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翁之意

“呼，呼，呼，呼……”

是有人的喘氣聲。

林桐恍恍惚惚幾秒，深吸一口氣後，才發現一直在大聲喘氣的那個就是自己。他頭暈目眩，一切都暈乎乎的，當站穩環顧四周，林桐才看清自己到底是在哪裏。

醫院？還是診療所？

前方，藥劑室的牌子還在閃爍。不遠處，儀器發出了叽的一聲刺耳尖叫，林桐心中一慌，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終端，卻看清了下方透明懸浮屏上自己的倒影。

一個臉色蒼白的紅發女人。

“叽！”

不知哪裏再叫了一聲。

林桐趕忙移開視線，他慌慌張張地開始往前走，腳步聲在這個空間裏大的驚人。一臺裝載着藥劑的醫用AI緩緩行駛了過來，林桐記起來了，自己要給病人喂藥了。

剛剛那一聲刺耳的尖叫就是在提醒自己。

【實習醫師卡洛女士，您本周已經是第三次遲到了，】AI不滿的提醒了下，【請注意您的考勤成績。】

林桐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卡洛還是什麽，但他心裏湧起了一股不滿和恨意，這股情緒是針對這臺儀器以及儀器後方的操控者的。

他不甘于此。

“行吧，”林桐摸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不就是給那些瘋子喂藥嗎？”

他走在前方，軟底鞋不知為何也能在地面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空氣濕度大到驚人，瓷面上的水珠肉眼可見的滴滴滑落。AI在後面默默前行着，林桐來到一處窗前。

他停下。

房間裏似乎有了動靜。

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病房裏那人似乎開始蠕動。

“盧娜·德·阿西斯·席爾瓦！”林桐別過頭去，故意不看窗戶裏的景象，他看向長廊遠處黑乎乎的一點，捏着手指不安地大聲吆喝了下，“服藥時間到了。”

AI開始配藥了。

咯吱。

那聽上去不像是正常人的走動聲，這更像是某種刑具拖沓在地發出的響動。

咯吱。

“快點！”林桐顫抖，但不知道說的是裏面的人，還是旁邊那個磨磨蹭蹭的AI。

黑影已經來到了窗前，磨砂玻璃帶來的壓迫逼人。

“卡洛。”裏面那人開口了。

“快點！”林桐的聲音開始顫抖。

雖然此刻林桐內心深處叫嚷着不想見到裏面那人，但他別無選擇。AI還在盡職盡責默默配着藥，而林桐暴露在那個人的目光之下，當他獨自一人在走廊發抖了片刻後。

林桐猛地扭頭盯向了磨砂玻璃後的那個東西。

“快點。”這次林桐壓低了聲音。

沙沙沙沙，磨砂玻璃後的黑影察覺到林桐的視線後，開始摩挲起了什麽東西。随着裏面的動靜越來越大，林桐越發不耐煩了起來。

“都什麽哪個世紀了，配藥這種事情為什麽還要人工監督……”林桐扭頭，一把搶過AI配好的藥物，轉身把盤子端上去，窗口那邊突然冒出來了一張臉。

林桐吓得手一抖。

那張臉是如此可怕，滿臉橫肉上，只有一雙如同蜥蜴般狹長的眼睛。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玻璃取了下來，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切，那個怪物站在那裏，無聲地盯着自己不放。

“盧，盧，盧娜……”

藥片灑滿了整個盤子，林桐哆哆嗦嗦地花了許久才把藥物重新抓回了杯子裏。

“卡洛，我最近過的不是很開心。”屋子裏那個人發出了惡魔般的低語。

“我，我，我……”

林桐神色慌張，一時間不知道回答什麽。【請實習醫師簽字确認藥物使用情況，請實習醫師簽字确認……】下方AI尖銳無比，一聲一聲叫着要卡洛馬上在藥方上簽字确認。

林桐手再一抖，所有的藥片落到了地上。

“我的天。”

那一瞬間林桐方寸大亂，他跪在地上瘋狂地開始抓起了那些藥劑，有些藥物遇到潮濕瞬間就化作了血紅色的溶液。林桐抓了一手，然後他意識到了有些不對。

AI不叫了。

那一刻林桐意識到了不對勁，手中融化的藥片如血水般滴滴從指縫中滴落。他緩緩放下繼續抓那些藥劑的手，帶着懼意慢慢回過頭去。

那個人就站在自己身後。

那個家夥幾乎有快兩米的個頭，氣場壓抑到令人難以呼吸，燈光從對方後背投了下來，林桐一時間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是他看清了對方那雙狹長的雙眼。

