲傷。

“如果你不要我，”萬麟小聲，“那我就真的沒地方可以去了。”

“……”林桐拎着他那雙臭鞋站在那裏，一點都不為所動。

兩個人僵持了整整三分鐘。

最後是林桐妥協了，畢竟深入敵營，而且深入得太深，靠他自己已經走不回去了。

最後他還是跟着萬麟走了。

但走之前林桐嘀咕，“可我還是保留了報警的權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