黃褐色的。

“卡洛，”對方嘶嘶開口。

林桐一個翻滾，開始瘋狂地逃跑。

他大步跑過走廊，按亮了一個又一個的警鈴，刺耳的警報讓他心裏感到安心，但腳步聲卻暴露出了他的行蹤。林桐跌跌撞撞，一路飛奔，他不住地回頭。

那個高大的身影一直綴在自己身後。

呼呼呼呼呼呼！

林桐第一次知道在安靜的情況下呼吸聲竟會如此刺耳。

走廊每一條轉角都配置了折射鏡，幫助大家确認另一條走廊的擁擠情況，林桐飛奔途中全程都瞪大着眼在看着，祈禱那個黑影不再尾随身後。

然後黑影真的消失了。

林桐實在是跑不動了，他的腳步漸漸放慢，步伐也開始變得不确定起來。林桐不住回頭，試圖看清那個人是不是真的不在自己身後了。

他一路踉踉跄跄往前走，直到碰到一處金屬鐵門。

防火通道。

時代再怎麽進步，防火通道是永遠都不會從建築設計上消失的。手觸碰到冰冷的金屬，讓林桐的大腦冷靜了片刻，他顫抖着強拉開防火門。

吱呀一聲。

這聲音竟然有點熟悉。

那一秒，林桐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一個剛出茅廬的探案新手，還是一個心驚膽顫想着逃亡的實習醫師，但是一股冷風從後方席卷而來，催得他走進了防火通道。

林桐屏氣，盯着着走廊那一頭慢慢合上手裏的防火門。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成功的把門給合上了，這個空間安靜到不正常。藥劑順着手指塗抹在冰冷的手柄上，一道道像是鮮血留下的痕跡。

林桐顫抖從鐵門上的反射看了一眼。

身後沒人。

他松了一口氣，準備下樓，轉身，那個黑黝黝的恐怖身影就懸浮在樓井之間，那雙黃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下個一眨眼，對方抵達了自己面前。

死體腐爛的惡臭撲面而來，盧娜緩緩開口。

“卡洛，我最近過的不是很開心。”

【警告！警告！警告！坐标85876.55，使用者林桐心跳過快，血壓升高，腎上腺分泌異常。為确保您本人身體健康，十秒後腦域網将會強制斷線。倒計時開始，十、九、八……】

一雙枯燥的手把他從腦域網設備裏拉了出來。

“哈！”

林桐就像是被人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差一點就沒了呼吸。他大口喘息着，貪婪的吸取着冰冷的空氣，寒冷至少拯救了他的肺和腦子，林桐恍恍惚惚半天，才看清眼前的是誰。

本地腦域網運行商，那個Beta，還有萬麟。

那兩個人一臉焦急的看着自己。

“你還好嗎？”Beta握着林桐的手問。

“我，我，我……”林桐慌慌張張，摸了半天，然後摸到了什麽，他抓起他的終端，“我要确認馬上一件事。”

萬麟趕忙阻止，“你不需要這麽匆忙。”

“沒時間了，”林桐直接拿起了終端，他選擇了語言對話，“WSJC索引系統，請問6593799號考試林桐查詢的XJ8635文檔…”他喘了一口氣，繼續，“…上一個拜訪人是誰。”

【系統查詢中。】

一秒以後林桐有了結果。

【丹尼爾森·米蘭達。】

林桐知道了。

他慌慌張張起身，差點摔了一跤，腦域網的扶着人趕忙扶住他，“小心點！”

站在一旁的萬麟急忙道，“你這麽慌張是發生了什麽？”

“那些陷阱不是給我準備的！”林桐說得沒頭沒腦，“無論是那些窗戶的響聲，腐屍的臭味還是巨大的黑影都不是給我準備的。那些是給看過了這段資料的人準備的……”

林桐說得沒頭沒腦，出了倉門直接向着門外跑去，萬麟不由微微挑了挑眉毛。

腦域網負責人扭頭看向了這個Alpha。

萬麟趕忙道，“我會負責的，你放心。”

·

丹尼爾森·米蘭達推開房門。

他的飛行車停在了山坡外，并不是他難得不想顯擺，而是因為這個房子的選址太過有趣，他的飛行車停不進來。

于是丹尼爾森選擇自己步行前往。

他在厚厚的積雪中艱難跋涉，飛行車內外的溫差逐漸讓他開始懷疑起了人生。當他抵達那座小屋的時候，屋裏沒人。

房門大開着。

從丹尼爾森的角度，完全看不見門的那一頭有着什麽。他伸手，風微微吹動了房門下，發出了吱呀一聲。

然後風就幫丹尼爾森推開了整張門。

房屋的內容一覽無遺，寒風裹挾着雪花在地面沿着暗黑色的走廊打着轉前進，直至消失在黑壓壓的屋後方。房間裏所有的光線都依賴于外面的自然光，建築的陰影籠罩了所有的角落。

黑黝黝的，陰森森的。

丹尼爾森往前走了一步。

吱呀。

他回頭。

身後是無邊的白色雪浪，但前方至少還有一處可片刻休息取暖一下，他擡起頭，走廊盡頭有着樓梯通往二樓，而上面也是黑黝黝處在一片陰暗之中。

“你好？”丹尼爾森不确定地開口，“有人嗎？”

但是他什麽也沒聽見，只有雪花拍打房門的聲音，低頭，雪沿着地面翻滾，等丹尼爾森看清以後，他才發現地面有着一層薄薄的冰霜。

太冷了。

然後他往前再走了一步，直到看到了走廊盡頭那個房間。

·

大衛正在和什麽人抱怨着。

他的聲音從門縫後面傳了出來，雖然斷斷續續，但依舊能夠聽懂裏面的內容，“……我受夠！不是我們欠了你的……你到底要怎麽……”

“……後悔……”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嘶嘶的，沒人聽得懂裏面的內容。

大衛瞬間暴怒了起來，“你以為賺錢很容易嗎？你個……”這時，門外傳來吱呀一聲，大衛的聲音一停。

這個Beta看向門外，問，“誰在那兒？”

·

丹尼爾森掏出了自己的指路精靈，對方開始無聲地沿着牆面向這個房子其它地方探索了起來。這個Alpha走到了走廊盡頭，他傾聽了房間裏面的聲音下。

然後推開了門。

裏面空無一人。

老式篝火還在熊熊燃燒着，火焰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響。這裏的溫度比外面高了不少，寒風乘機而入，丹尼爾森的目光在房間裏游蕩了一圈，從書架上那些照片還有書冊上一掃而過。

“呵！”

他冷笑了一聲。

這個男人走上前，拿起了一張液晶相片，畫面裏盧娜還小，一家人幸福的笑着。他嗤笑下，把照片放下，然後注意到了什麽。

啪啪啪啪，紙拍打牆面的聲音。

這個房間原來還有一個暗門。

那個房門藏在陰暗的角落裏，丹尼爾森剛剛進來的時候并沒有關上走廊那一頭的房門，所以風暴露了它。一張血紅色的試紙夾在暗門下，随着氣流不住地拍打門框。

丹尼爾森在心裏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好奇感。

他上前，尋找到了牆面上那個暗門的把手，當他正準備用力拉開的那一秒。

大衛·席爾瓦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勸你不要。”

丹尼爾森驚魂未定，但是他可不是個便宜的主，這家夥冷笑一下，“你猜我敢不敢？”

下一秒他就拉開了暗門。

可是裏面什麽也沒有，只是一處設計好的藥劑櫃。

丹尼爾森對着那些瓶瓶罐罐一臉失望，他用力合上門。“滿意了？”大衛冷眼看着他，然後把丹尼爾森的指路精靈還了回來。

“我想你就是另一位WSJC的探員了，這邊請，”大衛邀請丹尼爾森離開了房間，“怪我招待不周，讓你一個人苦等了。”

“謝謝。”

丹尼爾森拿過指路精靈，大步走在了前方，斷後的大衛緩緩合上了房門。就在丹尼爾森看不見的角落裏，剛剛那張夾在暗門上的試紙被風帶到了房屋正中間。

此時它已經變回了淺黃色。